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三十七 羅湖市摩爾莊園內,一名中年男子佇立在墓碑前沉默良久。 這里是私人莊園,他并不擔心會有外人前來打攪。在他的授意下,身邊著黑西裝的小弟把一瓶茅臺酒打開,遞到了他的手里。男子俯下身去,用手掌仔細擦拭著墓碑上的浮灰,看著碑面上“先弟龐鷹”四個字,男子不禁雙目微紅。 “鷹子,二十六年了,殺你的那個人終于被抓了,你可以瞑目了!”男子把手中的茅臺酒舉起,“哥給你帶來了你做夢都想喝的酒,咱哥倆今天不醉不歸?!蹦凶语嬐暌豢?,就在墓碑前倒上一些,動作如此反復,一瓶酒很快見了底。“再給我拿一瓶!” 也許他想用酒精來麻痹自己,平時千杯不醉的他,已有了微醺之意。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在他的視線中逐漸模糊。深處的記憶,在酒精的刺激下,慢慢地被喚醒。 ………… 1990年3月15日夜,北方某個小村。 兩個青年正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泥路上狂奔。其中年紀較小的那個青年沒跑多久,就力氣耗盡,癱軟在了地上。“哥……哥……我……我……我跑不動了!” 與他甩開幾十米距離的兄長停下腳步轉身跑了回來,用力拽著弟弟。“鷹子,你再堅持一下,我知道前面有個涵洞,咱倆鉆到那里去?!?/br> “哥……我真跑不動了!” 鷹子臉色蒼白,哥哥能看得出他的體力已到了極限??粗h處的火光正在急速靠近,他顧不上那么多,蹲下身子急切地說:“快,鷹子,爬到我背上來,那幫人快追上來了?!?/br> 鷹子艱難地撐起身來,哥哥一把背起他就朝麥田深處跑去。 哥哥口中的涵洞,其實就是一個堵滿淤泥的下水管,為了不被人發(fā)現(xiàn),兩人不得不把身子全部埋在sao臭難聞的淤泥中。就算是習慣了惡劣環(huán)境的莊稼人也不會想到,誰會鉆進這堆滿屎尿屁的涵洞里。就這樣,他倆總算躲過了追趕的人群。燃過幾支煙的工夫,四周已沒了響動,哥哥把頭從污泥中抬起,警覺地望向路面。 “鷹子,你先別動,我上去看看!”他說完,雙手撐地一點一點地把身體從涵洞中拽出。從身上散發(fā)出的臭味,吸引了無數的蠓蟲圍著他盤旋。再三確定安全之后,他返回洞口一把抓住鷹子的手:“他們走了,哥拉你出來?!?/br> 得到休息的鷹子,臉上恢復了些血色,兩人精疲力竭地靠在田埂上,鷹子帶著哭腔問:“哥,我們下一步該怎么辦?” 哥哥抬頭仰望蒼穹,長嘆道:“這村子是容不下咱兄弟倆了,要是被他們抓到,不被打死,也要被打殘。” 鷹子啐了一口唾沫:“這幫人,真是不給我們兄弟倆一點活路。村里修路,憑什么要占我們的耕地?” 哥哥無奈地搖了搖頭,陷入沉思。 說一千道一萬,兩人與村民的矛盾,主要還是源自宗族勢力。兄弟倆,大哥名叫龐虎,弟弟喚作龐鷹,兩人的父親龐云杰英年早逝,母親徐翠改嫁至此,獨自把兩人帶大。他們的養(yǎng)父劉田漢在村里排在下三門,輩分極低,村子里頭無論發(fā)生什么大小瑣事,他也只有蹲在那里旁聽的份兒,壓根兒就沒話語權。 在那個物資極為匱乏的年代,很多地方把“人情如紙薄,人心狠如狼”這句話演繹得淋漓盡致。劉田漢最終被當成炮灰,死在一場村與村之間的械斗中。 當年,鄰村間為了爭奪僅有的一處灌溉渠大打出手,村長要求村里的男丁必須全上,在爭斗的過程中,劉田漢被人用釘耙戳中了大腿。為了給他醫(yī)治,村醫(yī)幾乎用盡了所有存藥。按理說,劉田漢幫村子出頭,應該享受特殊待遇,可令人寒心的是,村里沒有幾個幫他說話的人。 “打不過還逞能,害得我家小寶生病都沒藥?!?/br> “就是,水渠沒爭來,還落個病秧子?!?/br> “我看他腿都潰膿了,八成也沒幾天活頭?!?/br> “死了更好,少了個負擔?!?/br> 風言風語很快傳到徐翠耳中,俗話說,狗急了還跳墻呢!何況是個人。徐翠不顧劉田漢的勸阻找村長理論,她威脅村長如果丈夫有什么三長兩短,她絕對會到鄉(xiāng)里找公安局報警。 那個年代,交通不便信息不暢,一些鄉(xiāng)村里頭的矛盾幾乎都是由村長出面解決,不管在哪個村子,村長的權威容不得任何人挑釁,要是徐翠是本地人,還有些說法,她一個外鄉(xiāng)寡婦敢恐嚇村長,那就絕對是踩了貓尾巴。 不出所料,村長把徐翠轟出了家門,打從那以后,無論她走到哪里,準有幾個村婦寸步不離地跟著。 一個月后,因為沒有藥,劉田漢死于七日風(也就是現(xiàn)在常見的破傷風),丈夫死后,徐翠開始變得歇斯底里,可她一人之力哪兒能與全村人抗衡。見生活無望,徐翠準備帶著兩個孩子喝藥自殺,但是當舉起藥瓶時,她又于心不忍起來。在內外壓力的無盡折磨中,徐翠精神完全崩潰,她瘋了。 村子里再沒有徐翠,只有一個“傻翠”被人嘲弄著。 龐虎、龐鷹逐漸懂事了,每當看見母親被人像狗一樣捉弄時,兄弟倆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動手就干!兩人的脾氣完全不像劉田漢那么,他倆打小就不服管教,在傻翠熬死了以后,性格剛烈的兄弟倆跟全村人站在了對立面上,日子過得無比煎熬。 積怨已久的兄弟倆,終于因為一件事爆發(fā)了。 村里修路,村民一致表決,征用劉田漢的田,他們給的理由倒也“合情合理”,劉田漢的土地是村里集體分配的,既然人已去世多年,村里自然要收回。按村民的說法,龐虎兄弟倆白吃白住這么多年,不但不能拒絕,還應該對村民感恩戴德。 明知道胳膊拗不過大腿,年輕氣盛的龐鷹趁著夜色一把火點著了村里的莊稼地。眼看大半個村子的莊稼顆粒無收,憤怒的村民第一個懷疑的縱火犯就是龐虎兄弟倆。 好在兩人反應快,亡命脫逃,這才總算是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