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高熙的突然來訪，便讓羅懷石措手不及之余不安更甚。

    高熙的那些事跡，羅懷石多少聽說過一些。

    他可能不了解高宅內(nèi)部她將蔡英等人拉下馬的那些事兒，但關(guān)于高含卉在安臨入獄、阮沛玲的車禍，他還是大概知道這其中少不了去安臨做項目的高熙的手筆。

    至少羅懷石清楚，他不能小看高熙這個小姑娘。

    高熙毫無征兆地來到他家里，且他那個并不知情的妻子已經(jīng)開了門請她進(jìn)來，并著人上樓喊他，這就導(dǎo)致，羅懷石想避開都不行。

    他只能來見她。

    預(yù)感高熙的到來不是什么好事，羅懷石支開了妻子和家里的阿姨們，將高熙請到小茶室，客氣地問她想要喝什么茶。

    高熙笑道：“我不喜歡喝茶，給我白開水就行，或者有沒有飲料？可樂什么的?！?/br>
    羅懷石愣了下，因為高熙的那些事跡已經(jīng)并不那么像少女的氣場，會讓他時不時忘記這只是一個小輩，對于她索要可樂的行為，著實讓人猝不及防。

    隨即，他便笑笑道：“有，我孫子也喜歡喝可樂，家里冰箱里總備著?！?/br>
    羅懷石和大兒子羅承安并沒有住在一起，但幾乎每個周末羅承安會來著妻子兒子回來吃飯，羅懷石與大孫子很是親近。

    羅懷石讓阿姨那來可樂，在阿姨帶上門離開后，高熙笑道：“我記得您孫子彥馳差不多大？”

    “比彥馳大兩年，明年要中考了?！?/br>
    高熙勾唇笑著，“挺好?！?/br>
    高熙的笑容讓羅懷石不是很舒服，他突然開始排斥和她聊自己的家人，很后悔主動提起他的孫子，轉(zhuǎn)移了話題，問道：“找我有什么事嗎？”

    高熙點了點頭，“確實有點事兒，想來您也知道，我大伯伯最近在查當(dāng)年的車禍。”

    羅懷石面色沒變，“是有進(jìn)展嗎？”

    “嗯，有點兒進(jìn)展?！?/br>
    “好事兒??！”羅懷石道，語氣坦蕩得很。

    高熙沒陪著他演，道：“的確是好事，畢竟幕后黑手也有眉目了?！?/br>
    羅懷石頓了一下，一時沒說話。

    高熙繼續(xù)說自己的，“我瞧著，您妻子兒子似乎對當(dāng)年的事兒一概不知，這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他們會怎么想，畢竟都能算謀殺未遂了?！?/br>
    高熙說到這兒，羅懷石的面色還是能維持住沒有崩，但看她的目光極其銳利，似乎在想她只是在試探，還是真的已經(jīng)百分百確定。

    高熙與他對視著，輕笑了下，“放心吧，我沒錄音，何況偷偷錄音下的內(nèi)容法院也不認(rèn)，你不用這么警惕地連話都不再說?！?/br>
    她頓了頓，又道：“我也不是在試探，既然來找你了，當(dāng)然是已經(jīng)百分百確定?！?/br>
    羅懷石收起了裝作友好的笑容，道：“沒有證據(jù)的話可不能亂說?！?/br>
    高熙聳聳肩，“我確實沒有證據(jù)，要不然，你早就被警方帶走了，我也不必特意過來見你?！?/br>
    羅懷石并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松一口氣。

    高熙既然能這么坦蕩地承認(rèn)她沒有證據(jù)，那就只能說明，她有后手。

    接著，羅懷石看到高熙慢條斯理地打開手機，打開了一界面，將手機推到羅懷石面前，“這個錄音，你可以點開看看?！?/br>
    羅懷石動手頓了頓，但還是點開了。

    “你告訴高淳當(dāng)年車禍的內(nèi)幕了？蔡英，你別忘了，這事兒有你的一份?！?/br>
    “瞧你這慌里慌張的，我又不傻，怎么可能說真話？”

    “高淳都已經(jīng)知道當(dāng)年凱復(fù)海外項目有問題了！”

    “知道又怎么樣？又不知道是你經(jīng)手的那塊出的問題，你慌什么？放心吧，我跟他們說是高世培干的，這個鍋想讓高世培背可太容易了?！?/br>
    錄音里蔡英的聲音揚眉吐氣，“他們父子不是喜歡斗嗎？那我就再添把火，索性斗個你死我活才好。這事兒對你來說也是個好事兒啊，他們兩個兩敗俱傷后，可不就是你坐收漁翁之利嗎？而且這些年你因為這個把柄在高世培手里，在他底下不也過得挺憋屈？讓他替你背這個鍋，多好的事兒?！?/br>
    錄音里羅懷石沉默了片刻，遲疑著道：“你確定高彥坤會相信是高世培要讓他死？”

    蔡英：“呵，不要小看他們父子的矛盾，何況車禍之后沒多久高世培不也是知曉了嗎？不僅知道了還替你把那些洗.錢的勾當(dāng)都藏下來了，他本就不清白，即便高彥坤要去對峙，高世培都做不到坦坦蕩蕩?！?/br>
    “但是他們找不到證據(jù)。”

    “找不到證據(jù)才好啊，走不了司法程序，就只能暗地里解決?！?/br>
    “阮沛玲那樣？”

    “呵……可不是嗎，所以，你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

    錄音在這里結(jié)束。

    羅懷石的臉色極差，但還是沉著聲音道：“用不正當(dāng)手段拿到的錄音，又有什么用？做不成證據(jù)，你們自己還會涉嫌違法，何況，這種錄音，你也不敢在網(wǎng)上公開?！?/br>
    高熙輕輕嗤笑了一聲，“確實沒法在網(wǎng)上公開，除非我要跟你同歸于盡，現(xiàn)在又遠(yuǎn)沒到同歸于盡的時候。但是，如果我爺爺聽到這一段，他會怎么想？”

    羅懷石并沒有被嚇唬住，“他會怎么想我不知道，但如果你覺得把錄音給他對你們有利，這會兒也不會來找我，而是直接給他了。”

    高熙聳了聳肩，“你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br>
    她頓了頓，直視著羅懷石的眼睛，道：“我在給你做選擇?！?/br>
    羅懷石回視著她，目光波動。

    “把這段錄音給我爺爺，他會覺得你是一個威脅，會覺得留不得你，當(dāng)然，對我們確實也沒什么好處，可能會大亂斗吧，事情會比較麻煩，但是，我想你也是清楚的，現(xiàn)在我大伯伯、我哥哥，可不怕大亂斗，想比起來肯定是你比較麻煩，瞬間對面有兩個敵人，前后都要受敵，這誰受得了？你爺爺要真發(fā)起狠來……”

    高熙歪了歪頭，狀若思考樣兒，“我想想啊，結(jié)果會怎么樣呢？不走法程序，可能就像錄音里蔡奶奶說的那樣，像阮奶奶一樣。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走司法程序，那是你一個人的事情，跟你妻子，跟你兩個兒子，以及孫子，都沒有關(guān)系，但如果變成暗地里動手，這就不一定了啊。我爺爺肯定不會再讓羅叔叔在公司里繼續(xù)做事兒，再動一個歪心思……那可不得了。阮奶奶沒兒沒女的更沒有孫子，但你不一樣啊。”

    羅懷石猛地一拍桌子，“你敢！”

    高熙很浮夸地嚇得瑟縮一下，“羅爺爺你嚇?biāo)牢伊耍@么兇干嘛？我是替你著想，我爺爺這個人你又不是不了解，這跟我可沒關(guān)系啊，我只是擔(dān)心我爺爺會對你不利。當(dāng)然了，少一個我這樣的敵人肯定是最好不過的，我又不是不講理的人，雖然你曾經(jīng)做過這么壞的事情，但是罪不及家人，對吧？何況你孫子還讀初中呢，就跟像我弟弟一樣。”

    羅懷石雙手握拳，蒼老面龐的額角青筋顯露。

    高熙慢吞吞把手機收了回來，道：“我說了，我今天來，是給你做選擇的。事到如今，你曾經(jīng)做過的事兒已經(jīng)躲不過去，要怎么解決它最后還是看你自己。如果你還是這么犟著，我也不確定我爺爺聽了這錄音后會做什么，而且，我大伯伯也不能白白遭了車禍癱那么多年不是嗎？只能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如果你自首呢，就是去里面養(yǎng)個老，辛苦是辛苦了點，但好歹不用擔(dān)心禍及家人。我可以保證不會牽連到羅叔叔的工作，如果你想，把你手里的股份轉(zhuǎn)給羅叔叔我們也不會有意見?？倸w最后還是得你自己去權(quán)衡利弊。”

    高熙話到這里，便不再多說，起身告辭。

    她臨走也沒打開那瓶可樂，一直放在桌子上沒動，因為是從冰箱里拿出來的，瓶壁上沾滿了凝結(jié)而成的水珠。

    羅懷石盯著這灌可樂，半晌沒動，末了，一聲頹敗的嘆息。

    第99章

    蔡英在安臨住了好些日子了。

    她到昌豐縣之后, 就得知高含卉已經(jīng)被轉(zhuǎn)移到安臨省會城市的看守所，她的案件也轉(zhuǎn)到了那兒的中級法院，所以蔡英沒能在昌豐縣里見到高含卉, 于是又去了安臨省省會，又因為這樣那樣的手續(xù), 沒能第一時間見到，只能通過律師傳遞消息。

    為此，蔡英的元旦都是一個人在安臨過的。

    一直到現(xiàn)在, 她才終于有機會跟高含卉見面。

    兩人見面時，中間隔著厚厚的玻璃, 由電話線連通了里外。

    玻璃窗里面的高含卉神情懨懨的，雙眼無神，即便見到了久未謀面的母親，似乎也不見有多么喜悅，她也不再去試圖抓救命稻草, 大概是已經(jīng)接受了自己面臨的命運。

    高含卉懶懶地拿起聽筒，放在耳邊，也不說話，整個人就沒什么精神氣, 除了麻木, 還是麻木。

    蔡英作為母親, 看到自己的女兒是這樣的狀態(tài), 心底要說毫無波動，那是不可能的。

    她動了動嘴唇, 覺得喉口澀然，好半晌，才說出了一句問候。

    而高含卉的回應(yīng)也是少得可憐, 蔡英問好幾句，她才會給那么一點兒反應(yīng)，或是點頭，或是搖頭，或是短促的一聲“嗯”，就好像一個破布娃娃，戳一下，動一下。

    蔡英大概想讓高含卉高興起來，就說起了她在高彥坤高世培之間的挑撥離間，這一說，還把她自個兒說興奮了，初見高含卉的澀意也漸漸淡了下去，反而越說越激動。

    “你且看著吧，高彥坤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的！有媽在，媽給你報仇，他把我們一家全給毀了，媽怎么可能讓他好過？你再等等，要不了多久，他的下場只會更糟糕！”

    高含卉眸光略略起了些波動，“真的？”

    “當(dāng)然是真的！他被我騙了，以為當(dāng)年車禍?zhǔn)悄惆衷斐傻?，一直在查你爸，而你爸也知道了，你爸這個人，我還不了解嗎？他怎么可能會任由高彥坤亂來？我們就看著他們斗，斗到兩敗俱傷，誰也不會撈到好！”

    高含卉聽到這里，眼中的麻木又回來了，“就算兩敗俱傷又怎么樣？難道我們還有本事就收漁人之利不成？媽，你要有閑工夫，就幫我想想辦法，讓我少坐幾年牢。”

    蔡英噎了下，少坐幾年牢，這恐怕都不是高含卉能想的了，據(jù)蔡英從律師那兒聽說的，高含卉恐怕只有死刑和死緩的區(qū)別。

    能不能留條命都不一定。

    蔡英不是不難過，但她沒有辦法，已經(jīng)幫不了什么。

    既然幫不了，反而去報復(fù)高彥坤更切實際一些。

    蔡英對于自己那挑撥離間的行為，有著報復(fù)的快感，而此刻，她就特別想把這快感傳遞到高含卉身上，以此讓作為淪為至此后所能得到的慰藉。

    她道：“我們已經(jīng)沒辦法改變我們的現(xiàn)狀了，既然如此，就不能讓高彥坤他們好過，要完蛋就一起完蛋，你就看著吧，要不了多久的，要不了多久，高世培和高彥坤之間的斗爭會越來越慘烈，你爸這個人啊，真要發(fā)起狠來，誰也擋不住的，要不了多久，要不了多久……”

    她一直重復(fù)著，也不知道是在說服高含卉還是在說服自己，雖然還沒有發(fā)生，但似乎她的腦海里已經(jīng)有了高彥坤慘淡收場的畫面，蒼老的臉上浮現(xiàn)起幾乎有些病態(tài)的痛快的笑容。

    而高含卉，好似真的被她感染一樣，也跟著笑了起來，跟神經(jīng)質(zhì)一樣。

    隨后沒過多久，會見的時間結(jié)束，隔著厚玻璃的兩電話都響起了忙音。

    高含卉被獄警帶了回去，離開前，她的面上還殘留著笑意，可即便笑著，雙目里依然都是麻木。

    蔡英則走出了看守所。

    她走下臺階，捋了捋頰邊的鬢發(fā)，挺起腰板，微笑著走到路邊，攔下一輛的士。

    事已至死，她救不了高含卉，但她能看著高彥坤一家覆滅啊。

    多好。

    她坐上的士，報了酒店的名字，隨后就盤算著，她要在安臨繼續(xù)住下去。她不想出國，出國就無法第一時間知道高家的現(xiàn)狀了，她要留在國內(nèi)，但她又不想回到江城，因為這樣很有可能那邊的斗爭會波及到她，她不想被波及進(jìn)去。

    所以，還不如留在安臨，順便陪著高含卉走完庭審，如果最后真的被判了死刑，她也能送完這一逞。

    正在蔡英盤算著問高彥威拿些錢，再換一個五星級酒店住的時候，國內(nèi)廣播的聲音突然就這么灌入到了她的耳里。

    “……日前，凱復(fù)副董羅某已向警方投案自首，對11年一起刑事案件供認(rèn)不諱，稱起因為其涉及的洗錢行為暴露，目前警方已立案調(diào)查，因刑事案件發(fā)生在m國，警方與當(dāng)?shù)鼐揭讶〉寐?lián)系，正……”

    蔡英突然一聲尖叫，“這什么東西！這說的什么亂七八糟的！”她說著，竟還從后排直接探起身去，提起包就打向前邊的廣播。

    司機師傅嚇一大跳，一個緊急剎車，轉(zhuǎn)向盤都打滑了一大圈，沒好氣地怒罵，“干什么你！坐下！給我坐下！”

    好在周圍沒什么車，沒有造成事故，而司機師傅也趕忙在路邊停下。

    隨后就是一陣兵荒馬亂。

    蔡英就好像要瘋癲了一樣，失去理智地罵高彥坤，罵羅懷石，還罵新聞造假，最后司機師傅報了警，警方帶走了蔡英，這場鬧劇才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