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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雁南歸在線閱讀 - 第九十四章冷月

第九十四章冷月

    “靡靡秋已夕,凄凄風(fēng)露交。  何以稱我情?濁酒且自陶。”程靖寒只著月白單衣,倚坐帳前石階。涼月高掛,漸染衣衫半幅。他未著靴,搭在左膝頭的酒壺晃蕩。

    他自清醒后,便竟日沉默寡言,混混沌沌,與此前判若兩人。林豫是個(gè)燎火的急性,若非杜放攔阻,他早已沖至程靖寒面前說道了。

    赤族方遭火災(zāi),可汗麾下一名大將又突然叛離。舒達(dá)急怒攻心,本壯如牛犢的他遽然病倒在榻。眼見北疆紛亂,林豫等不及殿下恢復(fù),于幾日前點(diǎn)了兵,計(jì)劃趁機(jī)奪回那六座城池。

    “小五,你走便走了。奈何杜某不通功夫,殿下若遇險(xiǎn),待你得歸,記得找個(gè)景致秀麗處將吾一同埋了……”杜放唉聲嘆氣。

    一身冰冷鎧甲的林豫深望他一眼,沉沉道:“君連王帳都燒得,還毫發(fā)無損地回來了,顯見是逢兇化吉的大福之相。殿下交由君,仆很是放心?!?/br>
    “噯?晏清你……”杜放睇著他背影,轉(zhuǎn)了笑臉,“等你回來吃酒呵?!?/br>
    林豫亦是個(gè)嘴硬心軟的主,口中話著讓杜放護(hù)佑殿下,實(shí)則留下得力裨將,讓其率領(lǐng)一萬精兵任憑調(diào)遣。

    時(shí)運(yùn)之輪盤正在微妙傾轉(zhuǎn),眼下卻有個(gè)棘手的問題。

    杜放斂容,瞥向癡凝月輪的殿下。程靖寒抬手欲飲,他徐徐而至,冷不丁地抽走酒壺,程靖寒落了個(gè)空。

    他萎頓不堪,眼睛望向杜放,伸出的臂膊猶不肯收。

    “冷酒傷身?!倍欧攀种肝罩茐兀p輕揮下他執(zhí)拗討要的手,撩袍與之同倚一處。

    程靖寒輕乜著他,苦笑道:“你杜七郎成日酒不離身,如今倒管起我來了。”

    “可不是。吾本逍遙閑人,想是上輩子蒙君大恩,這輩子才為君鞍前馬后的,好容易把你從閻王那搶了來,你竟還不愛惜……”他一壁搖頭一壁嗟嘆,掣起酒倒入口中。

    “可憐我杜某倜儻一世,跑來風(fēng)餐露宿不提,小命都差點(diǎn)折在這里了?!倍欧乓婚_口,便沒個(gè)盡頭。程靖寒轉(zhuǎn)頭見他眼圈都紅了,一時(shí)無言,只能由得他喋喋不休。

    “現(xiàn)下可好,看這曉風(fēng)冷月,冷酒酬酢。良辰美景難復(fù),更那堪旁邊冷人兒冷語?!倍欧叛鲱^,又重重一嘆,“迢迢寂夜,心比數(shù)九寒霜。縱千種風(fēng)情,何人與之共賞……”

    “聽聽你這滿口胡話,不成樣子。來日見了湘竹,不定怎么說你?!背叹负徽f得半分脾氣也沒有,終于尋到話隙,堵住了這潰堤的洪水。

    營中忽地只余月光清冷。杜放緘默半晌,盯著晦影,平靜道:“她怕不是已嫁作他人婦了?!?/br>
    “君這是盼她嫁人?”

    “若遇良人,吾自是為她歡喜的?!彼焐显捴吲d,眼底卻蘊(yùn)了黯色。程靖寒原想尋個(gè)清靜,無意戳其傷心處,內(nèi)心五味雜陳。

    如若不是他,杜放仍是長安酒肆的不羈公子;如若不是他,阿堅(jiān)已與小苕結(jié)為連理;如若不是他……

    月光凄迷,朦朧雙目。水霧層層漫起,他呆愣著,無聲滴下一顆淚珠,光面反射暈成月華。

    “叁郎?!?nbsp; 杜放捏了捏他單薄的手背,“眾人離故土久矣,汝忍教將士們終年泫泣,不見長安么?”

    一隊(duì)士兵適巧巡營經(jīng)過,不遠(yuǎn)處守崗的士卒亦是一絲不茍。

    熱血涌上心頭,程靖寒眼窩泛酸。不忍。他從來都是不忍心的。

    他自詡不以一己之身為念,身上卻背負(fù)著萬千期望。命運(yùn)的筆鋒已飽蘸徽墨,神佛一早為他擬了命,而他或要書寫他人的。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闔上眼,是阿堅(jiān)染血的臉龐。猶記他含笑抓著自己的手指,輕聲而堅(jiān)定道,帶我回家。

    “竹隱?!?/br>
    “嗯?”

    “從此處到北昭路程幾許?”

    “往來至多兩日?!倍欧叛壑幸涣?,接得飛快。

    “好。先帶吾去看看輿圖?!彼1值纳ひ衾镉辛松鷼?。

    他復(fù)抬起頭,孤月一片白。月色蒼蒼,鋪就滿地霜。

    一縷月光投射在雁兒臉頰,她眼睫輕扇,朦朧中她看見塔倫靠在胡床邊,睡得深沉。

    帳中彌漫著濃烈的藥草味。她的傷口被細(xì)致地敷了藥。

    她試圖挪動身子,疼痛在慢慢復(fù)蘇,每次呼吸都似針砭刀刺。她無力地仰躺著,愣怔地感受朦朧月光打在自己身上。

    那邊廂塔倫猛一點(diǎn)頭,蘇醒過來,瞧見她正睜眼打量自己,驚喜交加。

    “阿布多,你可算醒了!”他探著她額頭,喜道,“好像也不燙了!”

    她留意到塔倫眼圈烏青,翕動嘴唇,沒說出話來。

    “渴了餓了?”他見她欲言又止,猜測問起。

    雁兒搖搖頭,視線復(fù)又轉(zhuǎn)向衾被。

    “我的衣袍……是你?”

    塔倫干笑兩聲,未有立時(shí)接話。

    雁兒自嘲輕笑:“對不起。我不該這么問的。左右我的身子你早看過了……”

    “我沒有……”塔倫臉紅了紅,“我請婢女幫你換的,每日也都是她們替你換藥?!?/br>
    “婢女?”雁兒這才察覺帳外有人影走動,她眼瞳一縮。

    “塔倫,你……把你的赤族軍帶了出來?”

    “算是。不少是自愿投奔?!彼惢卮鸶纱?,“正好我也需要?!?/br>
    需要?她的心怦然猛跳,抬手牽動傷口,使她眉頭輕蹙。

    “別亂動!你傷太重,得好好躺著?!彼惔致暣謿猓捓飬s是關(guān)切。

    “你是打算攻打……”

    “沒打算?!彼悘街苯?cái)嗨木湔Z,“有支軍隊(duì)至少可以保你不再顛沛流離?!?/br>
    她心弦一顫。局勢遠(yuǎn)不像他所述這般輕易,可他永遠(yuǎn)只取自己想要的,捍衛(wèi)他所信奉的。這些年來,他一如往昔。

    塔倫見她面色不豫,并不知她心思又繞了千百回。

    雁兒倏而問道:“你是如何知道我被留下了?”

    “我……自然是我問的。那晚你被抓,我再蠢笨也曉得你會出事?!?/br>
    她敏銳捕捉到塔倫閃爍的眼神。

    “信不信由你!”在她面前,他似乎無所遁形。

    “可汗那么精明,多事之秋,他定會命人對你封鎖消息,所以必是有人遞了訊息。”她分析得頭頭是道。

    “你能不能靜心養(yǎng)傷?”塔倫被她盯得渾身不適,沒好氣地丟了一句。

    然則他是拗不過這個(gè)固執(zhí)的小女子的。最終他妥協(xié)了。

    “是寶音告訴我的?!?/br>
    寶音。腦中涌上無數(shù)念頭,可她虛弱的身體無情地?cái)財(cái)嗨兴伎?。她仰面默然不語,任月光似流水自身上緩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