朧月點(diǎn)點(diǎn)頭，我也瞧大皇兄被鬧得頭疼，哪里能賞花呢。說罷，歡歡喜喜去了。

    憑欄而望，繁花錦繡里重重宮闕的飛檐翹角宛如印在五色迷離上的影。我看著圍著皇長子極盡妍態(tài)的女子，如此天家富貴，如何不叫人心醉神迷。

    說是去上林苑，太液池夾岸桃花敷水開，輕紅飛亂于huáng綠不勻的柳色卻牽不住德妃一絲賞玩的雅興。我素知她不是莽撞之人，便也不多問，只隨她往沉香亭去。還未走近，便已聽得絲竹歌舞之聲悠揚(yáng)，大約是有人錯了拍子，樂聲停了片刻，又再度響起。我循聲而去，見沉香亭畔一位玫瑰色衫的女子正按歌起舞。她連轉(zhuǎn)了十幾個(gè)胡旋，復(fù)又停下，似有苦惱之色，便向樂師道：我還轉(zhuǎn)不滿十六個(gè)胡旋，再來，再來！

    樂師好言勸道：許小姐已練了一個(gè)中午了，也該歇歇了。

    那女子似是賭氣，轉(zhuǎn)不滿十六個(gè)胡旋，我便不歇息。

    幾位樂師相視苦笑，只得重?fù)芙z弦。我輕輕一笑，喚道：怡人meimei。她轉(zhuǎn)身看見是我，略帶些驚愕與尷尬，忙迎上前來，欠身行禮，臣女偶然練些雕蟲小技，叫娘娘見笑了。

    她想是練得辛苦，滿面通紅，嬌喘微微，額上沁出些晶亮的汗珠。我笑道：你若想學(xué)胡旋舞，何不來問我？

    她愈加臉紅，垂首低眉道：臣女怕打擾娘娘。

    我取下臂上金線曇花披帛jiāo到德妃手中，向許怡人道：平舉雙臂，手臂一定要直，但切忌過分用力，定要做到柔若無骨之態(tài)。足尖踮得高，深深吸氣，十六個(gè)胡旋轉(zhuǎn)完，一口氣正好吐完，氣息平順，才能做到輕盈完整。說罷，我親自示范與她看。

    許怡人極聰明，不過三四次便學(xué)得很好，她驚喜不已，請娘娘收臣女做弟子吧。有娘娘教導(dǎo)，臣女便不會學(xué)得這般吃力了。

    我忙道：怡人meimei是隨國公的千金，怎么好委屈做本宮的習(xí)舞弟子，那是萬萬不可的。

    怡人神色一黯，似生了委屈之意。德妃見機(jī)知意，笑著嗔我道：那有什么要緊，你是舞中國手，怡人meimei又誠心求教，兩人既然投緣，何不成全這段佳話。

    怡人喜不自勝道：還請娘娘多指教才是。

    我忙扶住她，笑吟吟道：meimei有莊敏夫人幫襯，入宮自是qíng理之中，學(xué)舞也能為meimei博得皇上青睞。

    怡人忙垂首道：臣女不敢這樣想。

    我挽住她的手，推心置腹，你現(xiàn)下是我的弟子，我自然也要教你，免得你白費(fèi)辛苦。這胡旋舞你不學(xué)也罷，皇上已有半年多愛不看這舞了，一看便道頭暈眼花得緊。

    怡人微微吃驚，皇上從前不是極喜歡胡旋舞么？

    那是從前，我不妨告訴你，自安氏以五石散毒害皇上之后，皇上的身子便大不如前，其實(shí)是差了許多。雖然也常常笙歌夜宴，但并未上心去看。瑛嬪是最擅胡旋舞的，如今也不大跳了，改跳了竹枝舞。其實(shí)皇上偶爾得空，不過是在幾位年輕的嬪妃那里消磨辰光，也極少看旁人的舞了。

    怡人微見驚疑之色，德妃笑道：皇上最常和淑妃在一起，自然是淑妃最知皇上喜好，不信你可去問問身邊樂師，淑妃最擅驚鴻舞，是否也許久不舞了。

    見幾位樂師紛紛頷首，怡人面上漸顯沮喪之色。德妃笑向我道：不過再怎么說，終究是新寵不敵舊愛的。你雖然不舞，皇上對你還是愛重逾常，瑛嬪、珝嬪、榮嬪幾個(gè)再如何能歌善舞、騎she彈唱，終究也不過是嬪位罷了?；噬弦彩且粫r(shí)新鮮勁，勁頭過了，再加上新選宮嬪進(jìn)來，她們幾個(gè)也不過和在冷宮里一般熬日子罷了。

    我急忙看了德妃一眼，笑著掩飾過去，德妃jiejie說笑[font=??] 罷了，meimei別往心里去。何況即便這樣的事宮里年年有，也斷不會落到meimei這般豪門閨秀身上。

    怡人緩緩憑欄坐下，唇角悄然漫上一縷愁苦之意，只是望著一叢深色牡丹沉思不已。

    德妃自悔失言，忙拉住我道：出來這樣久，皇后必定尋我們了。我也想看看，今日為皇長子相看正妃，是哪家的小姐最合人意呢。

    我挽過煙翠披帛，搖頭道：罷了罷了，那些所謂千金自恃身份高貴，十分倨傲，皇長子喜歡溫柔和順的女子，只怕都看不入眼呢。

    我與德妃邊行邊言，漸漸行得遠(yuǎn)了。大約一柱香過去，我與德妃復(fù)又回轉(zhuǎn)來，一灣碧水迤邐如綢繞沉香亭而過，水聲淙淙如鳴琴。兩邊花木葳蕤，芳糙青郁，幾位樂師已經(jīng)散了，唯見沉香亭前面的幾大叢牡丹，映著一身玫瑰色的許怡人，開得明艷yù燃。

    立于叢叢佳木之后，德妃望著遠(yuǎn)處，忽而展顏笑了，朧月真是個(gè)乖巧的孩子。

    日的陽光帶著薄薄暖意，有透明的淡金色，拂過沉香亭四角飛起的碧色琉璃瓦，拂過叢叢雍容牡丹，細(xì)碎地灑在一對男女身上。

    朧月好奇道：這花的顏色怎么和早晨母妃帶我來時(shí)不一樣了？

    予漓一時(shí)答不上來，不免踟躕。怡人握著朧月的手，溫柔細(xì)語，此花喚作美人面，朝則深紅，午則深碧，暮則深huáng，夜則粉白，晝夜之內(nèi)，香艷各異。豈非像美人面孔，一日多變，嬉笑怒罵，喜嗔皆宜。

    朧月知道怡人喜歡自己，抬手指一指她面龐，笑道：姊姊便是美人面孔。怡人面色緋紅，朧月愈加不依不饒，大皇兄說是不是？

    予漓微微含笑，名花傾國兩相歡。

    沉香亭畔牡丹芍藥花開繽紛，衣衫輕盈拂過猶有余香。那股清甜氣味，即便我與德妃遙遙遠(yuǎn)立亦能聞到。

    芳糙如茵，遺鈿猶帶落蕊甜香，郁郁芳芳，是方才怡人習(xí)舞時(shí)自云髻間落下的。予漓俯身拾起一枚，是不是你的？

    怡人含羞點(diǎn)頭，伸手取過。予漓道：這花鈿上的珠子倒貴重，只是式樣是乾元初年的老樣子了，誰給你的？

    是莊敏夫人。怡人愈加面紅，囁嚅著答，妾身本就粗笨，戴什么式樣的都不要緊。

    予漓隨手折下一朵美人面簪在她鬢邊，宮中不會為牡丹取美人面這樣風(fēng)雅的名字，可是因?yàn)槟?，我會記得這花喚作美人面。他柔聲詢問，你叫什么名字？

    怡人仰起姣好的面龐，含羞帶怯，殿下，臣女是今屆秀女許怡人。

    牡丹雍容的花盤慵慵yù墜，每一朵的花瓣都重重疊疊如若絹綃輕盈，花香浮漾，染上了衫裙裾，亦染上了相對而視的兩人的面龐。

    我唇角輕揚(yáng)，對著一樣笑意輕綻的德妃道：許怡人真正乖巧。

    5. 沉香亭外倚欄桿

    這幾日細(xì)雨霏霏，空氣里彌漫著帶著花香青糙氣味的cháo濕氣息，大捧大捧的桃花沾雨yù濕，漸漸盛芳到極致，透出yù仙yù死的繾綣奇香。我自儀元殿為玄凌送了枸杞桃花羹回來，豁然聞得這樣鋪天匝地的濕潤香氣，不覺閉目沉醉，卻聽得輕輕一聲喚，淑母妃。

    我睜眸一望，上林苑沉香亭側(cè)，正式舉傘獨(dú)立的予漓。

    我溫婉笑道：殿下雨中賞景，頗有雅興

    他頗為躊躇，似有話要說。片刻，只道：母妃可是從父皇處來嗎？父皇今日心qíng可好？

    雨天人容易煩悶，何況案頭堆積如山。

    他陪笑，似有擔(dān)憂，有母妃幫忙看奏章，妙語連珠，想必父皇不會煩惱。

    我見他yù語還休，不覺想起方才玄凌所言，予漓這孩子這幾日請安來得勤，總像是有什么話要和我說卻不gān說似的。

    我當(dāng)時(shí)便笑，兒子來盡孝心皇上還猶疑，皇長子是純孝之人。

    玄凌一嗤，朕倒是這樣想，只是見不得他那優(yōu)柔寡斷的樣子。

    我抬頭見予漓那微鎖的烏眉，其實(shí)他溫和的有點(diǎn)懦弱的xing子是和像他的母妃的。我正yù說話，一眼瞧見他擎著的傘的淡淡櫻色底子的油紙傘，上面是疏疏落的寫意山水，橫刺著一枝玫瑰含露yù滴婉約而出，極是動人。留心瞧去，那工筆手法偏于**（不認(rèn)識，好像是*弱），并非宮中畫師的手

    我心念一動，于是溫言道，皇上最近總夸贊你常去請安的孝心，說殿下是要成家立室的人了，懂事許多。

    他眉頭一松，父皇難得夸贊我，他停一停，試探著道：兒臣對選秀一事不甚了解，想請教淑母妃。

    殿下但說無妨。

    選秀那日，選秀那日是否兒臣選中了哪位秀女即可？

    自然不是，我含笑看著他，身在帝王家，亦不可廢了父母之命，自然是要皇上與皇后做主。

    他目光一黯，低聲道：如果兒臣挑選的人母后不中意呢？

    天子一言九鼎，我只含了溫和的笑意看他，殿下似乎已經(jīng)有了意中人，見他慌忙搖頭，我故意道：可是朱家八小姐？親上加親，那皇后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予漓慫一慫眉心，淑母妃一向善解人意，莫拿兒臣取笑。他想一想，父皇是天子，此次選秀自然是父皇先擇人選充斥掖庭。

    我心中好笑，抬眼看一看滿目桃花琳瑯，此次選秀重在為殿下選妃，掖庭人選等殿下中意后再說，所以那日殿下也忙，既得顧著自己放出眼光來挑，更要顧著皇上皇后眉眼間的意思，再決定將手中的玉如意jiāo給哪位小姐。

    予漓神色一怯，兒臣自知愚笨，一定會顧此失彼，萬一父皇不中意他眸中漸漸流露焦灼的神氣，仿佛很不心安。

    選妃是一輩子的事，雖然天家多妻多妾，可要找一個(gè)即明理有可心意的人白頭廝守，主理家事亦不容易，其實(shí)皇上也向本宮提過，選妃之事終究要看殿下您自己的意思，否則皇上再如何中意，夫婦不和到底也成怨偶。皇上也是知道皇后心疼殿下，怕關(guān)心則亂，所以少叫皇后置喙此事，皇后才要事先安排殿下與各家閨秀見一見?；屎笃鋵?shí)早為殿下指點(diǎn)迷津若看中了哪一個(gè)，字跡去求你父皇，你如今長大了，母后只為你安排，不為你作主。那么殿下若有了自己的主意，何不先悄悄告訴了你父皇，也是殿下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