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張開一張血口獠牙,窺伺著每一個過路人。

    許砳砳已經(jīng)打聽到位置,去意已決，他的的目光又落在老奶奶頭發(fā)上用子午花的干花做成的頭花，他心急，考慮也不周全，直接當(dāng)著老奶奶的面就打開了書包——

    老奶奶捂嘴被嚇退一步，許砳砳也愣了一下,書包鏈一拉開，書包里沒有老奶奶猜想的“屠龍刀”和“斬魔劍”，卻有一只黑不溜秋的不明生物大剌剌地出現(xiàn)在他們的視野中。

    初初原型的小身子通體黢黑，鱗片發(fā)亮，額角的六角形龍鱗在燈光下泛著銀藍(lán)光，尾巴一甩，尾部的龍鰭開了又合。

    一雙眼睛是啞光的灰黑色，霧蒙蒙的，看起來無辜又可愛，竟還露出幾分無害。

    初初在書包里重見天日，以為自己已經(jīng)被解禁，就想從許砳砳的手臂上躥至他的肩頸上，回到自己的專屬站位，它的小短腿一碰到許砳砳身上濕冷黏糊的衣服，就不高興地“chu！”了一聲。

    它身上還套著一圈由醫(yī)用紗布圍成的光榮禮儀帶，像是參加過選美大賽，白色的披肩帶上寫著五個字——「這是砳砳的」。

    初初這種稀有品種的小動物，顯然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家養(yǎng)的小寵物。

    ……更何況。

    許砳砳并不知道，妖怪世界里的人族禁養(yǎng)寵物。

    “……”

    許砳砳見自己一時失誤，也瞞不下去了，索性跟攥著雙手退后一步的老奶奶直說：“奶奶……你別怕，我這一路能安然無恙地走到好夢鎮(zhèn)，全靠初初在保護(hù)我?！?/br>
    老奶奶一時間過于震驚，聞言，重復(fù)一遍喃喃了一句：“初……初？”

    趴在許砳砳肩頭的初初只仰頭瞥了一眼眼前的生命體，興致不高地扭過頭去。

    初初的眼瞳里沒有鄙夷，沒有蔑視，沒有陰毒，更像是……從云端之上一掃而過的一眼。

    仿佛一切生命體在它的面前與芻狗無異，與草芥相同。

    接著，老奶奶因緊張和害怕而攥成拳頭的手哆嗦一下，手指松開又合緊。

    老奶奶的眼里滿是驚訝。

    她看到這只具有妖性的小妖物四腳并用，踩著書包里的物品墊高，努力伸長脖子去咬許砳砳手里的干毛巾。接著，這只個頭小小的小妖物竟銜著這條毛巾，艱難地順著許砳砳的手臂攀爬到他肩上，它咬著毛巾的一角掛在許砳砳的外耳廓，后腳踩在肩上，撐起上身，粗短的小短肢勾著毛巾上下搓搓，粗魯而又細(xì)致地給許砳砳擦掉臉和頭發(fā)的水漬。

    ——粗魯是因為它的動作笨拙。

    ——細(xì)致是因為它笨拙卻認(rèn)真。

    看見少年被雨淋濕了，它很是擔(dān)心。

    它很珍視眼前這個人。

    老奶奶眼里溢出淚花。

    在人族的居住地，是不允許飼養(yǎng)有靈性的小動物的，其中包括貓狗。

    ——據(jù)說這還是先知訂下的死命令。

    因為擔(dān)心有靈性的小動物修煉成精，或被妖怪附體，給村鎮(zhèn)上引來滅頂之災(zāi)。小孩子從小就接受了妖怪罪惡論的教育，但極少部分叛逆的小孩也曾經(jīng)歷過，偷偷飼養(yǎng)了偷溜進(jìn)村鎮(zhèn)里來的毛茸茸小動物，又被鎮(zhèn)上的居民發(fā)現(xiàn)，最后眼睜睜地看著小動物被燒死的噩夢。

    老奶奶在兒時就曾是大人口中“不乖”的小屁孩，哪怕她現(xiàn)在半身入黃土，也忘不了六七十年前那一堆篝火和凄厲慘叫，忘不了冷鐵森森的狗嘴套和濕漉漉的圓眼睛。

    老奶奶眨了眨滿是皺紋的眼睛，輕聲問：“孩子，這兩個石字組成的字念作什么？”

    許砳砳回答道：“l(fā)è，砳砳是我的名字?！?/br>
    老奶奶又問道：“初初，它也是妖怪嗎？”

    “……”

    許砳砳沉默了一下，隨即點(diǎn)點(diǎn)頭回答道：“他是妖怪，他很厲害，這一路都是他在保護(hù)我?！?/br>
    許砳砳摸了摸初初的小腦袋，而初初哼哧哼哧，勤勤懇懇地把干毛巾按在許砳砳的頭發(fā)上搓啊搓，儼然是個任勞任怨又可愛的居家旅行必備小幫手。

    許砳砳自知人族在妖怪世界夾縫求生了數(shù)百年，世代累積的仇恨必不共戴天，人族對所有妖怪深惡痛絕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他怎么也沒想到，老奶奶聽了他這句話后，竟是語調(diào)輕柔地說：“我一直以來都在想，妖怪可能也有好壞之分……過了這么一輩子，我甚至都覺得自己是真的老糊涂了，沒想到妖怪世界里竟然真的有對人族也抱有善意的好妖?！?/br>
    老奶奶被鎮(zhèn)上的其他鄰居稱為“老好人”，這個稱呼雖然帶著一個“好”字，但她的心里很清楚，他們是說她活了一輩子還活得這么糊涂。

    許砳砳偏過臉看向初初。

    初初并不算是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妖怪，他的殺伐隨心所欲，只不過是他剛好對許砳砳言聽計從罷了。

    這是許砳砳的僥幸。

    許砳砳從書包里掏出一只與手掌等高的玻璃瓶，瓶里裝著滿滿一瓶九天河水，他把沉甸甸的九天河水放在方桌上，叮囑老奶奶道：“奶奶，這是妖怪懼怕的河水，如果是妖力不強(qiáng)的小妖怪，一被這水潑到便會身體潰爛，你留著它防身。還有……雖然概率極低，但不排除可能真的會有化成小動物幼崽形態(tài)的妖怪進(jìn)村，你就用這九天河水喂它，一試便知。

    “除此之外，好夢鎮(zhèn)的古老禁制結(jié)界并沒有受到破壞，實力強(qiáng)大的妖怪都進(jìn)不來，您大可放心，但是切記兩點(diǎn)，一，宗祠前面曬場那口枯井不可有積水，二，池塘里的池水不可漫過曬場，您明日要立刻請回村的鎮(zhèn)民去疏通枯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