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恕問：“大可汗派出發(fā)來諭令，很可能指定汗位的繼承者？”曇會點頭：“漠南雖然丟了，精銳也消滅了，但突厥還保有漠北的萬里草原，十幾萬部民，上百的屬邦屬國，必須有人統(tǒng)領(lǐng)，有繼位資格的人不少，多數(shù)人最看好脫林和。”忠恕問：“婆畢不可能嗎？”他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福拉圖拼命尋找婆畢，還有她遲遲不嫁，爭功攬權(quán)積蓄實力，會不會是為了幫助哥哥爭取汗位？曇會向外看了一眼，忠恕過去把門關(guān)上，曇會輕聲道：“你是福特勤身邊的人，想來也看出點名堂，大可汗突遭橫死，最有可能繼承汗位的壓玉果也死了，只剩下脫林和與婆畢兩個成年的繼承人，按道理脫林和比婆畢占先，婆畢雖然比脫林和有能耐，但生他的人地位低，如果大可汗還在世，突厥一切平安，或許他能得到汗位，至少會得到一大半可汗的親領(lǐng)部落，但現(xiàn)在突厥不安定，大可汗一定找爭議最少，最能被突厥王族和各部接受的人繼位，如果壓玉果在，就是壓玉果，否則就是脫林和，最后才是婆畢?！?/br>
    忠恕問曇會：“大師，堂特勤他們那么關(guān)注使者，使者很重要嗎？”曇會點頭：“現(xiàn)在是最重要的。突厥大可汗是上天的兒子，由天選定，代表上天旨意統(tǒng)領(lǐng)草原，是有神意的，他的話當(dāng)然有絕對效力。大可汗在世之時，一般都會提前指明或暗示哪個人會繼任，他故去之后，王族會扶持他培養(yǎng)的人為新可汗，這樣爭議最少。如果大可汗遭遇意外，有他信任的人帶來確定的敕令，也足以讓大家相信順服?！?/br>
    忠恕心道：原來如此，那么誰最先接應(yīng)到大可汗的使者，誰就有話語權(quán)，福拉圖不顧自己安危，把附離全派到沙漠里，除了接應(yīng)婆畢，恐怕也有尋找使者的意圖，脫林和肯定也是這個用意，但福拉圖與脫林和姐弟倆在大漠之中派出無數(shù)人馬，拉網(wǎng)似地搜尋，都沒有得到使者的信息，為什么遠在圣山的致單大人反被懷疑私藏使者？他把自己的疑問講給曇會，曇會想了想，道：“可能是致單大人自己放的風(fēng)聲?！敝宜∫惑@：“為什么要這樣？”曇會道：“這老人算計精得很，可能他就是要把可以影響大可汗繼位的人引到自己的營地，讓他們以為福特勤已經(jīng)控制了使者，得到了大可汗的旨意?！?/br>
    如果大可汗的敕令有絕對效力，那福拉圖執(zhí)行就是了，為什么致單大人還要玩弄這么多的花招？忠恕有點擔(dān)憂：“大師，你說福特勤…？”曇會不等他說完就點頭，聲音壓得更低：“脫林和雖然是正統(tǒng)，但人望和能力比婆畢差得遠，年紀(jì)也輕，實無力統(tǒng)領(lǐng)突厥殘部，就是論實力，也…”這個不用他說，忠恕心里清楚，福拉圖控制著圣山，留守在圣山的突厥貴族和薩滿總壇都在她掌握之中，她訓(xùn)練了一支精銳附離，這支隊伍人數(shù)雖然不多，但接連消滅了同羅和仆骨兩個勁敵，戰(zhàn)力比脫林和新領(lǐng)的部落強多了，加上她平日里軟硬兼施，不僅也律臺、朵奈這些與大可汗親密的部落聽她的，連右領(lǐng)托、康興也色這樣的敵人也被她收服，加上婆畢自己的人馬，論名份，脫林和占先，論實力，婆畢占優(yōu)。

    忠恕道：“脫林和也在大漠邊上接應(yīng)收攏突厥殘部?！睍視溃骸拔抑?，北上的突厥人都說了，德力代大人的部下甚至跑到圣山來拉人，但也沒拽走幾個?！敝宜?dān)心地問：“如果脫林和做了大可汗，又會如何？”曇會眼睛睜得老大：“你聽說過壓玉果的事嗎？”忠恕點點頭，曇會做了個抹頭的動作：“脫林和與他一樣的心性，他容不下婆畢，如果福特勤不是福特勤，不是北廂察，那倒可能把嫁她出去就算了事?！?/br>
    這倒并非危言聳聽，福拉圖是北廂察，手里握著附離，在草原上還有很高的聲望，脫林和不會輕輕放過她。曇會道：“突厥剛崛起時曾有個作法，是從柔然人那兒學(xué)的，如果大汗選擇一個兒子繼位，其他的兒子要么被遠遠地放逐，要么就殺掉，免得他們與繼任者相爭，只是實行兩任就作罷了，因為大可汗實在不忍心殺自己的兒子，不過大可汗不殺，繼位者自己殺競爭者那是免不了的，幾乎沒一任大可汗不誅殺威脅自己的兄弟。”

    忠恕竦然而驚，曇會能看透這些，以福拉圖和致單大人的智慧，他們肯定早就想到了，所以數(shù)年前就開始準(zhǔn)備，現(xiàn)在這種情形下，福拉圖不僅不會束手待斃，還會積極籌劃著奪取汗位，無論是誰當(dāng)大可汗，只要不是婆畢，她都會舉兵。但如果真有使者帶來頡利的諭令，明確指定脫林和為下任大可汗，那些沒有定見的部落估計會按照傳統(tǒng)服從脫林和，福拉圖再要舉兵就名不正言不順了，很可能處于下風(fēng)。

    曇會繼續(xù)分析：“現(xiàn)在表面上看一方有勢，一方有力，雙方各有優(yōu)劣，勢均力敵，但我判斷婆畢將贏?！敝宜枺骸昂我砸姷?？”曇會右手食指向上指了指帳頂：“還有通達天意的人向著她！”忠恕脫口而出：“大薩都！”曇會點點頭，呲了呲牙：“大薩都掌握著天命，繼任大可汗就算持有前任大可汗的敕令，也得請示天意，如果上天不贊同，就得改任。你說大薩都會支持誰？”忠恕想都沒想：“福拉圖?！睍視恍Γ骸澳秦M不是與支持婆畢一樣嗎？”忠恕點頭。

    曇會道：“我早就奇怪，大薩都把他最疼愛的兒子派到福特勤的帳前，絕對是個敗招，現(xiàn)在才明白玄機，福特勤恐怕早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不僅公然說要嫁給達洛，做他的兒媳，還奪了歌羅丹和努失畢的兵權(quán)，把自己的附離全部交給達洛，讓他領(lǐng)兵打同羅滅仆骨，積累戰(zhàn)功。如果大可汗沒出事，達洛很快就會獲封更高爵位，分得部落，成為一方統(tǒng)領(lǐng)，以他的本事，將來必是阿史德家族最有權(quán)勢的人物?！?/br>
    忠恕這會也想明白：福拉圖那樣對達洛，實則全是在演戲，要嫁給他可能是真的，但都是赤裸裸的權(quán)謀交易，她心里根本就沒有達洛，那她說愛自己，自己輕易就相信了，是不是也中了她的算計？

    忠恕曾經(jīng)感覺大薩都在保護著福拉圖，現(xiàn)在想來自己沒有猜錯，大薩都不僅掌握著天意的解釋權(quán)，有著神圣權(quán)威，前段還接管了整個漠北實力保存最完整的步真部，如果他支持婆畢，那脫林和必敗。但大薩都號稱是突厥最智慧的人物，謀略如海，他的企圖會被曇會這個異族的事外之人看穿嗎？只怕不見得。

    曇會與達洛交好，恐怕早就深深參與其中，圣山很快就要動蕩了，他留在這里，肯定會有風(fēng)險，忠恕擔(dān)心道：“大師，你要珍重！”如何珍重，他說不出來。曇會苦笑道：“我已非方外之人，這具皮囊浸透了草原的血腥，生死有定，此地就是我的歸宿，早晚常非都無分別?！彼慕?jīng)歷可謂奇異，忠恕知道他必定看透了許多東西，自己根本無力勸導(dǎo)他。

    曇會看著忠恕，臉現(xiàn)憂色：“反而是忠恕你要當(dāng)心，千萬小心！”忠恕點頭：“請大師指點迷津?！睍視溃骸安桓抑更c，也無力指點，你心境清明，比我靈秀得多，只是身在局中，一時不明罷了。”忠恕苦笑道：“我覺得自己也浸透了血腥，污穢不堪?！睍視险频溃骸巴瑯邮菗]刀斬殺，有的是渡人，有的是作惡，分別只在心境。你是用刀超度的羅漢，殺人如同修行?！边@些莫名其妙的話，忠恕再也不會信了，殺人讓他痛苦莫名，但奇怪的是，遇到要動手的時候，他依舊很自然地就揮出刀來。曇會深深地看他一眼：“忠恕，如果你還心系南朝，就離福特勤遠一些。”這話如果是十天前說，忠恕必定不懂，現(xiàn)在他隱隱有些懂了。

    忠恕與曇會的身份都很古怪，二人皆是福拉圖的囚徒，出家的佛子竟然轉(zhuǎn)變?yōu)檫\籌帷幄的謀士，心甘情愿為突厥效力，純厚青年則被福拉圖困在情中，為她殺人，為她擔(dān)憂。

    告別曇會，忠恕騎馬趕往圣山山谷，只見山谷外新扎了不少氈帳，有大隊騎兵在巡弋，谷口處挖了一道三丈寬的濠溝，兩邊山脊上正在修造石頭長墻，谷口內(nèi)側(cè)堆放著上百輛新制造的拉拉車，看來福拉圖是想在此固守。

    忠恕穿過谷口來到山腳下的營地，想去看看老可敦的情況，雖然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太擔(dān)心老可敦的生死，但還是希望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不要多生枝節(jié)，離老可敦的大帳很遠就遇到了值守的胡人，沒有福特勤的命令，任何人不準(zhǔn)靠近，看來老可敦還沒死，而康興也色也感覺到情勢緊張，加強了戒備。忠恕沒去近看，下了馬就趕往薩滿總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