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拉圖問：“達(dá)洛，你覺得喀力能完成使命嗎？”達(dá)洛想了想，道：“喀力是賀魯俟斤最為疼愛的兒子，為了不讓他為難，俟斤會歸還財產(chǎn)并進(jìn)貢的?！备＠瓐D笑問：“老師，我這一招，盡得您的真?zhèn)靼?？”致單大人眼睛瞇著，好像沒聽見，福拉圖不以為忤，得意地問達(dá)洛：“我命喀力去主持公道，他回來后會更忠心于我，賀魯俟斤再也不敢違抗我的命令，大可汗得到貢品，一舉三得。達(dá)洛，這樣的計策，漢人沒有教你吧？”達(dá)洛很老實：“沒有?！敝宜⊥蝗坏溃骸皾h人只會讓兒子侍奉父親，不會命兒子去冒犯長輩?！彼徊逶挘瑤だ锼腥硕伎粗?，連致單大人的眼縫也睜大一些，福拉圖瞇著眼，問：“如果是你主持公道，會如何辦？”忠恕道：“我會派達(dá)洛去，決不會是喀力?！备＠瓐D追問：“如果你是喀力，會如何辦？”忠恕一怔：“我不知道，現(xiàn)在想不出來，會用路上的時間好好想想，但多半不會為難自己的親人?！比绻阉麛[到喀力的位置，他會如何做？肯定不會向父親責(zé)難，也不會反噬福拉圖，多半會跑開，不與父親見面，也不敢再見福拉圖，他確實想不到妥帖之策，只好如實回答。

    福拉圖又問達(dá)洛：“換作是你，會如何？”達(dá)洛苦笑道：“我可能與他一樣，想不明白?！备＠瓐D道：“你們這些人，都被書本給毒害了，幸好大薩都把你召了回來，不然他就失去你這個兒子了。漢人那些書，都是皇帝國王編寫了欺瞞老百姓的，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全是騙人的鬼話，遇到有人搶奪他們的王位，親如父子兄弟，殺死的還少嗎？”她轉(zhuǎn)向忠恕：“《史記》中不會沒有這樣的記載吧？”這類事件《史記》中所在皆有，忠恕道：“確實有，但都是少數(shù)權(quán)貴們這樣做。”福拉圖不屑道：“你們的國王不是也稱天子嗎？天子代表上天統(tǒng)馭萬民，是萬民的表率和楷模，天子尚且如此，下民如何不加效尤？這能是少數(shù)人的作為嗎？”要說漢人都是父子相攻，手足相殘，確實不是這樣，但忠恕嘴拙，不知如何反駁福拉圖的話，一時呆住了。

    福拉圖見到忠恕的窘態(tài)，嘴角露出不易覺察的笑紋，轉(zhuǎn)頭向歌羅丹道：“去把步真汗的使者叫進(jìn)來?！辈灰粫?，歌羅丹帶進(jìn)一個身材瘦弱面目黝黑的小個子，那人進(jìn)來后先向福拉圖躬身施禮：“大可汗的忠誠奴仆，西方守護(hù)者步真汗使者哈羅斯特給特勤殿下見禮。”福拉圖一擺手：“使者辛苦！會兵剛過，步真汗還沒回到營地，為什么又派來使者？”哈羅斯特道：“步真汗遇到了無比為難之事，特派我趕來向特勤殿下致意，并請您主持公道。”步真是鐵勒部落中較大的一支，與突厥同源，在突厥建國的初期就歸服，其首領(lǐng)被封為可汗，步真汗的牙帳在于都斤山的西北，距此至少有七八天的馬程，步真汗未到牙帳就向北廂察派出使者，一定是出了大事。

    哈羅斯特道：“尊敬的特勤殿下，前年秋獵之時，大可汗親口把噴查山草原許給我們放牧，當(dāng)時殿下也在場，步真汗已經(jīng)向大可汗表示了感謝，禮物也在去年秋天送到?？删驮谇靶┨?，步真汗回歸牙帳經(jīng)過噴查山，發(fā)現(xiàn)在可汗劃給我們的牧地，布滿了朵奈部落的牛馬，步真汗立刻派遣我來請求特勤殿下主持公道。”福拉圖問：“你東來時，朵奈人有沒阻攔？”哈羅斯特?fù)u頭道：“沒有?！备＠瓐D道：“那請你再稍等片刻，你昨天到達(dá)這里，我想朵奈的使者今天也會到達(dá)，我不能只聽一家之言，偏聽偏信。”她轉(zhuǎn)向努失畢命令道：“去吩咐侍衛(wèi)，朵奈使者到后立刻帶來?！敝宜“l(fā)覺一直閉著眼睛的致單大人眉毛跳了一跳。

    努失畢領(lǐng)命去了。福拉圖開始向哈羅斯特詢問步真部落的情況，什么可汗新娶了幾個妻子，又得到什么名馬，去年冬天打獵沒有。她臉上一直掛著微笑，神態(tài)和藹，像是在隨意地聊家常，哈羅斯特很是謹(jǐn)慎，回話非常小心。當(dāng)使者的人，不僅口才要好，還要知道哪些話應(yīng)該說，哪些事情不能提，他對福拉圖很是忌憚，在判斷不清她的向背之前，盡量少說話。不一會，努失畢領(lǐng)了一個人進(jìn)來，那人風(fēng)塵仆仆，滿臉的油汗，一看就是急急趕路來的，見到福拉圖，上前行禮：“朵奈吉利發(fā)使者俁吉斯拜見特勤殿下?！备＠瓐D開門見山：“你是為噴查山來的吧？”俁吉斯一怔：“殿下已經(jīng)知道？”福拉圖一指哈羅斯特：“步真汗的使者昨天就到了?！眰R吉斯看見哈羅斯特，怒道：“惡人先告狀！我們在大可汗特許的草原放牧，步真的騎兵搶奪我們的牛馬，還掠走了十落部民，我們吉利發(fā)帶人退出牧場，然后命我來請求殿下主持公道?！备＠瓐D眼睛一瞇：“你說噴查山是大可汗特許的牧場？”福拉圖瞇眼的習(xí)慣，明顯學(xué)自老師致單大人。俁吉斯昂然道：“去年草黃時大獵，大可汗親口向我們吉利發(fā)作的特許，當(dāng)時致單大人也在場?！备＠瓐D轉(zhuǎn)向致單大人，致單大人眼睛沒睜，卻點(diǎn)了點(diǎn)頭。忠恕心道頡利可汗也許是忘記了，也許是故意的，竟然把同一處草原許給了兩個部落，拿國事當(dāng)兒戲，現(xiàn)在他們爭了起來，看福拉圖如何處置她父汗造就的難題。

    福拉圖笑道：“原來如此。那好辦得很，大可汗是想讓你們兩家共處同一片草原，不再爭斗，親密和好如三十年前?！眱蓚€使者心里暗罵：頡利老混蛋絕不是這個意思，肯定是他貪圖謝禮，才把一片草原許給兩家。福拉圖道：“你們兩家肯定不愿共用一個牧場?！惫_斯特與俁吉斯都點(diǎn)頭，兩個部落本來就不睦，三十年來不斷爭斗，再混雜一起，早晚要?dú)€你死我活。福拉圖問：“哈羅斯特，你們部落去年出生了多少小兒？”哈羅斯特是步真汗的首席智囊，對部落的情況最為清楚：“有一二百個吧！”福拉圖又問俁吉斯，俁吉斯道：“我們的少一些，三十個男孩，十七個女孩?！备＠瓐D道：“現(xiàn)在我主持，噴查山草原由朵奈部落放牧。步真汗盡快把牛馬和部民還回去?！眰R吉斯眼睛一亮，哈羅斯特跳了起來：“我不服！憑什么？”福拉圖道：“你們都有大可汗的特許，雙方是平等的，牧場歸屬于誰就看大可汗真心偏向哪方。步真部落人多馬壯，可去年征伐突騎施時，你們只派一千人馬隨征，作戰(zhàn)也不積極，只有三十人戰(zhàn)歿。而朵奈部在收到大汗兵符的當(dāng)天就派出兩千人西征，斬敵一千首級，自我戰(zhàn)死二百多人，你說大可汗會喜歡誰？”哈羅斯特爭辯道：“牧場事大，焉能以一場戰(zhàn)事定歸屬？過去三十年，我們每次隨可汗征戰(zhàn)，都比朵奈出的人多，戰(zhàn)功也比他們大?！备＠瓐D問：“有哪次出征大可汗沒有獎賞嗎？獎賞得不夠公平嗎？”突厥人打仗，只要有戰(zhàn)利品，可汗都會進(jìn)行賞賜以激勵部下，哈羅斯特還真指不出哪一次獎賞不公。福拉圖繼續(xù)道：“再則我去年頒布命令，漠北部落之間禁止私自爭斗，有了糾紛，要由我來裁決。步真汗不待我的裁決，私自調(diào)兵攻打朵奈，而朵奈吉利發(fā)主動引兵退讓，請我來主持公道。一個違抗，一個遵行，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哈羅斯特見福拉圖執(zhí)意偏向朵奈部，道：“殿下，您是廂察，我不敢公然頂撞您。但我受步真汗的委任，不能有辱使命，請原諒我不接受您的裁決，我將向大可汗請求裁示，請您諒解！”他的意思是要去找頡利大可汗告狀，福拉圖道：“大可汗是上天的使者，草原的保護(hù)者，是最終的裁決者，如果他否決了我的裁決，我很高興遵從他的命令。”

    哈羅斯特向福拉圖行了一禮，匆匆走了。俁吉斯也向福拉圖行禮：“特勤殿下英明，朵奈部感激三生。請允許我現(xiàn)在離開，盡快把這個喜訊告訴吉利發(fā)。”福拉圖道：“告訴你們吉利發(fā)，可以把這個裁決傳遍草原，如果步真汗不遵守，我將親自帶兵討伐他們。”俁吉斯道：“我會把這個裁決插滿回去的道路，撒遍草原的角落?！?/br>
    俁吉斯興沖沖地走了。忠恕這時對福拉圖真有點(diǎn)另眼相看了，無論是誰遇到這種事，都很難決斷，明明是自己父親的過失，她卻找了一通大道理掩飾過去，然后又向治下宣布，只要為大可汗拼命，聽從她的號令，都可得到獎賞，草原上各部落今后行事都會思量的，這個殘暴的羅剎不假思索就下了裁決，看來真有些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