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林問：“你做這些安排，其實是為了冬薊吧？”

    阿爾丁輕哼著笑了笑：“你是這么想的嗎？”

    “難道不是？”多林說，“在寶石森林里，冬薊不是冬薊，而是自稱叫羅森。現(xiàn)在這個羅森行蹤不明，大家都說他失蹤了，有人說是跑到北岸了，也有人說是冰塊碎開的時候淹死了……都是瞎猜，暫時沒人深究他的身份。但萬一將來有什么新情況，比如有人認(rèn)為精煉師有這樣那樣的責(zé)任，想查明他的真實下落，就會有人去找我，又一次讓我做證人……偏偏我認(rèn)識冬薊本人，搞不好真會泄露他的身份?！?/br>
    阿爾丁正在撕碎盤子里的烤餅，一點點丟進醬料里。多林等著他說話，他卻不緊不慢。

    直到把這點東西吃完，阿爾丁才沉聲道：“其實德麗絲不去約爾島也行。她接觸過死靈法術(shù)，可以自稱身心受創(chuàng)，申請跟著護送隊去白湖城尋求凈化與庇護，然后留在那邊生活幾年。這幾年里她得學(xué)著過點苦日子，但能保證絕對安全。她完全可以不需要你。送你們?nèi)ゼs爾島只是另一個方案，可行，但麻煩，又花錢又耗人力?！?/br>
    他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多林：“我應(yīng)該直接殺了你的。這樣最方便?！?/br>
    多林脊背發(fā)冷。他咬了咬牙，雙手在膝蓋上攥緊：“見過冬薊的人有很多，不只有我。還有其他工人和士兵呢？牧師呢？萊恩呢？”

    阿爾丁說：“工人和士兵只見過這么一個法師，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也基本沒有近距離和他相處過。至于那位牧師……她很清楚自己見過誰、沒見過誰。據(jù)她自己表示，她根本沒和精煉師深入交流過，只記得那人有點精靈血統(tǒng)，不記得其他特征了。全天下不止一個半精靈法師。”

    多林輕笑。這倒也不難理解，站在那名牧師的立場上，如果她明確地認(rèn)識冬薊，然后默許了冬薊做的事，她就要對后果負(fù)一定責(zé)任。所以她當(dāng)然不認(rèn)識、不記得了。

    阿爾丁繼續(xù)說：“還有萊恩。鑒于他與冬薊的關(guān)系，他當(dāng)然會很熟悉冬薊，一旦見面就肯定不會認(rèn)錯。在整個事件中，他從未對那位法師的身份提出質(zhì)疑，交換人質(zhì)的過程中他保持沉默，事情結(jié)束后也什么都沒說……那么，他就徹底錯過講話的機會了。如果他事后才站出來說羅森就是冬薊，別人就會質(zhì)疑他一開始為什么不說，會懷疑他是不是和法師早有合謀，甚至?xí)屘幮剃犎株犚黄鸨粦岩珊驼{(diào)查。所以，他是不會指認(rèn)冬薊的?！?/br>
    “他真的不會嗎？”多林問。

    阿爾丁笑道：“不會。萊恩這個人吧……他有時候比較執(zhí)拗，想問題的方式和我不一樣，但他并不傻。”

    多林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他本來想說“萊恩不是這樣”……他下意識覺得萊恩不是這樣。但轉(zhuǎn)念一想，真的不是嗎？

    在碼頭第一次遇到萊恩的時候，多林對這人的第一印象很簡單：只是個小騎士。

    他一直以為所有小騎士的性格都差不多：勇敢，正直，熱忱，有榮譽感，不怕吃虧……總的來說，和約爾島的出巡使者們差不多。

    現(xiàn)在一想，多林突然糊涂起來了：我到底是真的看見了一名這樣的小騎士，還是我結(jié)識了一名小騎士，然后把心中預(yù)設(shè)好的印象和期待投射到了他身上？

    阿爾丁望向多林：“我為什么要專門找你呢，因為你和他們都不一樣。你孤身一人，基本沒什么牽掛，也沒有制約，腦子也比較直……可能你覺得我在夸你呢。你這種人，看起來渾身都是弱點，實際上卻是最不可控的因素?！?/br>
    不知為什么，多林漸漸不怎么害怕了。

    他問：“那你為什么還不殺我？”

    阿爾丁說：“殺了你才是最簡單高效的，這是事實。但我沒想殺你?！?/br>
    “為什么呢？”

    “如果你死在這里，將來冬薊肯定會猜到和我有關(guān)……”阿爾丁嘆著氣，推開餐盤，“唉，到時候他對我一通質(zhì)問，沒準(zhǔn)還要哭哭啼啼，麻煩得很?！?/br>
    “冬薊知道了又能怎么樣？他再不高興，再怎么質(zhì)問，實際上也傷害不到你，難道你還怕這點事？”

    阿爾丁笑了笑，沒有回答。

    他的眼神看著別處，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多林也沒再追問這一點。他站起來走到門口，拍著門叫德麗絲打開。

    阿爾丁說：“我們還沒談完?！?/br>
    多林說：“沒別的要談了吧？我都明白了。其實根本不用這么復(fù)雜……如果你只是怕我亂說話，怕我傷害到冬薊，你直接跟我說就行了。”

    阿爾丁問：“我這不是已經(jīng)說了嗎？”

    多林輕輕搖頭：“不。我的意思是，你根本沒必要搞這些。沒必要扯到德麗絲，也沒必要考慮殺不殺我。明明有個最簡單的方法——直接把利害關(guān)系告訴我，叮囑我不要對別人說起冬薊，讓我?guī)兔ΡＷo他，這就行了?！?/br>
    阿爾丁嗤笑：“說得倒容易?！?/br>
    “其實就是這么容易，至少對我來說是，”多林頓了一下，“或許對冬薊來說也是。但你可能從來不這樣與人溝通?！?/br>
    阿爾丁再一次沒有回答。

    外面?zhèn)鱽磔p微響動，有人把頂住門把手的東西挪開了。

    多林輕輕推了一下，門開了個縫，他長舒一口氣。

    他想了想，又補充說：“我還有個小建議。如果德麗絲確實想躲風(fēng)頭，最好還是去神殿吧，別去約爾島了?；煅獌涸诩s爾島住三年后，一旦被驅(qū)逐，就會從此被視為純血人類，就一輩子永遠不能再次進入約爾島了。約爾島這個辦法，留到將來更走投無路了再拿出來用吧。機會只有一次，別濫用。至于我，我會繼續(xù)自己的游歷，下一步可能去薩戈，也可能翻過山脈去西部探索。將來即使有人找我問起冬薊，我也只在海港城見過他，后來就一直沒再見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