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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今天被廢了嗎 第65節(jié)

    太后身子倒還算是硬朗,只是也比不得幾年前的健康了,談話間也總是帶著一股暮氣沉沉的感覺。

    她如今下棋,眼睛不大行了。

    霍長君接連讓了好幾步棋她都看不出來,眼見著局勢再無扭轉(zhuǎn)的余地,她扔下棋子,嘆道:“老了,不中用了?!?/br>
    霍長君微笑著搖頭,“母后不過是許久未下了有些生疏,如何說得上是老了?!?/br>
    她哄著太后,可太后卻不想再聽她這番甜言蜜語了,她喟嘆一聲,道:“皇帝選了三個孩子過繼的事你知道了?”

    霍長君點(diǎn)點(diǎn)頭,太后臉色更是難看,“他如今是肆意妄為,胡鬧不堪,連哀家都管不住了?!?/br>
    霍長君一邊聽著她斥責(zé)謝行之,一邊分揀棋子,沒有做聲。

    太后見她不搭話,便也不再兜圈子,直言道:“長君,我知道你不能有孕了,可是他畢竟有子嗣,這般胡來,你身為皇后是否該勸著點(diǎn)?”

    身為皇后……皇后啊……

    這幾個字就跟緊箍咒一樣一直戴在她腦袋上,她做什么都要考慮別人,她想什么都要顧忌別人,別人出了事不聽勸要她來,別人闖了禍罪責(zé)還要她背。

    她就是塊磚頭,哪里需要往哪搬,沒有人會考慮她做不做得到,他們只會說你是皇后你需要這樣做。

    霍長君拈著棋子到手微頓,這樣的說辭她已經(jīng)聽了不止八百遍了。

    過去的每一天,在這皇宮里蹉跎的十?dāng)?shù)年,她每一天都是這么聽著的,也是不自量力選擇這么做的。

    她修長的手指上細(xì)小的疤痕累累,她捏著手中的棋子,幻想著自己此刻能夠掀翻棋盤,大罵我受夠你們了,我不想管他怎么做,他要?dú)缫埠?,要發(fā)瘋也罷讓他去吧!

    我已經(jīng)要死了!我快死了!這個世界已經(jīng)和我沒有關(guān)系了!

    可她也只敢想想,她放下手中的棋子,看著殘缺了大半棋子的棋盤,問:“太后還要再來一盤嗎?”

    太后見她眼底平靜無波,嘆了口氣,搖頭道:“不下了?!闭Z氣里帶著些微的不滿和慍怒。

    霍長君停下收拾棋盤的動作,靜坐了片刻,才粘膩的靜默的空氣中,開口道:“那長君告退了?!?/br>
    “嗯。”太后不咸不淡地應(yīng)聲,沒看她一眼。

    霍長君坐在那兒,氣氛壓抑,太后分明已經(jīng)很不快了,便是連雀也想叫她趕緊離開,免得觸了霉頭,可她卻抬眸看著太后,道了一句,“我過兩日要出宮了?!?/br>
    太后蹙眉,這個檔口還要出宮,她面色更是不虞。連雀忙補(bǔ)充道:“陛下要帶娘娘去玉清池溫養(yǎng)身子,想來娘娘與陛下賞花戲水之時,才容易說些私房話?!?/br>
    這話說得巧,霍長君蹙了蹙眉卻沒有拆穿。

    太后聽出了其中的深意,臉色也不那么難看了,還道了句,“那你們好好休養(yǎng),別惹得他生氣?!?/br>
    霍長君沒回答,只是福了福身,離開了。

    出了壽康宮,連雀便忍不住開口道:“娘娘便是不愿意開口勸陛下,卻也不能這般落太后娘娘的臉啊?!?/br>
    霍長君看著垂柳,冬日柳葉青黃交接,瞧著有些蕭瑟,墻頭角落留了一地的黃葉尚且無人打掃。

    見她不出聲,連雀也不好再多說,只好道:“娘娘,您可別再耍性子了,還是小心行事為妙啊?!?/br>
    她的話霍長君一句都沒聽見,只是發(fā)覺那柳樹頗高,枝葉就搭在宮墻上,仿佛要越出宮墻,到外邊更遠(yuǎn)的地方去。

    晚間謝行之照常來用膳,這幾日霍長君的態(tài)度好了不少,雖有些愛搭不理的,但他若是執(zhí)意問話她也是會答的。

    就比如栗子雞好吃嗎?

    霍長君淡道:“還行?!?/br>
    謝行之便覺得挺歡喜,大概是她至少搭理了自己。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道:“你已經(jīng)好幾日沒罵過我了?!?/br>
    聞言,霍長君抬眸看著他,英氣的眉眼帶著幾分狠厲,冷道:“犯賤?”

    謝行之輕咳兩聲,搖搖頭,趕緊吃兩口飯壓壓驚。

    吃完飯,霍長君照舊要歇息,可謝行之卻拉住了她的胳膊,低道:“我有一樣?xùn)|西想送給你?!?/br>
    霍長君垂眸,他便聽話地松開手,只見他拍拍掌,李德讓便端著一個小木盒進(jìn)來了。

    霍長君看著他打開,里面躺著一串鮮紅的糖葫蘆,像是血的顏色。

    他撓了撓頭,少見的有些害羞,道:“我……呃……你從前很喜歡吃這些,反正這次也要去玉清池了,我就想著先買回來給你嘗嘗?!?/br>
    他像是第一次用這種方式討女孩子歡心的少年郎,臉皮通紅連帶著耳根也紅了。

    謝行之把糖葫蘆喂到她嘴邊,他有些雀躍道:“你嘗嘗!”

    霍長君望著他,她眼底的謝行之眼睛里都閃爍著熠熠生輝的光芒,這一瞬間,她有一絲絲地相信謝行之可能是真的悔過了,他也確實(shí)在改了。

    可是,來得太晚了。

    她張開嘴,平靜道:“謝行之。”

    “嗯?”

    “能把你腰上的令牌給我嗎?”

    謝行之微怔,垂眸看了眼自己腰上的令牌。

    那是一塊瑪瑙玉佩,并不貴重,可卻是他們成婚時,交換的唯一一件信物。

    瑪瑙玉佩有兩塊,是他當(dāng)年送出的聘禮,而兩塊玉佩上面一個刻著“行”字,一個刻著“君”字,是她父親所雕刻,以此為陪嫁。

    這件東西對他和霍長君來說都至關(guān)重要。他予以信任于霍家,所以從未摘下過。而霍長君向來對她父親的東西珍重又珍重……

    他垂眸一看,她腰間掛著一塊翡翠玉佩,通透晶瑩,卻不是那塊瑪瑙玉佩了。

    他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過那塊玉佩了。

    霍長君似是料到了他要說什么,先一步道:“我的碎了,在戰(zhàn)場上尋不回來了?!?/br>
    她頓了頓又道:“不愿便算了?!?/br>
    她轉(zhuǎn)身便要離開,謝行之卻是取下了腰間的玉佩放在她手上,道:“我愿意?!?/br>
    霍長君脊背微僵,捏著玉佩,良久輕道:“我身邊已經(jīng)沒有父親的遺物了。”

    最后一把長風(fēng)劍都已經(jīng)斷在了戰(zhàn)場上,她身上已經(jīng)尋不到能掛念父親的東西了。

    謝行之從身后將她抱住,“長君,你不用解釋……我知道……”

    第76章 別走……   我從小受父母教誨,要博愛眾……

    我從小受父母教誨, 要博愛眾生,憐惜百姓,要保家衛(wèi)國, 身先士卒,要以家國為己任,以天下蒼生為重?fù)?dān)。

    我這一生都是這么做的。

    我不曾恨過父親也不曾違背過父親,哪怕他告知我, 我的婚姻, 我的丈夫都不過是為了天下太平的犧牲品。

    我也不曾怨過。

    可是現(xiàn)在,我要離開這里了。

    我要永遠(yuǎn)離開這里,我要過我自己想過的日子。我一輩子背著這些家國大義,仁德禮孝的枷鎖,也一輩子都沒敢為自己活過一次。

    我一退再退, 一讓再讓。

    我顧忌所有人, 我憐愛天下蒼生,可是蒼生帶給我的是什么?這天下蒼生是我一個人的嗎?為何這重?fù)?dān)都落在了我一個人的肩上。

    為什么要是我去牽制謝行之那個瘋子?

    為什么我總是要為了什么家國大義犧牲我自己?

    我的存在, 我的生命, 我的價值, 我的意義在哪里?

    *

    寒風(fēng)里,夜間月色微明。

    街上寂靜安寧,只有偶爾要出來倒夜香和打更的人。

    霍長君匆匆而行。

    她原本還尋不到機(jī)會出宮,可是她答應(yīng)了去玉清池后,長春宮里的每個人都很忙碌, 時間急, 去的人少要準(zhǔn)備的東西又多,眾人也就無暇顧及她了。

    她是從御花園的柳樹那兒借著枝條爬墻翻出宮的。枝條細(xì),而且到了冬天又冷又硬的, 差一點(diǎn)就被掰斷了摔下來。

    霍長君好不容易沒有驚動任何人逃出宮,換上了普通人的衣衫,還在自己空蕩的袖子里塞滿棉花和紙張,顯得像個正常人。

    身上的披風(fēng)是從前在宮里的舊物,不值錢也不貴重,應(yīng)該沒人記得,但能很好地蓋住她殘缺的手臂。

    她從西南角的宮門出來,一路南行,眼見著就要到正南門了,因?yàn)椴辉鍒?,這里還是平日里百姓生活的模樣。

    才剛到寅時,正南門要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便不少了。中間的兩個大柵欄擋了大半的路,普通百姓檢查過身份后,都從旁邊的小門出去。

    她混在出城的隊(duì)伍里,面色冷靜,懷中揣著瑪瑙玉佩,手里還有一份剛從別人手里買的路引,像是每一個普通的要出城的平民百姓一樣。

    很快,她就會從這兒出去,而天亮之后,謝行之也會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又或許連雀會多拖延一些時間,可是這都沒關(guān)系,她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而且正南門這么多人,他們搜尋起來肯定也很困難。

    她終于要自由了,想到這些她有些雀躍。

    可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連雀,霍長君眼角微垂。

    她們二人待自己向來很好,是她虧待了她們。

    今夜出門之前,她還撞見了連雀,就當(dāng)她以為自己要失去這個機(jī)會的時候,連雀卻是道:“從西南邊的宮門出去,那里的守衛(wèi)最是松懈,也離正南門最近?!?/br>
    霍長君微怔,啞聲道:“我很自私,這一次我沒有考慮你們?!?/br>
    她一逃,最先連累的肯定是連雀連鶯她們。她什么都沒能帶給她們卻總是害得她們身陷險境。

    連雀越過她,將床榻上的被子收拾成更像是有人在熟睡的假相,她背對著霍長君,問:“還有多久的時間?”

    霍長君愣在原地,不明所以,她卻壓抑著哭聲,“娘娘的寢衣上染血了。娘娘瞞了多久,又還能活多久?”

    霍長君咬唇,她不告訴任何人自己舊病復(fù)發(fā),不是不想好好治病,而是不想有人知道這一切,更不想謝行之知道,那樣她身邊就會圍繞著很多人,她就真的永遠(yuǎn)都出不去了。

    她也濕潤了眼眶,不再隱瞞,低道:“少則三月,多則一年?!?/br>
    連雀背對著她的肩膀聳動,完全沒想到會這么快?;糸L君還要多言,她卻是道:“走吧,別回來了,你不適合這里?!?/br>
    霍長君眼角模糊了大片,她想再說些什么,最后卻只留下一句,“保重?!?/br>
    原諒她,她活了一輩子都在背著別人的性命,背著別人的責(zé)任,她扛不起了,這樣的要求、這樣的理想都太大太空了,她累了,她就剩幾個月的命了,她不想浪費(fèi)在這里。

    她這一次一定要為自己而活,不再顧慮任何人。

    城門口的隊(duì)伍越來越短。

    霍長君的心臟想跳起來,跳得高高的,可她卻是緊緊地壓抑著,還沒到最后一刻她不能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