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她多想死。 從被強(qiáng)接進(jìn)宮的那日她就想死??苫实壅f若她敢自盡,就要她夫君全家殉葬。 她與夫君青梅竹馬,公婆待她也好,小姑子與她直像親姐妹。 “殺了我吧……”她又喊了一聲,聲音雖弱卻決絕,聽來就像死前最后的嘶鳴,用盡了一世的力量。 “夫人。”身邊的侍婢跪地也哭起來,“夫人您想開些。老夫人……老夫人說了,您還年輕,萬事都不敵好好活著要緊……” 蕊夫人仍自啜泣著,不再說話。身邊掌事宦官進(jìn)了殿來,左右一脧,清了清嗓子:“都退下?!?/br> 圍在床邊的一眾宮人都怔了怔,扭頭瞧見是他,就都依言向外退去。 掌事宦官穩(wěn)步行至床邊,躬一躬身:“夫人,臣給您帶了藥來?!?/br> 藥? 蕊夫人看向他,目光里染上惑色。 那宦官壓低聲音:“這藥您服下去,腹中便不會(huì)有陛下的孩子。” “什么?!”蕊夫人驚坐起身,倒不是抗拒這藥,只是因他的話而訝異。 她滿目愕色地看了他半晌:“你……你是誰的人?” “夫人這話問的?!被鹿俅鬼鄣滓豢|淡泊的笑,“臣是您殿中的掌事宦官,自然是您的人?!?/br> 說罷頓聲,他上前半步,聲音更低了半分:“至于到您身邊之前,臣曾在西廠當(dāng)過差?!?/br> 西廠! 蕊夫人驚吸涼氣。 過去數(shù)年,她都對西廠既恨、又看不上眼,因?yàn)樗母感侄际俏墓?,自有股文人清高,夫家亦是?/br> 在她眼里,西廠那一干jian宦,個(gè)個(gè)都該拖出去車裂凌遲,落得個(gè)死無全尸的下場才是。 可眼下,她驚異之余想起的卻不是那些縹緲的恨意,而是皇后的話。 在她入宮的次日,皇后便來看望了她,她們抱頭痛哭,哭了許久。 然后皇后告訴她說:“你若愿意,本宮可為你求西廠謝督主庇佑?!?/br> “西廠?”她一驚,只道自己聽錯(cuò)了。 卻聽皇后又說:“本宮能活到今日,全仰仗西廠?!?/br> 第34章 提親 次日午后, 溫疏眉便與蘅兒、息玫往暖夕嶺去了。暖夕嶺離行宮也不遠(yuǎn),驅(qū)車幾里便到。謝無提前著人戒了嚴(yán),她們便可好生自在一日。 車行至半路, 又好巧不巧地碰上了楚一弦。她隨著父兄一道過來避暑, 卻不坐馬車, 也一起騎馬, 溫疏眉在車中想了想,問過了息玫與蘅兒的意思,便喊了她一聲。 楚一弦扭頭一看, 策馬過來:“你昨日到的?” “前日就到了?!睖厥杳伎纯此? “我們正要去暖夕嶺的溫泉, 同去?” 楚一弦眼睛一亮:“好??!” 她二人實(shí)在有日子沒一起玩過了, 雖然謝無發(fā)過話, 說溫疏眉可將舊時(shí)好友請去謝府??蓡螒{楚一弦這張嘴, 溫疏眉也不敢讓她去。 眼下這機(jī)會(huì)倒很難得。 楚一弦就與父兄道了別, 鉆進(jìn)車中, 與她們同往。 楚一弦上車時(shí), 與蘅兒息玫都不過是剛剛見面, 到暖夕嶺時(shí)便已能談天說地。暖夕嶺的溫泉早已有專人打理, 幾口泉池四周都有房舍環(huán)伺, 除卻泡湯時(shí)要用的浴衣帕子,想吃茶水茶點(diǎn)也都有現(xiàn)成的。 蘇蘅兒便與此地的管事討了茶來,抿了一口,便皺了眉:“喝慣了阿眉房里的茶,我嘴巴都刁了。” 溫疏眉聽得一奇:“你喜歡我房里哪種茶?” “臘梅的那個(gè), 我喜歡花香的?!闭f著就朝她湊過來,堆著笑央她, “如今是沒有臘梅了,年末再有的時(shí)候,你央督主多著人窨些來,好不好?” 溫疏眉并不想拒絕她,卻想起那臘梅是從宮里“搶”的,就下意識地吸涼氣:“這怎么好……” 說話間目光一轉(zhuǎn),便注意到了楚一弦復(fù)雜的神情。 “一弦?”她喚了聲,楚一弦咳了聲,也挪近了些,明眸望著她,一眨也不眨:“謝督主當(dāng)真對你不錯(cuò)?” 不及溫疏眉開口,蘇蘅兒就先說:“待她不好還待誰少,我們私下里都說,阿眉都像府里的當(dāng)家主母了!” “別亂說?!睖厥杳嫉伤谎郏乱庾R地去瞧息玫的神色。息玫有所察覺,臉上如常:“有什么的,督主喜歡才緊要。你跟督主好好的,我們也都跟著沾光不是?” “阿眉?”楚一弦仍只看著她。即便同樣的話她先前已問過不止一回,卻總覺得溫疏眉是報(bào)喜不報(bào)憂,心里安生不下來。 溫疏眉低著頭,點(diǎn)一點(diǎn):“是,督主對我很好?!闭f著臉上便漫開了笑,她迎著楚一弦的目光看過去,楚一弦便覺出這片笑意與先前都不一樣,少了幾分忐忑,變得柔和甜美,“你別為我擔(dān)心了,督主他……”她覺得羞赧,頓了一頓,“很縱容我。” 楚一弦聽得咋舌。她沒想過,“縱容”這種詞還能被用在謝無身上。 死在謝無手里的人實(shí)在是太多了。 溫疏眉自顧自回想著,她提的要求,他好像都應(yīng)了。 包括她不許他再打她,鬧著玩也不許。 他原是個(gè)愛捉弄人的人,尤愛欺負(fù)她。那天他把這話應(yīng)下來,她也并未指望他能全然恪守,只盼著他別再一有事就繃著張臉拿類似的舉動(dòng)嚇唬她就好,因?yàn)樗娴暮ε?,也真的心里難過。 可他自應(yīng)下來,就著實(shí)再?zèng)]動(dòng)過她半分。當(dāng)中有一回,他們因一樁小事有些分歧,他脫口而出地想說“揍你啊”,卻說到一半猛地反應(yīng)過來,聲音驟然噎住,直咬了舌頭。 這般細(xì)微的舉動(dòng),甚至比先前那四年他對濃云館的威懾更讓她動(dòng)容。 楚一弦看了她半天,終是真真正正地信了幾分,抱住她的胳膊:“若是這樣,那便也好。別的事都不打緊,我只怕你受欺負(fù),他若當(dāng)真肯護(hù)你幾分,我也……我也可以不把他當(dāng)個(gè)壞人看。” 溫疏眉聽得撲哧笑出聲。 不把西廠督主當(dāng)壞人看,對她們這樣家世清白的京中貴女而言可真是難于上青天了。 . 別苑里,謝無坐在書房中鎖著眉,漫不經(jīng)心地翻著手下呈來的一封又一封信。要著手料理的放在左邊,不太重要的就放到右側(cè),交給孫旭辦去。 藍(lán)砂教主再度現(xiàn)身, 管他呢,放右邊。 下一封。 寧州溫家的溫靜怡又重新定了親。 這大侄女不錯(cuò)。 謝無咂咂嘴,把信放左邊,打算著人備些禮送去添作嫁妝,就說是小眉送的好了。 再下一封。 京中放了榜,陸司明金榜題名,成了新科進(jìn)士。 謝無眉心跳了一下。 他都快忘了這號人了,見了這信才想起自己還差了手下暗中盯著。但看著“金榜題名”四個(gè)字,他心里還真有點(diǎn)不安生。 那日陸司明在船邊與小眉說的話,他聽見了。他并不怕陸司明打什么來搶人的蠢算盤,卻不敢多想他若真的來要人,小眉心里會(huì)如何想。 陸司明身負(fù)侯位、背靠太師府,還與小眉青梅竹馬。 謝無心底漫開一片看不見摸不著的慌意,視線凝在信上,久久不語。 他最終也沒想好該怎么辦,只得將信裝回了信封,收進(jìn)了抽屜。 . 短短三日后,剛剛高中進(jìn)士的宣定侯陸司明到了離行宮不遠(yuǎn)的陸家別苑。一封奏折隨之遞上,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 宣定侯請旨迎娶前太傅獨(dú)女溫氏,求皇帝下旨賜婚。 而朝中無人不知,溫氏現(xiàn)下正在西廠督主手里。 這封奏章倘使只是呈到御前也沒什么,宮中大事俱有西廠把持,有些傳言說就連許多朱批都是謝無提筆寫的。這樣的奏章呈上去,或許根本到不了皇帝眼前,連風(fēng)聲都不會(huì)讓皇帝聽到半分。 但陸司明跪去了清涼殿前,將所求之事朗聲讀了一遍。少年人字句鏗鏘,曉之以理、動(dòng)之以情,行文瀟灑剛正,情感也真摯動(dòng)人。 彼時(shí)謝無與皇帝恰都在殿中,凝神一聽,便知事情遮不住了。 謝無的臉色沉了下去,皇帝心底更生出一重?zé)┰?。所幸蕊夫人陪在身邊,才讓他心情好了些?/br> 說來也奇,自那晚之后,蕊夫人好像突然轉(zhuǎn)了性,愿意與他相伴了。這幾日她便常在清涼殿中,姿態(tài)溫和柔美地坐在一旁,與他談笑。皇帝被伺候得心中大悅,暗想果然還是不能一味地縱著,有些事不進(jìn)則退。 眼下,蕊夫人手里正剝著一顆葡萄。 她十指纖長白皙,仔細(xì)地撕下葡萄外的薄皮,露出翠綠的嫩瓤來,瞧著賞心悅目。 皇帝含著笑,只顧欣賞她的手,她不經(jīng)意地掃了眼謝無的神情,又迅速低了眼,將葡萄送到皇帝口邊:“陛下。” 皇帝龍顏大悅,自是就著她的手將葡萄吃了。 蕊夫人柔聲:“這事陛下可不能胡亂應(yīng)了?;槭抡f到底不過是私事,宣定侯這般鬧到陛下跟前,倚仗太師府的勢罷了。陛下倘若應(yīng)了,直顯得輕慢了謝督主,日后還如何讓西廠震懾群臣呢?要誤大事的。” “知道,朕知道?!泵廊嗽趹眩实蹜?yīng)得心不在焉。 說罷便看向謝無:“這事督主與宣定侯自去商量便是,朕不插手?!?/br> “諾?!敝x無淡聲一揖,便告了退。他步出清涼殿,跪在殿外的陸司明便嚯地起了身,切齒:“謝無!” 謝無瞧他一眼,懶得理會(huì),舉步向?qū)m外走。 他心里煩得很。回絕陸司明不難,其實(shí)就算殺了他都不難。 但小眉…… 小眉會(huì)很難過吧。 他不想看小眉難過,更不想看她難過之余還要在他面前強(qiáng)顏歡笑。 可他亦不愿將小眉拱手相讓。 身后不遠(yuǎn)處,清涼殿中有宮人出了殿門,與陸司明道清了陛下的意思。 陸司明聞言鎖眉,轉(zhuǎn)身便走:“謝無!”他疾步跟上了謝無。 人總歸已得罪了,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非要把阿眉從謝府救出來不可。 于是謝無不理他,他便一路跟著。謝無走出行宮翻身上馬,他也上馬,一路隨他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