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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對展峰而言,最讓他舒心的莫過于清晨照入屋內(nèi)的那一縷陽光。 他的屋子里有一扇高達(dá)3米的落地窗,這是他母親為了不讓他在陰暗潮濕的城中村里缺鈣而做的特別設(shè)計(jì)。 小時候只要展峰吃完早、午飯,母親總會讓他站在窗邊曬曬太陽,執(zhí)拗的母親不知從哪兒聽來的偏方,說是喝不起牛奶的孩子曬曬太陽也能長個大高個兒。久而久之,他也就逐漸養(yǎng)成了這個習(xí)慣。 早上8點(diǎn),展峰已經(jīng)坐在窗下擺起了茶盤,客廳的茶幾上還放著一碗熱騰騰的米粥,那是同屋高天宇的早餐。兩人明明在同一個屋檐下,但絕不會同時出現(xiàn)在陽光下。他們是一對特殊的同居人,展峰看著碗里半明半暗的米粒,動作停了下來。 跟高天宇的每一次相處都很艱難,作為一個警察,他當(dāng)然有著行為的堅(jiān)固底線。但是如果不是一個警察呢?他不止一次這樣假設(shè)過。倘若沒有法律的約束,那么,他會讓高天宇永遠(yuǎn)失去看到太陽的機(jī)會。 展峰喝完早茶要半個小時,過了這個時間,高天宇再不露面,他會二話不說把那碗米粥倒進(jìn)垃圾桶,只要他在家,就會這樣安排。大部分時候,高天宇也似乎沒有心情在他面前露臉,兩人之間能談的著實(shí)不多,彼此也防備得厲害,加上各有心事,更是能不碰面就不碰面。然而今天是個例外,他剛洗好茶具,一身筆挺西裝的高天宇就從一樓的臥室走了出來。 展峰的嗅覺一貫靈敏,所以他很頭疼對方身上的那股濃烈過頭的香水味,但也正是因?yàn)檫@個,他很容易察覺高天宇的行動。 高天宇坐在展峰對面,拽了拽未拉起的半扇窗簾,擋住了他的身影?!俺酥?,今天還要借你一杯茶?!?/br> “借茶可以,原因?”展峰通常不會主動詢問高天宇任何事情,在談判學(xué)上,急切可能會把主動權(quán)交給對方,他知道高天宇的控制欲絕不弱于他,所以他不會輕易讓這種事情發(fā)生。但抓到機(jī)會的時候,他也不會輕易放過從高天宇嘴里挖出料的可能。 “祭一個人?!?/br> 高天宇慢悠悠地從茶盤中取了三只茶盞擺在面前,接著他又拿起茶壺一一斟滿。“閆兄,咱倆素未謀面,但我也敬你是條漢子,今日就以茶代酒,為你送行!”說完,他把三盞茶舉起,逐一倒在地面上。 “閆兄?” 高天宇把茶盞摞起,扶著金絲鏡框,微笑著看向展峰道:“今天是閆建龍執(zhí)行死刑的日子?!?/br> 展峰目光如刀?!伴Z建龍殺了人,殺人償命是法律給他的懲罰,不值得我這三杯茶?!?/br> 高天宇無害地微笑著,甚至有些靦腆道:“那是在你們司法體系考量下的判決,可在我的體系內(nèi),我覺得他是正確的。” “以暴制暴就是你眼里的正義,是嗎?”展峰露出輕蔑的笑容,“我該怎么說呢,不愧是你?高天宇,你以暴制暴得到你想要的效果了嗎?如果你得到了,你為什么會坐在這里,為什么窗簾都不拉開?怎么,陽光會燙傷你嗎?” 展峰朝后靠進(jìn)椅子里,雙手交叉在腹部,凝視著高天宇變得冷漠的英俊面容:“還是說,你已經(jīng)意識到了,你正在為你的復(fù)仇付出代價?” “不是代價,是我自己的選擇?!备咛煊铉R片后的目光變得有些惡狠狠,“這個世界上的法律根本奈何不了我,要不是我自己選擇,你以為這里能鎖住我嗎?” 展峰張開雙手,嫌棄地反駁:“我鎖過你嗎?” 他從來不會從外面反鎖大門,高天宇顯然意識到了他話中的陷阱,用力地皺起了眉頭:“以暴制暴,在某些時候就是可以代表正義。法律不可能面面俱到,站在閆建龍的立場,要想徹底清除這些油耗子,殺死他們是最好的方法?!?/br> 展峰微笑著,眼里沒有絲毫笑意?!熬拖癞?dāng)年你炸死那些人一樣?” “你不了解我的過去,你理解不了我的仇恨,如果炸死他們能讓更多人生活得更好,那我情愿背負(fù)這個罪惡?!备咛煊钪惫垂吹囟⒆≌狗澹劬σ凰膊凰驳乜粗?。 “你不是審判人,你不能取代法律。所以你才會躲在這里求著我?guī)湍悖媚愕淖杂勺鳛榇鷥r……”展峰徐徐說著,似乎完全不在意對面高天宇流露的殺意,“你很聰明,你也很清楚法律意味著什么,你只是裝作不知道它是公平的,因?yàn)槟闶且粋€只會殺戮而不懂得守護(hù)的懦夫,一個無能的家伙——” 高天宇臉上已經(jīng)完全沒有笑容了,他目光閃爍,滿眼仇恨,但展峰似乎根本不打算給他繼續(xù)說話的機(jī)會,起身走向了一面墻。墻上掛著一張合影,相片內(nèi)八人并排站立,頭頂還印有一行鎦金宋體,寫著“公安部刑偵局914專案組合影留念”,落款日期為“二〇一四年元旦”。 展峰指著照片,冷漠地說:“你和他們無冤無仇,卻炸死了他們。”展峰轉(zhuǎn)過頭看著高天宇,眼神深邃而冷漠,“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不需要在你死前了解你的人?!彼蝗豢觳阶叩礁咛煊蠲媲?,抓住他的襯衫領(lǐng)子,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他們的臉幾乎貼在一起,展峰的眼神就像冰冷的獵刀一樣直刺高天宇的眼底,令他感到一種詭異的疼痛?!拔抑幌肟茨闼?,如今天的閆建龍,還有你,有一天你們徹底伏法就是我的心愿?!?/br> “你可以現(xiàn)在就殺死我,展峰?!备咛煊钔蝗话l(fā)出瘋狂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你可以的,在你的房子里,只有我和你。你是最擅長搜索證據(jù)的人,你也最適合湮滅證據(jù),你辦得到的……” 高天宇湊到他耳邊:“殺了我,把我的尸體分開,藏起來……不,你恨不得把我剝皮拆骨,挫骨揚(yáng)灰,對吧……你絕對能做到的!這對你來說易如反掌,來,不想試試看嗎?你忍我很久了不是嗎?” “……”展峰把高天宇扔回椅子上,冷冷地俯視他。 “哈哈哈哈哈哈……”高天宇仰頭狂笑,“別裝了,說我喜歡殺戮,是懦夫,連殺我都辦不到的你又是什么東西?” “說出你殺死他們的原因,我會很樂于送你一發(fā)子彈,執(zhí)行死刑的時候。” “我不會說的,我們有交易?!备咛煊钫f著又笑起來,“你現(xiàn)在還不能讓我死,哪怕你已經(jīng)在夢里殺我一千回一萬回……” 椅子上的惡魔快活地說:“你以為你睡覺的時候真的那么老實(shí)嗎?你跟我一樣,展峰,法律滿足不了你,遲到的正義,真的是正義嗎?你最清楚了不是嗎?我就在這里,他們不會活過來了。對閆建龍而言,那些油耗子都死了,他養(yǎng)父也不可能活過來。遲到的正義沒有意義,及時的復(fù)仇才是真正的正義……” 展峰無言地凝視著那個家伙,在他說話的好幾分鐘的時間里,展峰都一動不動,安靜地聽著那種得意的笑聲。 “你漏尿了?!?/br> 終于,展峰輕描淡寫的聲音令那笑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