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佛前一炷香
第二天卯時的時候,大理寺所有的人,都被寺廟里的打鐘聲敲醒。 青龍寺的僧人們早起誦經,三個小僧人來到院子里,手里捧著盤中的素齋,“這是本寺為各位施主準備的齋飯。” 一個衙役立刻走到裴談旁邊,輕輕垂首道:“難得來青龍寺,小人想代家中的親人們上柱香,因小人平素在衙門當差,極少有時間孝敬爹娘,懇請大人允準。” 說罷,這衙役抬起頭,眉色中帶著懇求。 裴談看著他,良久慢慢道:“難得你有一片孝心,去吧?!?/br> 那衙役臉上一喜,連連叩頭謝過裴談,便立即轉身去了。 幾個衙役面面相覷,也都欲言又止看著裴談。來青龍寺,這樣的機會不是常有的。 裴談說道:“想要為家人祈福的,可以立即前去,巳時之前必須到院內匯合?!?/br> 衙役們個個口稱大人仁慈,一個又一個歡喜地離開了。 裴談看著他們,上一炷香并不要多少時間,但是其中包含的寄托,卻是無價。 荊婉兒不由看著裴談,片刻才說:“大人自己為何不去?” 看裴談已經一身衣裳整齊,儼然隨時出發(fā)的樣子,昨日一下午他也未曾離開這院子。 裴談說道:“回城之人隨時會來,我不便離開。”既然一日為大理寺卿,就要做好分內的事。 巳時還早,想來那名需要跟他們回長安的貴人,這會說不定還沒起身。 荊婉兒不由低頭,半晌忽然道:“婉兒也想出去上個香?!?/br> 這句話讓裴談神色動了動,看著少女的面孔,她的家人在流放地受罪,難道她不是更應該乞求佛祖早日放過她家人。 然而。 這世上或許有兩種人不太信命,一種是受過人間極苦,一種是至今還在苦難里掙扎的人。 裴談開口說,“你若想去,也去吧。” 荊婉兒沖裴談盈盈揖了一下:“多謝大人。” 荊婉兒便轉身走了。 所謂大雄寶殿,是佛祖釋迦牟尼的稱號,身旁有十八羅漢金身,尋常人只要望上一眼,便會被佛祖的威嚴所震。 一般人燒香,是不會去大雄寶殿的,寺廟的外院有專門供香客們燒香的地方,可荊婉兒唇邊勾笑,既然來都來了,要燒香,自然要去佛祖的正殿燒一燒,才不枉此行。 荊婉兒唇邊一勾,直接前往大雄寶殿。 青龍寺四方為首,八十四廂房,不熟悉路的人要走去大雄寶殿,恐怕要頗費點功夫,可荊婉兒裙裾輕盈,竟是絲毫不停頓一口氣走到了抬頭便能一眼望見遠處那巍峨的寶殿。 就在她要抬腳往前走的時候,身后有人喝道:“站住,你是何人?” 荊婉兒轉過身,見是兩個晨戒的和尚。 兩個和尚瞪目打量荊婉兒,不僅是個女人,還穿著一身俗家衣服,簡直是犯了清規(guī)戒律。 荊婉兒慢慢說道:“我是來參拜的。” 和尚變色道:“前院自設有香燭,內院除了寺中弟子,不得旁人入內,爾等速速離開!。 荊婉兒眼中劃過一道亮光。 先前那和尚打量荊婉兒,“慧根師兄昨夜臨時通知武僧殿,說有個五年前來過本寺的妖女出現作祟,讓我等發(fā)現的時候,立即看住此女……” 另一和尚聽見慧根兩字,頓時就不留情看向荊婉兒,荊婉兒下意識后退一步眼睛盯著這兩個和尚。 本來青龍寺就不可能出現女人,何況荊婉兒的樣貌都和慧根描述的一模一樣。 這兩個和尚一揮衣袖,袖中滑出一截棍子,頓時指向荊婉兒:“你又來寺中做甚?” 荊婉兒盯著他們,武僧殿,說她是妖女? “我是大理寺卿裴大人的侍女,隨他來寺中接人。你們若不信可以去查證?!鼻G婉兒沉著。 那兩個武僧互相看了看,不動聲色,“我們不認識什么大理寺卿,在佛門重地,只有普通眾生,便是天子來此也和普通百姓一樣?!?/br> 不愧是青龍寺的和尚,恁的清高傲氣。 荊婉兒看出他們油鹽不進,而在此干耗著,她的事情也會被耽誤。 她干脆一頓,忽然轉身向內院沖過去。 那兩個武僧原本正一臉清傲的說教呢,冷不防這不按套路來,完全愣了一下。 “站??! 荊婉兒一邊向前面跑,那個慧根和尚,真敢派人抓她,而五年前的事正常人早就不會記得,這個慧根真是個麻煩。 青龍寺的武僧,說實力高于大唐禁軍,絕不是胡說。他們追隨荊婉兒而去,他們自以為荊婉兒不熟悉路,卻沒想到荊婉兒身子清瘦靈巧,很快就鉆的不見了。 這兩個武僧面面相覷,“分頭追?!?/br> 荊婉兒矮身鉆進了兩道墻的縫隙。她是等那兩個和尚走遠,才從縫隙出來:“佛家說眾生平等,你們卻在佛祖面前將人分為三六九等,我為何就不能來了?” 她哼了一聲,轉身看著身后巍峨的寶殿。他們這些僧人自然把大雄寶殿當做圣地,所以她只要進了殿內,和尚們自然不敢進來找她。 荊婉兒從前就知道大雄寶殿有一道不為人知的側門,每天只在卯時和辰時交替時候開啟,是留著給打掃的僧人不露痕跡進入。這門從外面看不出,可荊婉兒敲了敲磚,就推了開來。 再遇到這慧根和尚,她定叫他不好過。 一邊想著,荊婉兒感到周身一涼。 大雄寶殿內的森嚴,和端莊氣氛,讓她慢慢地抬頭,因為大殿中的香火,遠沒有前院那樣旺盛,整個大殿空氣里冷冷的,真有一種大氣也不敢出的壓迫感。 荊婉兒呼吸了幾下,慢慢朝里走。 婉兒生性謹慎,即便篤定此刻大雄寶殿不會有旁人,她的腳步也是輕輕的。 可尋找荊婉兒的武僧并不蠢笨,他們發(fā)現了四周找不到荊婉兒,自然瞄準了大雄寶殿。 “慧根師兄說,此女五年前就曾混入過寶殿之中,也許今日又故技重施?!币粋€和尚率先想到。 有小和尚忍不住問:“五年前慧根師兄,還未行冠禮吧?”也就是表明那時候的慧根,也還是個嘴上無毛的年少小和尚。 有個武僧終于緩慢說道:“說來也怪,為何從今日敲鐘起,就再未見過慧根師兄?” 慧根是玄蓮大師唯一的關門弟子,輩分比眾弟子都要高,通常由他來帶領早課。 但今天的慧根,已經到了辰時,太陽已經從大殿東方升上來。早已過了早課的時間…… 那武僧嚴厲道:“不能再讓無關外人褻瀆寶殿,先隨我進去搜。” 一個小僧人在旁邊耳語,“怕是不妥,殿內此刻有一位貴人,正在祈福。” 武僧眼眸動了動:“若讓那妖女沖撞貴人,我寺豈非罪上加罪?” 青龍寺有今日的地位,說到底都是大唐皇室給的。他們與皇室的關系,看似青龍寺超然物外,實際根本是唇齒和骨皮的依存關系。 所有人在武僧的帶領下,直接沖往大雄寶殿所在的方向。到了殿外,巍峨寶殿設有高聳臺階,讓人一見生畏。 “師、師叔,真的要進去嗎?” 殿中有佛祖金身,還有十八羅漢,他們實在望而生畏。 卻見武僧已經帶頭踏上臺階,看來抓住荊婉兒在他們心中已經比一切都重要。 就在幾個僧人面面相覷,終于跟隨上了臺階。 寶殿前面設有臺階八十一階,乃是九九八十一難,和尚們走上臺階步伐都放緩了。 就在這時,只聞頭頂上震撼“吱呀”一聲,和尚們聞聲立刻抬頭。 只見寶殿的大門,被一人從內拉開來,那人一身白衣,在晨風中微微晃動,額頭上,扎著一根素白的抹額。 所有僧人都停下腳步,抬頭愣愣看著那人。因為站的高,男子容顏白玉,讓人有種仰望、呼吸都頓停的感覺。 那人并未看半臺階上的和尚們,慢慢抬起一只腳,踏出了大雄寶殿的大門。 眼看他慢慢向臺階走來,帶頭那武僧驟的反應過來,迅速抬手攔住身后僧眾,自己則立刻垂下了頭。 這一身素白的男子沉默走過眾人身側,目不轉睛地便揚長離去。 那反應過來的小僧人,有些顫抖地道:“長、長樂……” 卻未敢說出來。 此刻大雄寶殿的正門就這樣大開著,他們站在臺階之上,也能看見里面空無一人。 “看來那妖女并未來此?!?/br> 就見武僧拋下眾僧,自己拾級而上,來到了寶殿門前。他的目光緩緩在寶殿內掃過,便立刻垂下。 武僧伸手,重新將大雄寶殿的大門關閉。 僧人們的腳步,漸行漸遠,外面也已經沒有聲音了。 荊婉兒從其中一座羅漢的身后,慢慢繞出來,見到寶殿里已空無一人。 只有那佛前的香爐里面,一根剛剛燃的香在里面。這佛前第一炷香,尤為珍貴,都說若有未盡的愿望,都可以在這一炷香里得到實現。 而荊婉兒,原本也正是為此而來。 她看著那柱香好久,剛才她進來的時候,正看見了那男人把這香插進去,撞見別人,本來正要心驚,卻發(fā)現自己并未入得對方的眼。 是那種真正的沒有入眼。 荊婉兒慢慢地跪在那蒲團上,仰頭看著高大的釋迦牟尼佛,雙掌合十:”信女荊氏,今日來佛祖面前還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