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砸了只花瓶，怒吼道：“陸筠，是你！”

    此刻還有?什么不明白，諸王作亂，城門?失守，是陸筠在中攪局。

    “是你，是你……”

    耀目如白晝的火光中，陸筠跨步從階上走下來?。

    雪疾風(fēng)狂，像女人在耳畔哀哭。

    陸筠在這雪里走得久了，他覺得疲憊不堪，明日，最遲后日吧，他要把明箏和桃桃接回來?，一家人許久沒在一起了，他好想他們，好想……

    迎面有?個人影，獨(dú)自冒雪而來?。

    風(fēng)拂開他頭上的兜帽，露出陸國公那?張清癯的臉。

    陸筠站定步子，唇邊掛了抹輕嘲。

    對方一向平靜的面容此刻漲的通紅，他一路走得很急，縱然在雪里，也出了一頭大汗。

    “孽畜！”陸國公幾?步挎上前，揮出一掌狠狠打向陸筠。

    掌心沒落下，停滯在半空中。

    陸筠伸手捏住他手腕，一甩，將他推個趔趄。

    “你……”

    “風(fēng)緊路滑，陸先生慢走。”陸筠淡然說?完，與他擦身而過。

    “你祖父辛苦經(jīng)?營的西北軍，被你拿來?當(dāng)成威脅天子的利器？陸家世代忠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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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陸筠知道?他在意什么。

    在意的是虢國公府的百年清名, 在意的是祖父和叔叔們立下的功績一朝被他這個?“逆臣”抹殺。

    陸家原本光明磊落挺立世間?，祖輩們征戰(zhàn)沙場，能立著死, 絕不跪著活。

    即便父親陸滔出家避世，他也依舊在意陸家的清名, 否則當(dāng)?日有人妄圖抹黑二叔名譽(yù)，他根本不會站出來。

    三代忠臣為國鞠躬盡瘁, 到頭來博得個?亂臣賊子之名。

    陸筠沒有開?口解釋, 即便他想解釋，對方也不見得能懂。

    他要的不是虛名, 從來不是。

    陸滔咬牙切齒地?道?：“陸筠，你瘋了, 你早就瘋了,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你被蒙蔽了雙眼，根本不知何為對何為錯?！?/br>
    陸筠沒有反駁, 他甚至淡淡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陸先生, 您也不遑多讓。”

    說得陸國公一怔。

    聽他頓了頓, 又說：“但我和你不一樣, 我或者從一開?始就不會妥協(xié), 不會為了一己之私, 去委屈一個?無辜的女人。如若定要妥協(xié), 那我也一定會盡職盡責(zé)護(hù)她一世, 哪怕我們之間?也許沒有愛，身為丈夫和父親，有責(zé)任也有義務(wù), 讓他們風(fēng)風(fēng)光光快快活活的站在屬于?他們的位置上。你懂嗎，你不會懂。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從來沒有別人。不要再找借口，說你這一生顛沛是為了所愛之人……”

    他哂笑：“全天下皆知你為了她，拋妻棄子，置一門婦孺于?不顧，你以為自己很偉大，你的所謂的愛情很動人？你錯了，你不過是自私罷了。她總要嫁人，你要她的丈夫如何看她，你要世人如何看她？你活活將兩個?女人都變成了笑話，還以為自己固守著忠誠，是為她？既如此堅(jiān)忠，為何世上有我？陸滔，你真是……糟糕透了?！?/br>
    他說完，撣了撣肩頭落下的雪片，轉(zhuǎn)過身回望，天地?間?一片蒼茫，雪下得更大了。

    遠(yuǎn)處沖天的火光和眼前迷了人眼的大雪，交融成一幅別樣的美景。

    原本今天就是個?好?日子，等一切落定，就要到年關(guān)了。

    去年為著外祖母的死，他和明箏沉浸在悲哀的氛圍中，沒有守歲，沒有飲屠蘇酒，沒有帶她去城樓上瞧十五的花燈。

    一轉(zhuǎn)眼，他從西北回來快三年了，明箏從梁家脫離出來，和他相知相愛，做他的妻子，直到現(xiàn)在……

    發(fā)生了太?多事，也荒廢了太?多韶光。

    他沒再回頭，一步一步堅(jiān)定地?朝外走去。

    陸國公目視他的背影，久久無法?從他適才那番話中回過神?。

    他堅(jiān)定不移的愛著他的心?上人，哪怕皇權(quán)相迫，圣上賜婚，哪怕娶的是先帝最寵愛的公主。

    他冷落她，遠(yuǎn)離她。

    他知道?她心?里的人也同?樣不是自己。

    他們是有默契的，默契的各過各的，默契的誰也不去過問對方的從前。

    成親那晚他們一個?坐在床頭，一個?坐在床尾，沉默地?枯守了一夜，他覺得自己足夠君子，也足夠尊重她、尊重自己。

    后來是怎么發(fā)生的呢？一筆糊涂賬，誰也說不清。

    如果一開?始就堅(jiān)定的回絕呢？旨意下來時(shí)?他若是鼓起?勇氣高聲說我不同?意呢？

    如果他試著爭取一下……一切會變得不同?嗎？

    陸筠的出生是他對愛情的背叛。從此他再也無法?面?對自己面?對璧君。

    這么多年來，他沉浸在后悔和苦痛中，他知道?自己對不起?所有人，可他實(shí)在無法?當(dāng)?面?說出一句“對不起?”。

    **

    東華門前，一隊(duì)禁衛(wèi)朝安王等人而來，眾人戒備，安王抬抬手，命放下了刀劍。

    領(lǐng)頭的禁軍四十來歲年紀(jì)，身上金甲熠熠生輝，抱拳行了一禮，“殿下別來無恙？”

    安王笑道?：“可是石通天石大人？”

    對方抱拳：“正是。卑職乃是翊王府舊人，出自婁川，當(dāng)?年翊王爺大婚，是卑職負(fù)責(zé)護(hù)送王妃娘娘入京，算算時(shí)?日，也有二十年了?！?/br>
    安王目視他身后數(shù)不盡的金甲禁衛(wèi)，“弟兄們這番如此相助，這份情義，某，定會銘記在心??！?/br>
    正說話間?，見一人單騎，從宮門內(nèi)沖了出來。

    石通天一按腰刀，戒備起?來，“是嘉遠(yuǎn)侯。”

    安王打個?手勢，命他稍安，陸筠騎在馬上，疾馳而過，濺起?白雪點(diǎn)點(diǎn)，瞧也沒瞧眾人。

    “真是狂妄……”人群中，有人搖頭嗟嘆，是汝南王。

    安王笑了笑，沒說話?！裢磉@場大戲，他們都只是被排兵布陣，cao縱在棋盤上的棋子罷了。那人本就有狂妄的資本，他一直謙遜守禮，不過是不愿鋒芒太?露罷了，正為著一向的低調(diào)，才令他成就了今晚這等大事。

    **

    喧鬧過后，一切歸于?平靜。

    天剛蒙蒙亮，明府掃灑院前的仆人打開?大門。

    巷子里，青石磚墻上靠著一人。

    馬匹拴在側(cè)旁的枯樹上，百無聊賴地?打著響鼻。

    陸筠背靠在墻，兩手環(huán)抱身前，他肩頭發(fā)頂都落了雪，已不知在門外站了多久。

    昨夜布置好?一切后，他就一直等在這里，他想見明箏，想見桃桃，又怕自己貿(mào)然闖入，會嚇著了明家人。

    “侯、侯爺？”掃雪的小仆一愣，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他連忙回身向門里喊：“侯爺來啦，侯爺來啦！”

    明家正院，明思海端坐在上首，陸筠被請入進(jìn)來，向他執(zhí)禮。

    “都解決了？”

    明思海捏著茶，問得漫不經(jīng)心?。

    “解決了?！标戵薮鸬囊庹\，坐下來，接過岳父推來的茶盞。

    “去年埋的雪水泡的茶，嘗嘗，有點(diǎn)雪松味?！?/br>
    話題平常的仿佛不是在說昨晚。

    就在幾個?時(shí)?辰前，陸筠剛剛憑借一己之力為這天下?lián)Q了君主，古板庸腐如明思海，竟然沒有嚴(yán)辭批判指責(zé)。

    陸筠挑挑眉，抿了口香茗，明思海道?：“穩(wěn)妥不穩(wěn)妥？四王爺心?胸氣量雖不那么窄，可人的身份地?位一旦變化?，心?境也會不一樣?！?/br>
    陸筠道?：“依他的性情，即便勝券在握，也不會容許名聲有損落人口實(shí)。”

    明思海頓了下，望向陸筠的目光里多了一絲探究。

    把人心?算計(jì)到這個?地?步，他還不足三十歲……

    陸筠笑笑，“吃的虧多，也就多了點(diǎn)經(jīng)驗(yàn)。”

    兩人都是聰明人，話題點(diǎn)到為止。

    明思海垂眼飲了口茶，“箏兒?在上房，她母親那里，我叫人吩咐過了，不留你們吃飯，早點(diǎn)回去?！?/br>
    “多謝岳父大人?！标戵捱@回笑得誠心?多了。

    他一刻都不想等。

    他想快點(diǎn)把妻女接回家去。

    目送女婿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門外，明思海回身從案上拾起?一本封頁空白的書?！瓣懤希f得對……”

    枯瘦的手壓在書上，撫了撫已經(jīng)被翻看得起?了毛邊的紙頁，“但愿，別再有什么變化?，我經(jīng)得起?，他經(jīng)得起?，可愛女箏娘，不能再受苦……您在天有靈，保佑他吧?！?/br>
    他一生不信神?佛，說出這句話的同?時(shí)?，自己也不禁自嘲地?笑了。

    陸筠去了上院，遠(yuǎn)遠(yuǎn)就聽見一陣笑語聲。

    侍女遠(yuǎn)遠(yuǎn)看見他就打起?簾子，屋里得到通傳說侯爺?shù)搅?，笑聲登時(shí)?一止，明太?太?忙道?：“快請進(jìn)來！”

    陸筠低頭跨過門檻，剛剛邁入，就嗅見一抹熟悉的淡香。

    他在眾多面?孔中一眼看到明箏，四目相對，他一路朝內(nèi)走，視線一直沒有移開?。等兩人纏綿的對視給人發(fā)覺了，明太?太?等人都忍不住抿嘴笑起?來，明箏才慌忙垂下眼，低聲道?：“侯爺怎么來得這么早？”

    屋里剛要擺晨膳，哪有人這么早就跑上門來的？

    陸筠飛快地?打量她，幾天沒見，她還是老樣子，上了妝，多半睡的不好?，為了遮掩不佳的氣色，用了她甚少使用的胭脂。

    屋中人分別序禮，陸筠被請入座，對面?炕上桃桃和明軫家的櫻姐兒?并排躺在襁褓里，兩個?小家伙睡的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