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第14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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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抬起頭,“我知道,君王有錯,為臣的只有上諫這一條路是干凈的?!?/br> “那你呢?!?/br> 楊倫唇齒齟齬,“你走什么路?!?/br> 鄧瑛平聲道:“發(fā)自文心的路,不都是干凈的嗎?” 楊倫聽完此話,如芒刺在背。他摁了摁額頭,朝一旁走了兩步,壓下聲音道:“對不起,這些話我早就不該再對你說,之前兵部衙門受了幾句沒意思的話,腦子糊涂了?!?/br> 他說完轉(zhuǎn)過身,“如今這樣的情勢,何怡賢與皇后相謀,陛下的飲食起居我們?nèi)徊恢?,如若同你所憂,奴有殺主之心,必起奪權(quán)之意,我們?nèi)绾尾拍鼙H蟮钕???/br> 鄧瑛道:“看吧,看今日這幾道折子遞進(jìn)去,陛下會做何處置。” “行?!?/br> 楊倫松開捏握的手,“我在值房等消息?!?/br> —— 日過正午,院風(fēng)不止。 吹得門戶咿呀作響,易瑯在養(yǎng)心殿侍疾未歸,楊婉有些發(fā)困,正欲合衣睡一會兒,誰知道剛剛躺下,便見合玉慌慌張張地推門進(jìn)來,“婉姑姑,殿下出事了?!?/br> 楊婉忙翻身坐起,“怎么了?!?/br> 合玉慌道:“跟著殿下去的青蒙回來說,皇后娘娘在養(yǎng)心殿斥殿下‘不憂君父病體……” 楊婉打斷她道:“殿下做了什么嗎?” 合玉搖頭道:“我們也不知道啊,青蒙說得亂,我心里著急,也沒留他進(jìn)來跟姑姑細(xì)說,叫他回養(yǎng)心殿聽消息了?!?/br> 話剛說完,一個小內(nèi)侍怯怯地在外傳話道:“婉姑姑,皇后娘娘傳話,讓姑姑立刻就去?!?/br> 合玉聽完,不由絞緊了袖子,“這……” 楊婉站起身,對合玉道:“我過去比青蒙在那兒好,你先不要慌,守好這里?!?/br> 合玉抿著唇點(diǎn)了點(diǎn)頭。 楊婉換了一身宮服,跟著養(yǎng)心殿過來的人一路行至養(yǎng)心門前,見易瑯沉默的立在門前。看見楊婉也沒有說話。 他面前站著皇后宮中的掌事太監(jiān)王忠,見楊婉過來,便往旁邊讓了一步,將養(yǎng)心門前的一道石坎兒露了出來。 楊婉低頭看了一眼那道石坎兒,抬頭對王忠道:“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嗎?” 王忠道:“都說婉姑姑人明白得很,果是不需我等說太多?!?/br> 王忠說完這句話,站在一旁的易瑯忽然抬起頭,對他怒目而視,王忠雖也經(jīng)過風(fēng)浪,還是被易瑯的眼神逼得不自覺地退了一小步。 楊婉平聲道:“除了責(zé)罰我之外,對殿下還有責(zé)罰嗎?” 王忠道:“皇后娘娘降了恩,念殿下年幼,就不另責(zé)了?!?/br> “好?!?/br> 楊婉說完,撩起自己的下裙,低頭看向那道石坎兒,抿著唇,屈膝沿邊,跪了下去。 “姨母起來。” 易瑯背對著楊婉,抬頭逼視王忠,“娘娘為什么不準(zhǔn)我為父皇侍疾,我深憂父皇病體,錯在何處?” “殿下……” “即便我有過錯,為何要姨母代我受罰?!?/br> 王忠有些怯氣,一時不知道如何作答。 立在一旁的李秉筆忙勸道:“殿下,這已經(jīng)娘娘的恩典了,您是皇子,身金體貴,體面是傷不得的,不過一炷香的時辰,她忍忍也就過去了,這幾日您也看著,陛下病得不好,您在這個時候,與娘娘不和睦,陛下如何能安心靜養(yǎng)啊。” 易瑯轉(zhuǎn)身道:“那娘娘為何不肯見我?” “娘娘……為陛下侍疾……” “替我通傳,我要請見皇后娘娘?!?/br> “這……” 養(yǎng)心門上侍立的奴婢,聽下這句話皆有些遲疑,李秉筆看了一眼王忠,道:“要不,你去詢一詢娘娘,看看可不可以再開些恩。” “不是開恩。” 易瑯直聲道:“是我請質(zhì)皇后。” 王忠聽完險些沒站穩(wěn),楊婉忍著痛苦朝易瑯道:“殿下,回來?!?/br> 易瑯肩膀一動,卻沒有回頭。 楊婉抿了抿嘴唇,伸手牽住易瑯的袖子,顫聲道:“殿下,回來,奴婢有話跟您說?!?/br> 易瑯這才回過頭,“姨母,我沒有過錯,你不該替我受罰?!?/br> 楊婉點(diǎn)了點(diǎn)頭,輕聲對他說道,“姨母明白,但是殿下,您若以皇長子的身份質(zhì)詢皇后娘娘,您有把握在娘娘震怒之時,保下奴婢的性命嗎?” “我……” 易瑯雙耳一紅,“我不想連累姨母……” 楊婉沉聲道:“這不是連累?!?/br> “可是 ……” “這不是連累?!?/br> 楊婉看著易瑯的眼睛,又重復(fù)了一遍。 “殿下聽明白了嗎?” 易瑯是懂非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楊婉松開易瑯的衣袖,“殿下好好站著,不要說話。” 王忠見楊婉將易瑯安撫了下來,這才松了一口氣,示意人去看香,低頭對楊婉道:“陛下病得沉,娘娘憂心,今兒進(jìn)來,瞧著殿下在陛下榻前瞌睡,心里哪有不氣的,我們也都跟著勸了,娘娘這才開了恩,只說罰身邊伺候的人跪一炷香,暫停了殿下侍疾而已。娘娘的仁義,殿下和婉姑姑,得慢慢地想,好好領(lǐng)受?!?/br> 楊婉沒有應(yīng)聲。 跪坎石是常用來責(zé)罰宮人,楊婉見李魚受過,但是她并不知道,這坎石看似不算高,人一身的重量全部壓上去,膝上竟如刀切一般的疼。 她伸手撐住門檻,試圖讓膝蓋好受一些,王忠見她姿態(tài)不端,又陰聲道:“婉姑姑,您這是對娘娘不敬?!?/br> 楊婉抬起頭看向他,忽直喚其名,“王忠?!?/br> 王忠一怔。 楊婉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寒。 “不要對我得寸進(jìn)尺?!?/br> 王忠再度失語。 楊婉直起身,“不要站在我與殿下面前。” 王忠下意識地看向易瑯,見易瑯正冷冷地看著他,不由咳了一聲,慢慢地讓到了門后。 楊婉閉上眼睛,盡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寒氣從地上襲來,易瑯站在她身后,悄悄攙住了楊婉的胳膊。 “殿下,您站著就好?!?/br> 易瑯搖了搖頭,抿著嘴唇望著楊婉。” 楊婉沖著他笑了笑,沒再說什么。 青蒙等人都眼巴巴得盯著香,風(fēng)吹得緊,香也就燒得很快。 最后一節(jié)子香灰落在爐中,青蒙忙過來將楊婉攙起來。 膝蓋上的淤堵的血液猛地被沖開,楊婉疼得眼前一陣發(fā)黑,她勉強(qiáng)站直身子,對王忠道:“替奴婢回皇后娘娘,奴婢會好好照顧皇長子殿下。” 說完?duì)科鹨赚樀氖?,溫聲道:“走,跟姨母回去?!?/br> “嗯?!?/br> 易瑯點(diǎn)了點(diǎn)頭,與青蒙等人一道撐著楊婉慢慢地朝承乾宮走。 走出養(yǎng)心門好遠(yuǎn),易瑯才輕聲道:“姨母……我今日真的沒有做錯。” 楊婉低頭道:“知道,殿下一直都是心有敬畏的孩子?!?/br> 易瑯抬起頭,“那為何皇后娘娘今日……” “因?yàn)槿硕加形窇?,而殿下,也是一個令人生畏的人。” 易瑯并沒有完全聽明白這句話。 正要再問,忽見內(nèi)東廠的一行人從太和殿的方向走來。 鄧瑛見楊婉行路艱難,忙示意其余人止步,獨(dú)自走到楊婉面前,低頭看向她的腿道:“怎么了?!?/br> 楊婉搖了搖頭,徑直說道:“中宮停了殿下的侍疾?!?/br> 鄧瑛低頭看了看易瑯,抬頭問道:“什么時候的事。” 楊婉應(yīng)道:“就是今日,不止殿下不能在進(jìn)殿,六宮的侍疾昨日也停了。鄧瑛,你明白我在說什么吧。” 鄧瑛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明白?!?/br> 楊婉朝鄧瑛身后看了一眼,“是什么東西?!?/br> 鄧瑛道:“內(nèi)閣的票擬?!?/br> “現(xiàn)在難遞了。” “是,但事涉北疆軍務(wù),必須遞。” “那你在這兒等一等,我回一趟承乾宮,你半個時辰之后再過去?!?/br> “你要做什么?!?/br> 楊婉瘸著腿朝前走了一步,“吃一塹長一智,我們兩個不能都吃虧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