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樂略一思索；“此計雖好，看似有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之效，然‘五餌’所需財力甚大，‘三表’一說又過于空泛，難保是否能降服外敵。”

    李軻眼里微有些訝異，他早知曉梁樂聰慧，卻沒想到她用心進學(xué)后，能說得這般頭頭是道。

    “你以為賈誼之說可行，亦或班固所言更佳？”

    這就有些難住梁樂了，她縱然能兩頭都夸贊一番，但若是真要她得出個結(jié)論，實在是難以抉擇，總覺得兩人說的都有些道理。

    她皺眉苦思，李軻也有耐心，就坐在一旁等著，順便在她平日里的課業(yè)上添改著什么。

    “大抵，還是班固所言有道理些？”梁樂不確定，一點底氣也無地問道，“若是當(dāng)時的漢文帝有兵力威懾匈奴，又何必弄這些‘攻心之術(shù)’，只消將他的國力擺出來，匈奴哪敢囂張？

    “若是漢文帝本就國庫空虛，兵力不盛，便是拿這些華服美食引誘匈奴外敵，也不定果真如賈誼所說一般有奇效，甚至可能會惹得外敵更覬覦大漢，不得反失。”

    李軻不置可否，只又說了一句：“然秦穆嘗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說亦以戒單于。你以為何？”

    梁樂臉都要皺起來，她已經(jīng)盡力回答了，但聽李軻這意思，好像這計策也還是挺有用的？

    “可能……此計能用來……居安思危？

    雖然秦穆公究竟做過什么，她的的確確不清楚，但后半句還是能明白的，這計策對于單于來說，自然就是提高警惕，不要落入險境的作用了。

    李軻將手中毛筆放下，說道：“秦穆公雖以此計霸西戎，然其強于增修國政，固國勢所以外交之術(shù)無往不利，并非此計之效。而匈奴界處邊陲，漢贈美善之物，恐激其寇掠天性，所危甚矣?！?/br>
    “那我說得沒錯？”梁樂高興壞了，忽然有了一種難得的成就感，仿佛自己做成了什么以前從未奢求成功之事。

    見她方才還皺巴巴的小臉露出笑容，李軻也覺得輕快許多，忍不住笑道：“是。阿樂極為聰慧，一點就通?！?/br>
    梁樂被夸得不好意思，但又覺得自己的確如他所說一般聰慧，接過他手里的筆，就準(zhǔn)備開始寫今日的課業(yè)：“李軻哥哥，你太厲害啦，明日蕭夫子見了我這策論，定然要稱贊我！”

    想想還有些期待，畢竟蕭夫子可幾乎沒怎么夸過學(xué)子呢！

    “是你聰敏?！崩钶V看她低頭寫字，輕輕將她的垂下的袖口挽起，不讓紙上的墨漬沾了上去。

    梁樂亦覺得這袖口太夠麻煩，到了夏日，許是為了透氣，書院給他們分發(fā)的衣裳都寬寬大大，梁樂穿著更是松松垮垮。想了想，她干脆將外袍脫了下來，總歸屋里不會冷著，這般寫字還方便許多。

    李軻接過她的外袍，看了眼門合得緊緊的，才拿到里間掛好。

    她為了舒服而將外衫除去，他可以不太在意。但這得是在沒有旁人會突然出現(xiàn)的情況下，若是在學(xué)堂里頭，他是斷然不會允許的。

    梁樂一臉認真地寫著今日的課業(yè)，沒注意到身邊人的動作，等她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這人一直在身邊為她研墨。

    她完成了課業(yè)，感覺沒了壓力，開口笑道：“李軻哥哥，你這算不算紅袖添香?。俊?/br>
    紅袖添香，素手研墨。

    沒想到她還能有這一天。

    李軻被她天馬行空的想象鬧得失笑：“我可不是紅袖?！?/br>
    梁樂突然湊近他的臉。面前是狹長的鳳眸，眼尾銳利，像是在人心上落了一鉤，中間是挺直的鼻梁，因為她的靠近，光線被擋住，落下深深的陰影于其上。

    她望著那雙黑沉沉的眸子，因她的動作而微微睜大，里面映著她的整個人，像是填滿了他的雙眼。

    長長的睫毛向上揚著，并不遮掩眸中的畫面與情緒，就讓下方的瞳仁被她直視著。

    “你比紅袖還要好看?！绷簶粪?。

    她本來只是想與李軻鬧著玩，不料這么一細看，倒是吐露了真心話。

    李軻早已習(xí)慣她時不時的胡亂用詞，也不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而是壓低了聲音：“阿樂知曉，‘綠鬢視草，紅袖添香’，下一句是什么？”

    面前的這雙眼如同毛筆上的垂墨在里頭暈開一般，直直的一滴黑色濃墨，從正中化開，像四周擴散，連成看不見的絲線，散入她的眼、化入她的心。

    “嗯？”她像是被蠱惑般，腦?？湛?，除了從鼻間發(fā)出一個困惑的音節(jié)，已然不知曉還要說些什么了。

    “眷屬疑仙，文章華國?！崩钶V聲音微啞，落在她的耳畔。過近的距離讓她的胸腔都伴隨著對方發(fā)出的聲音震動起來。她的心仿佛被這樣的音色包裹，開始顫動，開始——迸發(fā)出什么難以言喻的情愫，讓她難以控制，甚至為之戰(zhàn)栗。

    至于落進耳中的八個字究竟是什么，還在她混沌的思緒中，被深深的空白所掩蓋著，一時之間難以辨析。

    李軻輕輕扶住她快要滑落的身子，讓她靠著自己緩緩坐回軟墊之上。

    望著梁樂有些失神的雙眸，他不愿將之喊醒。

    也許——阿樂該明白些什么了。

    而他藏在心中的后半句話，等到了合適的時機，他也將說與她聽。

    ——從此綠鬢視草，紅袖添香；眷屬疑仙，文章華國。是鄉(xiāng)極樂，今生合老溫柔；相得甚歡，我輩皆輸艷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