“刑曹那邊的調(diào)查還沒有進展嗎？”許久之后，秦逍才問道。

    署長忙道：“刑曹去了戶曹那邊，查閱當(dāng)鋪這些人的底細。在戶曹的記錄中，這間當(dāng)鋪已經(jīng)存在了十幾年，前后已經(jīng)換了四位掌柜。掌柜和伙計全都是從關(guān)內(nèi)過來，要查他們的戶籍，還要派人去關(guān)內(nèi)核對。此外據(jù)小的所知，在戶曹的戶冊中，當(dāng)鋪并無女人的記錄?！?/br>
    秦逍微微點頭，心中明白，雖然刑曹那邊知道了這場火災(zāi)肯定另有蹊蹺，但想要查明真相，實在是難如登天。

    這不是普通的刑案，乃是經(jīng)過精心設(shè)計，再加上當(dāng)鋪被一把火焚毀，除了留下幾具尸首，幾乎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線索，僅憑區(qū)區(qū)刑曹，當(dāng)然不可能查出真相。

    “你去刑曹那邊說一聲。”秦逍想了一下，才道：“這就是一場普通的火災(zāi)，沒有那么復(fù)雜。當(dāng)鋪里死了六個人，包括一名女人?！?/br>
    署長一怔，不知大將軍為何會如此下決斷，但大將軍既然這樣吩咐，自然不敢多說，拱手道：“小的馬上去刑曹?！?/br>
    “這幾具尸首今晚就送到刑曹?！鼻劐械溃骸斑B夜將尸首都處理掉。”

    署長忙道：“是要找地方埋掉？”

    “灑上火油，再燒一遍?！鼻劐械溃骸盁苫液螅僬业胤窖诼衿饋?。”看了署長一眼，提醒道：“記著，今晚就處理干凈，也不要讓太多人的接觸尸首?！?/br>
    署長急忙稱是，見秦逍轉(zhuǎn)身便走，立刻跟上去送大將軍。

    秦逍除了南城署，心中卻是知道，如果這一切都是蓉jiejie計劃，那么那具女尸就要越快處理掉越好。

    只是唐蓉現(xiàn)在身處何方？

    自己領(lǐng)兵攻略營平郡，隨后因為大疫發(fā)生，沒有回遼西就直接去了漠東，這前后忙下來，就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多月。

    唐蓉或許在行動之前，想過要與自己商議，但自己遲遲沒有回遼西，蓉jiejie就只能單獨行動。

    大火過后，蓉jiejie肯定是有極為隱秘的藏身之所。

    當(dāng)鋪被燒，大先生那邊肯定會暗中調(diào)查，也許此刻廣寧城內(nèi)就有大先生的人正在調(diào)查事情的真相，此種事后，蓉jiejie肯定不可能顯身。

    實際上此刻與秦逍越是保持距離，也就會越安全。

    秦逍雖然心下?lián)鷳n，但也知道以蓉jiejie的智慧，要自保應(yīng)該還是綽綽有余，等到時機成熟，蓉jiejie肯定會主動找上自己，自己倒也不必太心急。

    除夕是大唐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它與新歲首尾相連，謂之“歲窮月盡、挨年近晚”，家家戶戶除舊布新、張燈結(jié)彩。

    徐州城內(nèi)也是一片喜慶之景。

    麝月站在塔樓之上，俯瞰城中，一身貼身的月色長裙，腰間緊緊系著一根腰帶，凸顯的腰身特別纖細、腿也更長，胸脯自然也是更襯的鼓囊囊的豐滿異常，引人遐想。

    她單手背負身后，身形挺直，嬌美之中，卻顯出幾分英氣勃勃。

    “公主，菜都涼了?！鄙砗髠鱽黹L孫媚兒柔和的聲音：“你好歹也吃幾口?！?/br>
    麝月這才轉(zhuǎn)過身。

    這里面的布置其實很簡單，遠不能與麝月在宮中居所那般富麗堂皇。

    這所宅子是麝月親自挑選所在，只因為宅邸里修建了這樣一座六層高塔，而宅邸的主人也是很識趣地顯出了宅邸，作為公主的居處。

    除夕之夜，徐州城內(nèi)倒也算是喜慶，不過這座宅邸卻是頗有些冷清。

    長孫媚兒也是一身長裙，將她珠圓玉潤的身段勾勒得體態(tài)豐盈動人，此刻卻是拿著一件大氅，走到麝月身后幫她披上，柔聲道：“這里有幾樣小菜是奴婢自己下廚做的，公主嘗嘗。”

    麝月微微一笑，柔聲道：“我說過多少次，你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不要自稱奴婢。”卻是輕握住長孫媚兒的柔荑，幽幽道：“你知道我的身份，我根本不是什么……！”

    還沒說完，長孫媚兒卻已經(jīng)是臉色嚴肅，搖搖頭，低聲道：“殿下應(yīng)該忘記這件事，絕不可再提?！?/br>
    麝月一怔，隨即輕嘆一聲，問道：“今夜是除夕，該和家人在一起。你去和你兄長一起吃頓飯，不用留下的。”

    “他和軍中的將士們在一起，哪里還顧得上我?！泵膬狠p笑著扶公主坐下，過去給麝月盛了一碗湯，放在麝月面前，輕聲道：“嘗嘗這湯熬的怎樣?！?/br>
    麝月拿起湯勺，飲了兩口，笑道：“媚兒不但人美，連廚藝也是了得，以后誰娶到你，真是積了幾輩子的德?！?/br>
    “殿下又取笑了?！泵膬盒Φ溃骸跋矚g就多喝一些。這些日子你睡得少，吃的也少，對身子不好?！笨粗?，眼眸之中甚至帶著愛憐之色，柔聲道：“事情會越來越多，殿下定要多多保重身子?！?/br>
    “身邊有你在，這寒冷的夜里才會讓我感覺不到寒意。”麝月道：“除夕之夜，家家戶戶都在一起吃著年夜飯，沒有你，我只能是孤單一人?！?/br>
    媚兒知道麝月的心情，勸慰道：“如果不是公主駕臨徐州，徐州兵火連天，徐州的百姓恐怕也無法平安享受著除夕之夜?！?/br>
    “你的嘴巴總是能說出讓人轉(zhuǎn)悲為喜的言辭?！摈暝滦Φ?。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泵膬盒Φ溃骸靶熘莸钠桨?，本就是公主的饋贈?！?/br>
    麝月似乎想到什么，問道：“派往青州的使者還沒有回來嗎？”

    “還沒有消息。”媚兒道：“若是回來，會立刻向殿下稟報?！?/br>
    麝月俏媚的臉上頓時冷下來，淡淡道：“按照路途，四五天就該回來了，遲遲未返，只能是出了事情?！狈畔聹祝溃骸翱磥砬嘀葸€是要追隨京都，不愿意效忠本宮?！?/br>
    “殿下，青州未必是要效忠京都?！泵膬狠p聲道：“只不過現(xiàn)在局勢復(fù)雜，他們也不敢輕易表明立場，應(yīng)該都是在等待，看清楚局勢再說?！鳖D了頓，才道：“殿下代表的是李唐，天下心向李唐的人多如牛毛。只不過當(dāng)年三州七郡叛亂之后，圣……夏侯秋后算賬，多少官員被誅滅全族。夏侯手段狠辣，至今想起來，也會讓人心有余悸?！?/br>
    “你的意思是說，各州官員是害怕遭受同樣的命運，所以不敢支持本宮？”麝月道：“他們覺得我與京都為敵，并無勝算？”

    媚兒想了一下，才道：“公主坐鎮(zhèn)徐州不久，許多人都會以為殿下最多也就掌控了徐州一州之地，以一州之地與京都抗衡，確實沒有什么勝算。”輕嘆道：“恕媚兒斗膽直言，目前除了豫州刺史宣誓向殿下效忠，大唐其他諸州沒有一人舉旗響應(yīng)，此種情勢下，他們覺得公主沒有勝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br>
    “那媚兒覺得本宮前來徐州，是否是一步錯棋？”麝月凝視媚兒美麗的的眼睛問道。

    媚兒反問道：“殿下為何會這樣覺得？”

    “來到徐州，雖然平息了這里的廝殺，但卻讓你的兄長和眾多將士跟隨在我的麾下?！摈暝缕届o道：“他們自然就成了京都的眼中釘rou中刺，是我讓他們處于了兇險之境?！?/br>
    媚兒微低頭，沉默片刻，終是緩緩抬頭，凝視著麝月的眼睛，問道：“殿下，我能否問你一個不該問的問題？”

    “你我之間，又有什么沒顧忌？”麝月道：“你但說無妨?！?/br>
    媚兒道：“公主如果跟隨大天師離去，有大天師的保護，普天之下無人能傷及到你分毫。你也可以不問世事，去過自己愿意過的生活?！鳖D了一頓，才道：“可公主為何拒絕與大天師一起離開，非要卷入這種是非之爭呢？公主難道是真的想取夏侯而代之，成為大唐之主？”

    第1672章 游俠

    麝月幽幽嘆道：“打從我出生的那一刻開始，我扮演的就是大唐公主的角色。三十年來，我的一言一行甚至所思所想，都是大唐公主的身份?！鳖D了頓，才看著媚兒道：“如果失去了這個身份，你覺得我是誰？”

    媚兒聰慧異常，自然已經(jīng)明白麝月的意思。

    “失去了這個身份，我前半生就是一個笑話，而且后半生便是一具行尸走rou?！摈暝掠挠牡溃骸澳阌X得這一切都是誰造成？”

    媚兒輕嘆道：“所以殿下對……她恨意很深？”

    “人之愛恨，有時候連自己都無法左右?！摈暝碌溃骸八秊榱四前岩巫樱梢誀奚磺性谒幌?。既然她因為那把椅子變得冷酷無情，讓包括我在內(nèi)的無數(shù)人命運因為她的權(quán)力欲望而受到毀滅性的傷害，那么我就要摧毀她那把椅子。”

    媚兒嘴唇微動，卻終是沒有發(fā)出聲音。

    “不要以為我只是為了私人的恩怨?！摈暝驴戳嗣膬阂谎郏诺溃骸拔矣昧死钐蒲}的名義活了近三十年，也總要給李家一個交代。先皇在世的時候，待我為掌上明珠，他雖然是大唐帝王，但在他身上，我卻感受到了父女之情。老百姓常說過，有生無養(yǎng)，斷指可還，有生有養(yǎng)，斷頭可報，無生有養(yǎng)，無以為報，不生爾養(yǎng)，百世難報……！”

    媚兒輕聲道：“殿下覺得自己虧欠李家？”

    “是?！摈暝碌溃骸叭绻沂抢钐坪笠?，自然要擔(dān)負起復(fù)興李唐的重擔(dān)。如果我并非先皇所出，那更要報答先皇的恩德。李唐血脈幾已斷絕，妖邪禍國，于公于私，我都不能丟下這一切置之不理?！?/br>
    媚兒輕嘆道：“先帝若知公主心意，也會欣慰?！?/br>
    “李唐天下，最重要的不是李家的人坐在皇位上?！摈暝缕届o道：“真正的李唐，是讓四夷敬畏，百姓能夠安居樂業(yè)。夏侯與澹臺懸夜都是瘋狂之人，他們根本不會在意天下百姓。一個被權(quán)欲熏心，另一個更是被仇恨迷亂了心智，這兩人掌握大權(quán)，如果無人阻止，只會讓大唐迅速走向沉淪，甚至?xí)鰢鴾绶N。”想了一下，淡然一笑，道：“我比誰都清楚，以我之力，實在難以與京都相抗。但我舉起李唐大旗，就可以讓星星之火燎原?！?/br>
    媚兒明白過來，道：“殿下是用自己來鼓舞天下人的士氣，撥亂反正？”

    “此前徐州叛亂，天下無人響應(yīng)，已經(jīng)證明只是一隅之力要去撼動京都那兩人的椅子是癡心妄想?！摈暝碌溃骸叭~朝軒打出復(fù)興李唐的旗號，天下人并不信服，所以才會無人響應(yīng)。”頓了頓，才道：“我是李唐的公主，只有我舉起這桿旗，才會讓人信服。雖然目下并無多少人響應(yīng)，卻并非他們不愿意擁戴李唐，而是局勢未明，不敢輕易表明立場。”

    媚兒微點螓首，輕聲道：“他們都覺得公主現(xiàn)在的力量太弱，不敢輕易響應(yīng)。可是只要江南三州舉旗擁戴公主，必然會引起更多人對公主效忠?！?/br>
    “派去江南的密使是否也還沒有回來？”

    媚兒道：“京都知道公主坐鎮(zhèn)徐州之后，下一步肯定會在江南有所動作，所以江南的重要官員，肯定都是被監(jiān)視，我們派去的密使必須找到恰當(dāng)?shù)臋C會才能接近他們，否則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br>
    麝月正要說什么，忽聽得外面?zhèn)鱽砺曇簦骸皢⒎A公主，羅湘羅大人求見！”

    “公主，說曹cao曹cao到。”媚兒笑道：“派去杭州的密使羅湘回來了！”

    麝月眉宇也是舒展開，唇角帶笑：“傳他上來！”

    很快，便見一名中年男子匆匆而來，跪倒在地，參禮過后，麝月讓他起身，立刻問道：“可見到范陽？”

    范陽是杭州刺史，也是公主一手提拔的官員，麝月派遣密使前往密見范陽，自然是要杭州舉旗響應(yīng)。

    “回稟公主，下官帶來一個人，他請求面見殿下。”羅湘恭敬道：“此行杭州，他立下了大功勞，而且早早就準備了厚禮要進獻殿下！”

    麝月顯出狐疑之色，卻還是頷首道：“人在何處？讓他進來！”

    羅湘出去之后，很快就帶著一人進來。

    那人一身毛裘在身，戴著棉帽，進到屋內(nèi)，立時跪下，恭敬道：“草民林宏，拜見公主殿下！”

    麝月嬌軀一震，盯住來人，眉宇間顯出歡喜之色，立刻道：“平身?！?/br>
    來人謝恩過后，起身來，卻不敢抬頭，麝月已經(jīng)笑道：“林宏，你不是外人，本宮賜你坐下說話！”向媚兒使了個眼色，媚兒自然是乖巧得很，已經(jīng)過去端起一把椅子，送到林宏邊上。

    其實以媚兒內(nèi)宮舍官的身份，根本用不著親自給林宏端椅子。

    不過麝月這樣吩咐，自然是給林宏天大面子。

    麝月與林宏當(dāng)然是老相識。

    江南七姓，杭州林家居首，整個江南世家都是以七姓為中心，而七姓又是以杭州林家為中心。

    林家的寶豐隆是大唐第一錢莊，多年來也是內(nèi)庫的一項重要財源。

    麝月與林家的關(guān)系一直都很好，雙方互惠互利，自打麝月掌理內(nèi)庫之后，就成為了林家的靠山，而林家也對內(nèi)庫貢獻極大。

    作為林氏家族的重要一員，林宏早年自然也是有機會在京都覲見到麝月，所以二人早就是熟人。

    只不過江南之亂后，麝月回京被軟禁，林家失去了靠山，江南世家也是遭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如果不是秦逍力保，林家早就被夏侯氏徹底鏟除。

    也正因為有秦逍的力保，林家還是存活了下來，甚至圣人考慮到林家在錢糧上的作用，對寶豐隆都沒有進行打擊，讓寶豐隆依然繼續(xù)經(jīng)營了下來。

    林家如今依舊是江南世家中最強大的家族，林宏自然也是江南世家的代表。

    在除夕之夜，林宏卻突然來見，麝月自然是歡喜不已。

    林宏謝過之后，半邊屁股坐在椅子上，十分恭敬，而密使羅湘也在麝月的示意下，坐在了一旁。

    “公主，此行杭州，下官沒有立刻去見范大人?！绷_湘道：“京都那邊的行動很迅速，從紫衣監(jiān)調(diào)了不少人前往江南三州。下官事先打聽，刺史府就被安插了好幾名紫衣監(jiān)的人，范大人的行動，都在這些人監(jiān)視之下?！?/br>
    麝月蹙眉道：“果然如此?！?/br>
    “下官不敢輕舉妄動，但想到了林東家。”羅湘眉宇間不無得意之色，道：“林家對殿下忠心耿耿，而且是杭州世家之首，平日里與范刺史經(jīng)常有來往。秦大將軍出關(guān)練兵，朝廷下旨由江南供應(yīng)龍銳軍的后勤軍費，所以林家與刺史府的往來也就更加頻繁。下官無法直接與范大人相見，就想著通過林家與范大人接上頭?！笨聪蛄趾辏滟澋溃骸傲謻|家精明過人，找了個理由，邀請范大人前往林府赴宴，然后找到機會讓下官與范大人見了面，將公主的吩咐轉(zhuǎn)達到了范大人耳朵里。”

    林宏忙道：“這都是舉手之勞，一切都是羅大人謀劃得當(dāng)！”

    麝月含笑道：“你們都是有功，本宮很歡喜?！笨粗_湘問道：“羅大人，范大人如何回復(fù)？”

    “范大人對公主自然是忠心耿耿?！绷_湘立刻道：“范大人說，如果不是那些太監(jiān)突然跑到杭州掣肘，他便已經(jīng)舉旗響應(yīng)殿下。京都派紫衣監(jiān)的太監(jiān)前往江南三州，打出的名義是軍中還存有王母會的jian細，所以要調(diào)查各支兵馬，將jian細揪出來。他們手里有圣旨，而且有兵部的調(diào)兵公函，所以真要有什么情況，可以江南三州的所有兵馬?！?/br>
    麝月秀眉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