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見忠恕不言語了，笑道：“這點小事還難不倒我，他們不是說少個系馬，緊巴著湊合一下就行嗎？我就讓他們湊合不下去，嘿嘿！”忠恕心里一驚：以寶珠的狠辣手段，說不定又殺人了。寶珠仿佛看穿他的心事，正色道：“你放心，沒人因此喪命，我只是使了點小手段，宋念臣他們定好的兩個系馬于是就吃壞肚子，狂xiele一夜，直到早上還沒止住，湯藥入口就吐，眼看著躺在床上，連呼吸的力氣也沒有了，更別提騎馬護商了，呵呵！”忠恕這才完全明白其中經(jīng)過，一下子少了兩個系馬，宋念臣和安行腳著了急，只能冒險留下忠恕。

    寶珠講完，咯咯直笑，很是得意，忠恕心里暗暗感激：“安伯疑心那么重，你下泄藥，他不會懷疑到你吧？”寶珠頭一仰：“絕對不會！這藥可是祭祀用的祭品，奉給神仙的，沒幾人見識過。再說我在此地一個人也不認識，無冤無仇的，怎么會下藥？你一來就沒出過屋子，也不會懷疑你，呵呵?！敝宜枺骸澳莾蓚€人身體不會受損吧？”寶珠道：“不會，拉個四五天，喝兩碗米粥就康復(fù)了?！敝宜枺骸澳憷页鰜砉浣?，安伯不會起疑？”寶珠道：“我想來逛街，是安伯提出讓你陪我的?？赡芷渌亩际潜镜厝?，只有你是外來的，當(dāng)?shù)厝瞬徽J識，所以才讓你來陪我，想不到吧？”忠恕搖頭苦笑，其中的曲折實在料想不到。寶珠笑問：“你沒想到我會出手幫你吧？”忠恕笑道：“確實想不到?！睂氈橛謫枺骸澳銕瓦^我，我也幫過你，咱們能算是扯平了嗎？”忠恕道：“在幽州臺我不是有意幫你，算我欠你的?！睂氈樾α耍骸澳俏椰F(xiàn)在就收債，這個人情好還，你只要告訴我你去突厥干什么，咱們就算兩清了。”忠恕當(dāng)然不能告訴她目的，卻也不想騙她，無奈笑笑：“還是先欠著吧。”寶珠笑道：“看來你不想和我算賬，好！咱們搞個君子協(xié)定，我不問你去突厥干什么，你也別問我。”忠恕道：“那我謝謝你！”

    說著話二人來到了幽州最繁華的街道，寶珠來自草原大漠，對中原的一切都感覺陌生而新鮮，當(dāng)?shù)厝搜劾锖芷匠５氖挛?，她都要觀看半天，一個小孩子手持著冰糖葫蘆從身旁走過，看那孩子吃得津津有味的，寶珠問忠?。骸斑@是什么？”忠恕也沒見過，寶珠嘟著嘴央求道：“給我買一個吧！”忠恕這才想起她身上沒帶錢，在涿州，都是那跟屁蟲達忽爾掏錢提貨，寶珠讓他陪著逛街，原來用意是找個付錢的，他忙掏錢給她買了一串，寶珠接過，學(xué)那孩子的樣子用舌頭舔了一下，贊道：“真甜！”她專注地吃著糖葫蘆，神情與那個孩子無異，如果不是在幽州臺上見識過，忠恕絕不相信眼前這天真無邪的姑娘，竟然是個位高權(quán)重殺人如麻的女祭司。

    寶珠吃得太快，一串糖葫蘆吃完，黃色的焦糖布滿了嘴角，還糊到了雪白的臉上，粘嘴粘牙的，說話都不利落了，用手一擦，臉更花了，手指也粘住了，她求救似地看著忠恕，忠恕拉著她來到一家店鋪的后院，打過一盆清水，寶珠用手掬了一把清水潑到臉上，晶瑩水珠掛在她白玉似的臉上，就像花朵上的露水，她掬水搓了幾下，然后掏出手帕擦拭了臉，這個尋常的洗臉動作，她做得嫵媚而優(yōu)雅，分外好看。寶珠見忠恕直盯著自己的臉，問：“洗干凈了嗎？”忠恕不好意思地閃過眼神：“沒糖了，走吧。”

    二人重新逛街，走著走著，寶珠忽然一嗅鼻子，問忠?。骸奥劦?jīng)]，草原的花香？”忠恕一聞，果然有一股清香氣息，幽幽淡淡，若有若無，他向前望去，看見前方有一個大門面，左側(cè)掛著“胭脂齋”的大招牌，道：“那里有個專賣女子用品的老店?！睂ぶ阄?，寶珠也看見了胭脂齋，道：“這么冷的天，怎么會有鮮花呢？走，看看?！彼?dāng)先走了過去，店鋪里充滿了花的香味，鋪桌上擺放著兩排雞蛋大的精致瓷器，前一排是碗型的，后面一排是壺型，全都敞開著口，壺里盛著一些紅色的粉狀物，碗里是些粉色的軟泥，這就是北方的香粉與胭脂了。

    寶珠閉上眼睛，湊近瓷器，挨個地嗅，臉上一副陶醉的樣子。那店老板見寶珠氣質(zhì)華貴，長得粉雕玉琢一般，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忙上前道：“姑娘，弊店是幽州的老字號，從漢代開到現(xiàn)在了，脂和粉都是選用昆侖玉磨成的，香料采自雪域高原，最純凈最芳香，香味自然而持久，每年都要進貢，宮里的采辦前幾天剛走，長安和洛陽的公主命婦，全都用弊店的香粉?！睂氈橘澋溃骸按_實清香，有雪蓮和冰雪的氣息?！蹦抢习遑Q起大拇指：“姑娘是第一等識貨的。我們最有名的胭脂王就用了三成雪蓮，不是干花，是剛剛采擷的新鮮雪蓮，采后用快馬運來，那樣才能保有它的清香?！睂氈橛职€嗅一遍，那店老板見生意有望，嘴巴更甜，介紹得更詳細。

    寶珠失望地道：“可惜啊，這么好的東西卻帶不走?！钡昀习宓溃骸氨镜昕梢酝羞\。有許多客人不方便攜帶，訂貨后本店就派人把東西送去，本店能經(jīng)營幾百年，信譽您絕對可以放心。如果暫時手緊，貨到取錢也行?！睂氈樾Φ溃骸澳阏`解了，我是說在草原大漠里，風(fēng)割沙磨的，你就是抹上厚厚一層粉，一會就被吹得一粒不剩，還沒出帳香味就散完了?！蹦堑昀习逡徽骸肮媚飦碜员狈桨?，這個就巧了，給你說個不傳之秘，本店的脂粉，是先用紅寶石粉拌的，最后用江南的寒泥和成，別說風(fēng)吹不走，就是用水洗，連洗三天猶有余香?！睂氈檎娴爻泽@了：“有這么厲害？”店老板拿根小木棒，從一個白色瓷壺中挑出一丁點香粉，舉到寶珠面前讓她聞了聞，然后倒在自己的左手背上，用右手輕輕搓揉一下，店伙計取過來一盆清水，一條白毛巾，店老板把毛巾醮了水，使勁地擦拭左手背，把手背搓得通紅，又在清水里洗過，用干毛巾擦了手，把手背在寶珠面前晃了一晃，臉上一副不信瞧瞧的神情。

    寶珠一聞，香粉的氣味果然不減，這家脂粉店確實有些絕活。商人當(dāng)然會看客人臉色，見寶珠信服了，馬上對忠恕道：“本店從不欺客，價格比長安和洛陽的粉低一成，量大了還有優(yōu)惠?！憋@然他把忠恕當(dāng)作付錢的主了，忠恕還沒答話，寶珠道：“這個香粉王，我要一壇?！钡昀习逡汇叮骸耙粔?？”寶珠手指一點案上盛水的瓷壇，那瓷壇比案上的碗要大上數(shù)十倍，店老板的臉立刻就皺了，伸出兩個手指一比：“姑娘，這個一小瓶就能用兩年的?！睂氈榈溃骸澳钱?dāng)然好。我自己不用，是送人的，就要一壇?！钡昀习蹇嘈Φ溃骸肮媚铮峙虏恍邪??！睂氈榈溃骸澳阏f價格好了，一會就有人送來?！钡昀习宓哪槹櫟孟窨喙希骸皩嵅徊m姑娘，小店確實沒這么多的存貨?！睂氈榈溃骸澳蔷挖s快制啊?！钡昀习遄鞒鲆桓蹦阋詾槟氐纳袂椋骸斑@個東西工藝復(fù)雜，最耗時日，一年最多也就制個二兩。”寶珠想了想，道：“二兩也行，都裝起來吧?！钡昀习蹇嘈Φ溃骸皩嵲诓磺砂《?，小店兩年的粉王，都讓本城的宋老板給包了。店面上這些，是小店引客的招牌，也就這么多了。”忠恕心一動：“是北城的宋念臣大掌柜？”店老板點點頭：“宋老板生意做得廣，應(yīng)酬也多，是小店最大的主顧，不僅這粉王，脂冠和三粉，他都包了五年?！敝宜∵€想再問下去，寶珠笑道：“老板，打擾您了！”拉著忠恕的袖子就走了出來。

    二人走出好遠，寶珠道：“你再問下去，店老板就起疑心了。宋柜頭已經(jīng)買斷了貨，估計是要帶到突厥的，這種香粉在突厥貴婦中肯定很受歡迎，價格不菲?！敝宜〉溃骸跋惴墼谕回势尕浛删?，這個還能說得通，但那天我聽到他還讓人買了書，實在想不透?！睂氈閱枺骸笆裁磿?？”忠恕道：“一本叫《水經(jīng)注》，一本叫《齊民要術(shù)》，還有一些他沒提名字?！睂氈閱枺骸澳鞘鞘裁磿俊敝宜u頭道：“《水經(jīng)注》是講河川水利的，《齊民要術(shù)》我不清楚?！睂氈橄肓讼?，道：“今天有人送了書來，說是什么曹家的辭賦?！敝宜〉溃骸八麄冋娌幌袷亲錾獾??！睂氈樾Φ溃骸八麄儾幌褡錾獾?，你不像做系馬的，我不像買脂粉的，咱們都不像樣。好了，別亂猜了，宋念臣做這種殺頭生意，運的必定不是一般的貨物。今天也逛夠了，回去吃飯，明天再看?！敝宜≡尞悾骸懊魈爝€來?。俊睂氈檎J真地道：“回突厥后不知道哪年才能再來，當(dāng)然得多看看，我想到了一個好去處，你明天多帶點錢啊?！?/br>
    二人回去，院子里還是冷清清的，除了來蠻和張健，包括安伯都沒出現(xiàn)。見到寶恕二人，來蠻憨憨一笑，算是打過招呼，張健卻笑得有點古怪。寶珠道：“大勇，今天你也轉(zhuǎn)累了，明天早點起來啊，咱們到市面上嘗一嘗小吃?！闭f完，笑著往后院去了。

    忠恕回到屋里，一直猜度宋念臣到底運的是什么貨物，又是如何躲過邊禁的，想來想去也沒個頭緒。第二天一早，寶珠又拉著忠恕出了宋宅，直奔小吃攤子而去，接連吃了幾個小攤，直到她囔著說“實在吃不下了”，這才停嘴。忠恕道：“這邊的店鋪開張得晚，咱們?nèi)チ硪粭l街吧！”寶珠搖頭道：“今天不逛街了，你聽我的，咱們?nèi)ピ囈辉噧杉猛娴臇|西，我早就想嘗試嘗試的。”忠恕問：“哪兩件?。俊睂氈榈溃骸昂俸?，坐轎和劃船，估計你也沒經(jīng)過?！贝娃I忠恕都見過，也坐過船，但坐轎和劃船都沒嘗試過。寶珠道：“看看，我猜中了吧？你去問問，幽州哪有坐轎和劃船的地方，要最大的。”忠恕走過去問了問，回來道：“城南官街西邊有家租轎子的，再往南三四里就是運河，現(xiàn)在天冷，沒有游船了，但有運糧的大船。”寶珠一揚手：“走，去官街?！?/br>
    官街就是原幽州總管府，門前有各種租售器物的商販，只有一家租轎子的，今天是黃道吉日，生意非常好，只剩下一頂單人小轎子，寶珠對忠恕道：“我先坐一回啊！你就騎馬跟著吧?！彼@進轎子里，轎夫把簾子放下來，寶珠道：“卷上去！到運河碼頭?！蹦寝I夫見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坐轎子也不避人，偷偷笑話，四個轎夫分成兩組，抬著轎子就走，忠恕騎馬跟在一側(cè)。北方的婚娶習(xí)俗，迎親時新娘子坐轎，新郎倌騎馬，一路吹吹打打，從娘家娶到婆家，寶珠和忠恕二人當(dāng)然不知道這些，寶珠笑容滿面，星眸流盼，只顧欣賞四周景物，忠恕見路上行人紛紛側(cè)目，覺得渾身不自在，就想下了馬回去，但見寶珠興趣盎然，只能在一旁跟著。

    運河碼頭在城南邊，是大運河的最北端，碼頭上停泊了十多艘大船，上面插著大唐的旗幟，都是官府運糧物的官船，一艘小船也見不到，這樣的大船，兩個人當(dāng)然是不能劃的，寶珠顯得有些失望。忠恕道：“現(xiàn)在是冬天，冷呵呵的，到了夏天，河面上一定很熱鬧?！睂氈閻澣坏溃骸安恢髂赀€能來不?！敝宜〉溃骸斑@里離突厥不遠，只要你愿意，當(dāng)然能來?！睂氈橥瑔枺骸懊髂昴隳軄韱?？”眼中說不清是期盼還是乞求，忠恕轉(zhuǎn)過頭：“我不知道?！睂氈閲@了口氣：“看看就足夠了，咱們回去吧?！倍送刈?，一路上誰也沒說話。

    二人回到宋宅，張健與一個年青人正在院子里備馬，見了二人，停了手對寶珠道：“寶姑娘，剛才安伯讓我告訴你們，咱們明天一早就出發(fā)，讓你們準(zhǔn)備一下?！睂氈榈溃骸斑@么快啊！”張健笑笑：“您的物品是安伯親自準(zhǔn)備的，您再點檢一下。”寶珠問：“大勇的呢？”張健道：“大勇的東西都放在他屋里了，安伯列了單子，都是必備的，讓他自己收拾?！睆埥⌒睦锇档溃捍笥麻L得也不如何帥氣，可這位貴客對他好像很上心，不僅讓他陪著游玩，還關(guān)心他的行裝，想必她此前沒有見過英俊男子，先入為主，喜歡上大勇了。

    忠恕回到自己的房間，見屋角有一個背包，桌子上有一個手寫的單子，上面列了皮氅、皮帽、水袋、糧帶等十幾種物品，他打開背包，仔細核對一遍，一件也不差。忠恕在張掖見過絲路上的商隊，商人們冬天都隨身帶著遮頭蓋腳的大皮氅，白天穿在身上，夜晚扎成袋子鉆進去睡覺，他用手摸了摸皮氅的內(nèi)里，是用狗皮做的，很是暖和。背包里都是些隨身用品，吃的東西可能有其他人準(zhǔn)備了，他來當(dāng)系馬，兵器是必不可少的，但屋里四下瞧遍，也沒見到一刀一劍，可能帶著武器出城太顯眼，怕受盤查，已經(jīng)安排在城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