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進(jìn)殿中，不等皇帝發(fā)話，便往御榻前重重地一跪，頓首道：“妾管教兒子無方，懇請代那逆子受死?！?/br>
    皇帝本就難看的臉色又灰敗了幾分，顫聲道：“這件事朕自會(huì)定奪，皇后不必過問?！?/br>
    皇后眼中涌出淚水：“求陛下看在妾侍奉巾櫛一場，留那逆子一條賤命……”

    皇帝道：“你也知道我們夫妻一場，若是那逆子謀逆得逞，取我性命，你又待如何？”

    皇后臉色一白，一時(shí)間無言以對，她對皇帝的情分早在一個(gè)個(gè)嬪妃入宮、誕下子女后漸漸消磨殆盡，兒子在她心里的分量自然比丈夫重。

    若是兒子得逞，她大約私下里訓(xùn)斥一番，傷心一場，也就接受事實(shí)了。

    她下拜道：“陛下真龍?zhí)熳?，有上蒼護(hù)佑，定能逢兇化吉。”

    皇帝卻并不揭穿她的心思，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若不是蕭泠帶著親兵來救駕，這御榻上的真龍?zhí)熳泳蛽Q人了。”

    皇后忙道：“那逆子志大才疏，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陛下可以將他圈禁起來，廢了他雙腿，讓他再也不敢癡心妄想，只要能留他一命……”

    她帶著哭腔道：“陛下，大郎已經(jīng)走了，若是這逆子也沒了，陛下叫妾怎么活下去？”

    皇帝看了一眼憔悴的發(fā)妻，輕輕嘆了口氣：“虎毒不食子，你以為朕心里好受？可是你根本不知道你那志大才疏的兒子做了些什么事?！?/br>
    頓了頓道，眼神重又變得冷硬：“朕心意已決，你不必再說了。別忘了你還有一個(gè)兒子，與其為那逆子cao心，不如多關(guān)心一下三郎?！?/br>
    就在這時(shí)，一個(gè)內(nèi)侍在屏風(fēng)外道：“啟稟陛下，蕭泠將軍到了，在配殿中等候覲見?！?/br>
    皇后聽見“蕭泠”二字，眼中有戾色一閃而過。

    皇帝瞥了眼妻子道：“朕這里還有事，皇后請回吧。”

    皇后待要再說什么，皇帝已向身邊的中官道：“送皇后回寢殿。”

    皇后雖不甘心，卻也知道皇帝召見外臣，說下去只會(huì)適得其反，須得徐徐圖之，遂默默行禮退了出去。

    隨隨跟著引路的內(nèi)侍向皇帝寢殿走去，走到階前，便看見一身素服的皇后正順著臺階往下走。

    隨隨一禮：“末將拜年皇后娘娘?！?/br>
    皇后身子微微一顫，頓住腳步：“蕭將軍免禮。”

    隨隨微微躬身，待皇后離去。

    皇后卻緩緩走到她面前，打量了她一眼，垂下眼簾，忽然斂衽一禮。

    隨隨趕緊避開：“皇后娘娘折煞末將。”

    皇后道：“蕭將軍高義，于桓氏有恩，于社稷有功。本宮這一禮蕭將軍當(dāng)之無愧。”

    說罷微微頷首，向階下走去。

    第101章

    皇帝的寢殿中錦帷沉沉, 龍涎香的煙氣里夾雜著藥味在殿中彌漫，隨隨一走進(jìn)殿中，便從正午走進(jìn)了黃昏。

    皇帝臥病在床, 便在御榻上接見她, 他披著明黃衣袍，靠坐在一堆織錦被褥和隱囊中, 只露出蠟黃干枯的臉和手，像是鮮花叢中埋著一截枯木，上元節(jié)那場刺殺對他的打擊不可謂不重，本就病骨支離, 這會(huì)兒更如風(fēng)中殘燭。

    變化最大的是他的眼神，隨隨記得元旦大朝時(shí)見到皇帝，他的雙眼仍舊精光懾人，眼下卻像魚目一般晦暗, 和這屋子一樣透著昏沉沉的死氣。

    隨隨不覺有些恍惚, 定了定神上前行禮：“末將拜見陛下。”

    皇帝微微頷首：“蕭卿免禮。”

    他示意中官賜坐，注視了她一會(huì)兒, 緩緩道：“今日請蕭卿入宮，其一是感謝蕭卿救命之恩?！?/br>
    隨隨忙行禮道：“陛下言重, 末將救駕不及時(shí)，讓陛下受驚了?！?/br>
    皇帝擺擺手：“蕭卿大義，不必過謙……”

    他說著向中官使了個(gè)眼色, 不一會(huì)兒便有內(nèi)侍捧了幾卷帛書來。

    皇帝道：“這是朕的兩處宅邸田莊, 一處在大寧坊，一處在城南郊外，雖偏狹簡陋，庶幾可供蕭卿入京時(shí)落腳之用, 總比驛館舒適一些。”

    偏狹簡陋自是謙詞，大寧坊距蓬萊宮不過一坊之地，坊中皆是貴臣王公的宅邸，那里的宅地有錢也買不到。

    隨隨道：“末將愧不敢當(dāng)?！?/br>
    皇帝道：“這只是朕的一點(diǎn)心意，蕭卿切莫推辭。”

    頓了頓又道：“另外朕已經(jīng)與宰相商議好，與卿加開府儀同三司，中書門下已在擬詔書，還需再等幾日?！?/br>
    開府儀同三司是從一品散官階，加賜給功勛卓著的重臣，蕭晏也是四十多歲時(shí)才加此官，而蕭泠才二十多歲已位極人臣，雖然救駕有功，也有些過了。

    隨隨心微微一沉，皇帝一見面又是賜田宅莊園又是給她加官，必定不是知恩圖報(bào)這么簡單。

    皇帝暗暗觀察蕭泠的神色，發(fā)現(xiàn)這年輕將領(lǐng)臉上非但看不出絲毫得意忘形的跡象，反而微露沉吟之色。

    他心中不由暗暗嘆息，若太子有她一半的沉穩(wěn)和警醒，他也可以放心把江山交給他，不至于走到如今這步田地。

    隨隨耐心地等待著下文，皇帝沉默有時(shí)，終于屏退了在旁伺候的中官和宮人，輕輕嘆了口氣：“我有個(gè)不情之請，還望蕭卿成全。”

    隨隨目光微動(dòng)：“陛下言重，陛下盡管吩咐，末將無有不從。”

    皇帝道：“眼下這里沒有旁人，你我不必?cái)⒕贾Y，我是以你父親當(dāng)年好友的身份，和燁兒父親的身份請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