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唐枕越是要看，謝回就攔得越厲害，心里也越是發(fā)苦，怎么他眼睛眨得都要抽筋了，為何唐枕就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呢？這朋友當(dāng)?shù)靡蔡珱]默契了！

    兩人你來我往，脖子扭得都快趕上天竺舞姬了。

    燕銜玉在后邊看著，見謝回攔著唐枕與他見面，心中已經(jīng)完全確定謝回就是在懷疑他的身份，看不出這謝回藏得那么深。不過既然他已經(jīng)借著謝回這塊踏板有理有據(jù)地“結(jié)識”了唐枕，這謝回也沒有什么用了。

    燕銜玉擺出溫潤如玉的姿態(tài)，主動上前道：“這位就是謝兄口中好友唐兄了吧！在下燕銜玉，蜀州人士?！?/br>
    自從唐枕出現(xiàn)，燕銜玉的目光就定在他身上，再也移不開了。

    是了，就是這個人！和他前世見到的那個人一模一樣，半點兒都沒變！雖然他沒有佩劍，神情也沒有對敵時的肅然，但燕銜玉相信，只要給他一把劍或是一桿槍，他就能成為以一敵千的絕世名將！

    只他一個人，就能令千軍萬馬聞風(fēng)喪膽，錦州有了唐枕，何愁大業(yè)不興？

    燕銜玉看著唐枕的目光越來越亮，嘴角的笑容也越來越大，那種喜悅至極的神采，叫謝回和唐枕齊齊毛骨悚然。

    謝回：蒼天在上，唐枕這是什么風(fēng)采？怎么燕兄一見他就跟丟了魂似的？

    唐枕：燕銜玉這人？眼神有毛病？好像變態(tài)啊！

    唐枕被燕銜玉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此時滿腔好奇都飛了個干凈，恨不得離這怪人遠(yuǎn)遠(yuǎn)的，他也不必謝回帶路，自顧招呼手下就要往薈萃院趕。

    然而剛一轉(zhuǎn)身，身后就傳來一陣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唐枕腳步一頓，回頭看了一眼，就見那個白面書生捂著胸口咳得滿面泛紅，像一只茍延殘喘的風(fēng)箱，仿佛連最后一口氣也要被抽盡。

    燕銜玉的隨從紛紛驚慌地涌上來。

    “公子……公子……”

    “快快喂藥喂藥！”

    謝回一見燕銜玉犯病，也再沒心思跟唐枕“爭寵”了，忙上去幫忙。一番兵荒馬亂后，等一切安頓下來，已經(jīng)是一個時辰以后了。

    唐枕安排好朱二等人后，便離開薈萃院，繞過謝宅的花園子，往燕銜玉暫住的留芳居而去。

    院子里有燕銜玉的隨從就近架起爐子煎藥，唐枕一進去，迎面就是一股nongnong藥味。

    好歹是朋友的朋友，雖然這人眼神怪異了些，但唐枕自認(rèn)不會跟一個病人計較，正要進去探望，剛往院子里走了兩步，腳步卻頓住了，眉心漸漸聚起一道豎紋，唐枕退出了院子，在門口等著。

    沒一會兒，謝回就從屋子里出來了，面上帶著幾分愁容。跟他一塊出來的，還有一位老大夫。

    “謝子歸。”

    謝回一抬眼，見唐枕在月洞門附近的觀賞石頭上坐著，于是找了個人送大夫出去，自己則快步向唐枕走去。

    唐枕：“那個燕銜玉是怎么回事？”

    聞言謝回便嘆了口氣，“我跟這位朋友相識不長，只知他先天不足，自小便體弱多病，受涼、受熱或是情緒太激動，就會引發(fā)咳疾，我沒想到他犯病起來這么嚇人。大夫也說了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言語間還有些責(zé)怪他不該出門的意思。哎……幸好他帶了名醫(yī)配給的藥丸，要不然真是……兇多吉少??！”

    謝回很是同情這位燕兄，誰料他說完，卻見唐枕面色漠然，看著沒有半點同情心。

    謝回很疑惑，畢竟唐枕并不像這么冷漠的人，不待他問，就聽唐枕道：“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說，你就沒察覺到這位燕公子有哪里不對勁嗎？”

    謝回苦思一會兒，終于道：“唐兄你直說吧！”

    唐枕手上拋著一粒石子，邊拋邊道：“他說他是蜀州人士，蜀州是有一戶燕姓士族，可我聽他口音并不像蜀州人?！?/br>
    謝回不以為然，“這有什么出奇的？你是安州人，可你的京話和永州話不也學(xué)得很好，我都聽不出你是安州人?！?/br>
    唐枕繼續(xù)道：“你看他身上衣著，最上好的絲綢，這種衣料，價高又量少，小士族怎么穿得起？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豪族出身？”

    謝回沉吟，“也許他只有這一兩身撐門面？”

    唐枕反問，“你覺得像嗎？我聽見你們在屋里說話，那位燕公子身邊的侍從提起藥丸是御醫(yī)孫淼上他家里給他配的，孫淼可從未去過蜀州?！?/br>
    唐枕當(dāng)然不會去查孫淼都去過什么地方，還是當(dāng)初婉婉一心為他治療隱疾，專門費工夫去查孫淼的生平，他才順帶知道的。話說他出門好幾天了，也不知婉婉如今在做什么。

    唐枕出了一下神，連謝回贊他耳力比以前好他都沒注意。自顧自道：“還有，你看那守門的幾個隨從，看出哪里不對了嗎？”

    謝回轉(zhuǎn)頭仔細(xì)看了幾眼，老實搖頭，“沒看出來?！?/br>
    唐枕也不指望他能看出來，只道：“看他們眼神、站姿、手上的繭，一看就知道是專門訓(xùn)練出來的死士?！边@種時代，連菜譜都能當(dāng)一些世家的傳家寶，訓(xùn)練死士的方法當(dāng)然也是不傳之秘，雖然這種訓(xùn)練方法在唐枕眼里很小兒科，但對世家而言，訓(xùn)練一個死士出來，要花費好幾年的時間以及不菲錢財，一般小士族也耗不起。

    謝回終于聽明白了，“你是說，他身份名姓是假的?！?/br>
    唐枕搖頭，“出身是假的，名字倒不一定。”他起身拍拍謝回肩膀，率先往燕銜玉屋子里去了。

    此時燕銜玉服下藥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情況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聽說是唐枕來探望他，立刻就從床上起身請人進來。

    為了以示自己禮賢下士，燕銜玉衣裳都沒穿好，光著腳從起身相迎。

    唐枕一開始并未覺得有什么，直到兩人落座后，他發(fā)現(xiàn)燕銜玉又用那種熱情得過分的眼神盯著他看。

    唐枕眉頭一壓，“燕兄為何這樣看我？”

    燕銜玉不禁喟嘆，“只是覺得，唐兄果真是位美人。”

    唐枕：？？？

    時下用美人來形容男子并不算唐突，畢竟還有臣子在詩中自比是君王妻妾的，多是控訴君王冷落自己懷才不遇。唐枕記得曾經(jīng)讀過一首詩，大意就是已婚婦人遺憾未能在出嫁前與君相逢，以致錯失良緣，其實是說自己已經(jīng)投了主公，不能另投他門。

    反正這時代的人說話都分外委婉，誰說直白了誰就是不知禮數(shù)。

    所以唐枕發(fā)誓，他一開始真的沒有多想，聽燕銜玉這么一說，他頓了頓，也就回了一句，“額，燕兄也是一位佳人?！?/br>
    誰料燕銜玉聽了這話，目光陡然大盛，欣喜道：“唐兄果真與我有緣?！比缓笏蜖科鹆颂普淼氖帧?/br>
    唐枕：?。。?/br>
    燕銜玉目光炙熱，“唐兄，你這手也是美，握住長.槍時一定……”

    他想說唐枕手持長.槍縱橫沙場該是有多意氣風(fēng)發(fā)瀟灑豪氣，將來他們君臣二人共賞江山的畫面有多美好，只要唐枕愿意投入他門下，他一定會厚待他！

    然而下一刻，鼻子一痛，燕銜玉啊一聲慘叫，被唐枕兩拳打飛了出去。

    第56章 唐枕又打人了

    “唐兄啊唐兄, 就算這燕兄……你也不必、不必打他吧！”

    離開沒多久的老大夫又被追了回來，正在屋里給燕銜玉看傷, 四名侍衛(wèi)牢牢把守住房門，齊齊沖著唐枕怒目而視。

    唐枕則抱臂坐在圍欄上，皺眉垂眼忍受著謝回的碎碎念。

    過了好一會兒，謝回見唐枕始終一言不發(fā)，于是看了一眼那守門的侍衛(wèi)，拉起唐枕避到一邊說話。

    “唐兄，燕兄那般人才品貌, 他跟你示好，你不接受也就罷了，怎么能跟他鬧得這般難看呢？”

    唐枕瞪他一眼，“什么叫示好？他占我便宜你懂不懂？我再不反抗他就要得寸進尺了！”

    謝回滿不在乎道：“那就讓他得寸進尺又如何？”

    在唐枕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謝回繼續(xù)道：“要我說, 燕兄那樣弱的身子, 他能占你什么便宜？真要與他相好, 也是唐兄你占便宜??！這送上門的美人你都不要，我實在不懂。”

    唐枕：……

    相好？怎么相好？唐枕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 只覺得肚里翻騰, 差點沒把隔夜飯都給吐出來。

    他幽幽道：“謝回, 你不覺惡心嗎？”

    被唐枕直呼名姓，謝回輕咳一聲, 道：“也還好吧！這分桃斷袖古來有之, 你不能接受, 也別罵人家惡心??！你這樣，門口那一個窩里的兩條公狗都不服氣?。　?/br>
    唐枕翻白眼，“你之前不是深怕燕銜玉給我瞧見, 我看你倆倒挺般配，不如你去從了他吧！”

    謝回連連擺手，討?zhàn)埖溃骸疤菩帜f笑，我只是欣賞燕兄罷了，我也不喜好男子的！”貌美之人，無論男女，大家都愛看，但欣賞人家美貌，并不代表他下得去口??！

    謝回湊近唐枕，小聲道：“唐兄，實話與你說，先前聽你那番話，我倒是猜到了他的身份?！?/br>
    唐枕眉梢一挑，洗耳恭聽。

    謝回：“你看那燕兄，像不像錦州德廣王的公子？”

    唐枕被燕銜玉惡心得連先前的分析都忘了大半，此時聽他這么一說，恍然道：“倒有可能，謝子歸你行啊，這么快就圈定目標(biāo)了。”

    謝回含笑謙虛，“若不是唐兄確定他的姓名不是假的，我也猜不著不是？”

    唐枕：“那你還讓我跟他相好？這可是反賊，你自己不要命可別拉我下水?！彪m說謝回真要出事他肯定會搭把手救一救。

    二人相交多年，謝回也明白唐枕為人，并不將他這句撇清關(guān)系的話放在心上，他道：“唐兄此言差矣，這大雍立朝不過百余年，要按百年前算，大雍朝開國太.祖不也是反賊？我看如今錦州、永州、興州都脫離朝廷自立，而朝廷至今連一塊失地也沒收復(fù)回來，皇帝昏聵，諸位皇子又只知爭權(quán)奪利，這大雍還剩多少氣數(shù)、能再撐多少年還不一定呢，也許將來這天下，就歸了錦州那位呢？”

    唐枕看他說得眼睛發(fā)亮興奮臉紅，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謝回這人并沒有什么忠君愛國的思想。

    不，應(yīng)該說，這個時代的統(tǒng)治者，并不像后面那幾個朝代那樣擅長給民眾進行洗腦。相比起皇帝萬歲，他們更相信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這句話。

    畢竟如今的選官制度以及門閥間的錯綜復(fù)雜的姻親關(guān)系，將世家之間的聯(lián)系維持得非常緊密，有時候皇帝甚至要給為世家的利益讓步，而沒有科舉制，下層人民沒有上升的空間，以致皇帝想要拉攏民心都變得異常困難，況且據(jù)唐枕近二十年的見聞，皇帝也沒有半點想要民心的意思。

    現(xiàn)今局勢混亂，也難怪謝回一副想要押寶的樣子了。

    謝家是傳承了幾百年的大族，根基深厚，謝回好歹是謝家嫡子，他要真跟了德廣王，就算將來德廣王敗落，他大概率也不會丟了性命，最多就是被燕家拿去作為利益交換的棋子。

    所以唐枕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說，你想投了錦州？”

    謝回?fù)u頭，“我是什么樣人，唐兄還不明白嗎？我這樣的閑云野鶴，避世都來不及，怎么會去參合那些紛爭？”他說完，上上下下打量唐枕一番，眼神愈發(fā)促狹起來。

    唐枕：？？？

    在唐枕莫名其妙的目光中，謝回笑道：“打從我第一眼見到唐兄起，我就被唐兄風(fēng)采所攝，唐兄不僅相貌好，心地好，更有一身好功夫！也難怪燕兄對你一見鐘情了?！?/br>
    唐枕：？？？

    謝回：“唐兄，亂世之中，多條人脈就是多條路啊！看那燕兄姿容儀態(tài)，就算不是德廣王嫡子，也是族中優(yōu)秀子弟，既然他向你示好，你不如就收了他，將來真要是德廣王得了天下，有這一層關(guān)系在，你也不會被為難，說不準(zhǔn)還能在新朝瓜分到一些好處?！?/br>
    唐枕靜靜看著他，“……你真這樣想？”

    謝回見唐枕并未露出不悅，有些欣喜起來，“當(dāng)然！不止是燕銜玉，還有其他世家大族、王室公卿，誰再看中唐兄，唐兄不必顧忌，一一收了便是，反正以唐兄的身手也吃不了虧！到時候不論哪方得了天下，唐兄都不愁出路不是嗎？”

    唐枕目光更平靜了，“你這樣說，似乎挺有道理?！?/br>
    謝回大喜，“唐兄想開了便好！只要唐兄別忘了此計是我獻上的，也別忘了在燕兄面前幫我美言就好?！?/br>
    他心中想，唐枕采納了他的提議，就會記他一份好，這樣一來，他在唐枕心中還是第一好友。

    而燕銜玉也是多虧了他才能得償所愿，燕銜玉也必定會感激他的，那么在燕銜玉心中，他的地位還能不往第一那個位置提一提嗎？

    謝回心中正美，忽然發(fā)覺唐枕面色不大對勁，他疑惑道：“唐兄你怎么笑得這樣怪？”

    唐枕微笑，“謝兄給我想了這么好的主意，我心里高興啊！快來啊謝兄，讓我好好感激你?！?/br>
    謝回終于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他轉(zhuǎn)身就要跑，然而……

    “啊”的一聲慘叫，謝回也被打飛了出去。

    ****

    沂州府，流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