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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齊延興元年二月底,我?guī)е÷湫∠Ш脱Ρ吹刃母故绦l(wèi),悄悄來到了相山。 經(jīng)過相山別院曾經(jīng)存在過的地面,我已不敢去想象曾經(jīng)的一樹海棠花開如醉,一雙兒女輕笑如歌,只是淚水忽然便忍不住,又要盈入眼眶,忙催促輿夫盡快進入上清寺。 母親果然病得沉重,本來國色天香的容顏,瘦得顴骨突出,除了眉眼尚看得出清美的輪廓,再也辨不出原來的傾國傾城來。 冬日里便病了,只是打聽到宮中不寧,不許去驚擾公主,說是天和暖了,便會好起來! 隨侍的姑子已是淚水不gān。 御醫(yī)診治良久,只是搖頭而去。 真人身體素弱,心思又重,這病勢險了,險了 母妃,母妃 我打著寒噤,挽著母親骨瘦如柴的手,竟是愴然無語。 原打算寧都再安定一陣,便能毫無顧忌地將她接入宮中團聚一陣,不料她竟一病至斯。 錦容,錦容 睡夢中,母親忽然悸顫,猛地將我的手甩開,見了鬼般從g上筆直坐起,慌亂地睜著眼四處張望。 母妃,母妃,是我!我是阿墨! 我急急抱住她,不住叫喚著。 母親迷離的眼睛轉(zhuǎn)動了好一會兒,才鎮(zhèn)定下來,慢慢望住我,嘆息般道:阿墨,阿墨,你來了?哎,我也只你,只有你了 我心中動了一動,低聲道:母妃,我會陪著母妃不過,母妃不只有我。母妃忘了,你還有個背上有北斗七痣的兒子在呢!他是我哥哥,我已經(jīng)見到他了!他活得好好的如果有機會,我讓他來看你 =============================== 意盡,紅燭楊花夢(三) 不,他不是,不是 母親忽然臉色慘白,失聲叫了起來,錦容,錦容,別過來,別過來 她的雙手胡亂在空中抓著,緊緊盯著我身后,似在迫不及待地想將什么趕走。 我悚然回頭,只有一張大大的佛字掛在案前,清寂安靜,哪來半個人影? 他不是?不是什么? 錦容 這個我從沒聽過的名字,又是誰? 悄悄問隨侍母親很多年的姑子們,竟沒有一人答得上來。 ------------------------------------- 這日眼看母親喝了幾口參湯,jīng神似乎好了些,我到底忍不住,小心地問出了口:母妃,錦容是誰? 母親臉然倏變,勉qiáng笑道:哦,錦容?什么錦容 我不敢bī問,輕輕轉(zhuǎn)開了話題:母妃,這次我被困魏軍,聽說北魏就有位王爺,肩后有七顆紅痣,聽說,他的母親是霓裳夫人母妃,這個人是不是是不是母妃失落在戰(zhàn)亂中的兒子? 霓裳 幽緲著目光,母親似乎在念著自己前世的名字,霓裳唉,我本名叫玉柔,可拓跋弘嫌這個名字土氣,又說我舞跳得好,就給我改了名,叫霓裳 進一步印證著拓跋頊的身世,我心下更是慘淡,只qiáng笑道:不過這位王爺?shù)钠哳w痣,是在左后肩,不是在母妃所說的右后肩。 左后肩右后肩沒什么要緊罷? 母親瑟縮了一下,啞聲一笑,不過他活下來了,呵,活下來了 母親說著,又迷糊昏睡過去。 因她病qíng沉重,我也不敢遠(yuǎn)離,只在她的禪房中鋪了g榻睡著,半夜卻又被母親的慘叫驚醒,錦容,錦容我并不想搶走你的孩子! 渾身的血液驀地冰冷,我立刻從g上跳起,一邊讓侍女去叫御醫(yī),一邊將母親抱在懷中低聲安慰。 母親正在高燒中,渾身燙的怕人,連掉下的淚珠都燙著我的手背。 我看到那孩子便想起錦容我討厭拓跋弘,討厭他的孩子!可我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錦容太輕狂,竟敢拿著那孩子要脅我我并不想殺她,不想 母親失聲痛哭,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而我也在那凌亂的敘述中漸漸理出了頭緒,只覺一顆心一忽兒涼,一忽兒熱,浮沉不定。 母親被魏帝qiáng搶入宮,卻討厭每晚和拓跋弘在一處,有時便有意將他灌醉,熄了燭火,在侍女中找個跟她身量差不多的去侍寢。 后來侍女有了身孕,她便也裝作有孕,一則免了侍寢之苦,二則也想著有個孩子伴在身邊,好從此不再想著那個被拓跋弘打掉的胎兒。 那名侍女產(chǎn)下一名男嬰后,難免驕縱些,遂被母親令人秘密處死。她雖有心利用那孩子保全自己的地位,想將他當(dāng)作親生骨ròu來養(yǎng),可那男嬰長得很像拓跋弘,又每每讓她記起被害的侍女,心中不安,對這孩子并不親近,以致根本不記得他那所謂的帝王印記,到底長在左肩,還是右肩。 那個侍女,拓跋頊的親生母親,便叫錦容。 ------------------------------------- 錯了,原來又錯了。 母親針灸后陷入沉睡時,我的周身卻也似著了火一般,不規(guī)則跳動的心臟仿佛要跳出胸腔。 我緊緊蜷在衾被間,屏著呼吸,用手使勁地按著胸口,使勁按著卻還是忍不住一陣陣地疼痛和暈眩直卷上來。 拓跋氏兩代帝王,他的父親與兄長,都喪生在南人手中;而我生父蕭彥,同樣因他們兄弟而死。 于家,于國,我們之間,存在的無非是血海深仇。 如今,居然又多了一樣仇恨,一宗早已被戰(zhàn)亂和硝煙掩蓋無蹤的宮廷血案。 拓跋頊一直苦苦尋找的母親,竟是他自己的殺母仇人。 一切都錯了,錯了。 我究竟還在冀盼些什么?又有什么資格,再去冀盼什么? 以為恩怨早已算不清,原來,到底我欠他的更多,更多。 ------------------------------------- 母親在兩日后病逝。 許是聽說那個男嬰在亂世中好好地存活下來,她走得還算安心。 而我,卻病了,連著好幾天的高燒不退。御醫(yī)說是傷心過度,又著了涼,需要好生調(diào)理,因此給宮中傳了消息后,繼續(xù)留在山上養(yǎng)病。 qiáng撐著安排了母親的葬禮,我一時也不敢回到蕭寶溶身邊去。 每晚燒到意識模糊之際,我咬緊唇,不肯吐出一個字。 我怕我吐出的,也會是那個原已下定決心忘記的那人的名字。 寂靜的黑夜中,我悄悄地伸出手,用指甲在被褥下的木板上一筆一筆劃著字。 劃了一個又一個 又隔了好久,我才意識到,我一直寫著的,其實只有一個字。 頊,頊,頊,頊 每個夜晚,寫上無數(shù)遍 不像刻在木板上,而像刻在心頭,一下一下狠狠撓著,鮮血淋漓 ------------------------------------- 蕭寶溶聽說我病了,當(dāng)即丟開朝中事務(wù)來看我時,我剛從夜間的高燒中清醒過來,神色已略好了些,只是長長的指甲不知什么時候已斷了兩個。 便是真人去了,也不該這么傷心,好端端突然就病成這樣,叫她走得怎么安心? 他和以往那般溫柔地?fù)肀?,柔軟的唇貼上,寵溺地親吻我。 熟悉的懷抱,熟悉的親吻,熟悉的杜蘅清氣,忽然便讓我觸了電般只想逃開。 我病著小心傳給三哥 借了咳嗽,我匆匆掙扎出他的懷抱,蒙頭向里而臥,不敢抬頭望他,心頭腦中,已是凌亂如麻。 哦! 蕭寶溶疑惑著拿手搭到我額上探了溫度,為我掖了衾被,微笑道,那你快些養(yǎng)好罷,三哥沒空天天到相山陪你,還指望著盡早回宮去,天天陪著三哥呢! 他的言語一如既往的溫柔,袖中淡淡的杜蘅清香混在藥香和檀香中,依然清新怡人。 可不知為什么,我的背脊,忽然便顫抖起來,甚至不敢回頭看他一眼。 蕭寶溶的手掌隔了被子撫在我的背上,先是輕柔,漸漸有力,著我瘦削的脊骨,仿若低低地嘆息了一聲,好一會兒才戀戀而去。 我松了口氣,汗水已浸透了小衣和額前的短發(fā)。 而外面,傳來了蕭寶溶的低語,顯然在詢問隨行御醫(yī)和小落她們我的病qíng了。 意盡,紅燭楊花夢(四) 晚間吃了藥繼續(xù)睡去時,依稀覺得有人守在一旁,拿了濕帕子為我敷額降溫,隔了衾被默默地?fù)碇摇?/br> 又做夢了么? 南浦鎮(zhèn)中,他便是那樣抱著我,整晚整晚,這樣無聲無息地讓我感覺他的溫暖和愛惜。 不是不知,不是不懂,不是不愛。 只是不能,只是無奈,只是永遠(yuǎn)有太多解不開的心結(jié) 頊阿頊 終究忍不住,口中含糊逸出了破碎的音節(jié),忙又繃緊了身體閉上嘴,驚惶地睜開眼。 燭光淡淡,蕭寶溶的發(fā)絲有幾分散亂,垂落在面龐前,看不太清神色,只一對眼睛猶自如明珠般閃著溫潤的光華。 又做夢了? 薄薄的袖子拭去我額上的汗水,他低低道:三哥在你身邊呢!別怕,好好養(yǎng)著,御醫(yī)說了,不是大病,只要小心護理,休息一段時日便好了。 依稀見得他臉上溫和的微笑,心里便安定了些,他應(yīng)該沒聽清我在說什么吧? 三哥,早些睡吧,寧都還有很多事兒等著你呢! 我模糊地這樣說了一句。 他便微笑應(yīng)了,俯下身,薄薄的唇憐惜地碰了碰我的額,低聲道:傻丫頭,三哥會把一切安排得好好的,讓我的阿墨開開心心 恍惚他握著我的手又說了什么,我卻昏沉沉再也聽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