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5節(jié)
一室凝凍般的氣氛中,許融勾起唇,含著笑意還了他一禮:“你也好?!?/br> 說完帶笑掃去蕭夫人那邊一眼——這么個拆臺的,也敢?guī)С鰜恚?/br> 多大的生意也得談砸哪。 蕭夫人臉色雖變,還是撐住了,沉下聲音來說了一句:“二郎,在家里還罷了,出來外面,你這份淘氣還不改一改?” 少年悶聲不響,只把手垂回身側(cè),看上去似乎服軟,又似乎沒有。 蕭夫人臉色又冷一層,許夫人忽然覓得了靈感,連忙轉(zhuǎn)頭插話:“蕭夫人,既然你家中也未談妥,不如此事就此作罷?” 也算為許融爭取了一把。 蕭夫人眼神移過來,卻淡淡道:“許夫人真會說笑,婚姻大事,也好這般想一出是一出嗎?二郎年少不懂事,許夫人不要和他計(jì)較才是。” 她明著是訓(xùn)蕭信,話里實(shí)則是連許夫人一塊訓(xùn)了,許夫人擅長以眼淚服人,舌鋒上啞火,當(dāng)即就被堵住了。 蕭夫人甚能做主,跟著便道:“好了,我們大人說的話,你們孩子家未必愛聽,不如先出去走一走,散散心罷。” 以目示意許夫人。 許夫人勉強(qiáng)道:“……融兒,花園里花開得正好,蕭二郎頭回來我們家,你盡一盡地主之誼,帶他逛逛去?” 她沒有蕭夫人那份發(fā)號施令的威風(fēng),因心虛,尾音帶著試探般的疑問,許融無所謂,點(diǎn)頭:“好?!?/br> 許夫人一口氣立刻松下來。 蕭夫人沒多看她,微微松弛的眼皮抬起,盯著少年蕭信說了一句:“好好的去,韋氏那些教導(dǎo),別忘了?!?/br> 這聽上去是句尋常囑咐,畢竟蕭信才發(fā)了句令所有人都下不來臺的驚人之語,但許融回首等他,卻只見他驀地抬頭,牙關(guān)咬緊,下頜線條鋒利,眼神兇銳逼人—— 許融終于看清了他的長相。 與他那副姿態(tài)很配,那也不是一張溫善面容,戾意如烏云,層層積在他眉宇間,陰沉氣勢形于外,令他五官本具有的清俊都減了兩分。 她正打量,蕭信緩緩松開了牙關(guān),表情平復(fù)下來,冷硬應(yīng)——或者說是砸出一個字去:“是。” 出門逛花園。 許夫人那句話說得不對,深秋時(shí)節(jié),哪兒還有什么花“開得正好”,桂花落了許多,道旁菊花因出了許華章的事,許夫人無暇家務(wù),管花園的下仆偷懶失之打理,也蔫頭蔫腦的,透著衰敗相。 許融若真是家主,此時(shí)該覺得顏面無光了,幸好她既不是,也不真為了逛園子來,見到園中有一座六角亭,亭中有石桌石凳,信步便走進(jìn)去。 這園子實(shí)在沒什么可逛,不如要份茶點(diǎn)來,坐下歇歇腳。 許融便吩咐白芙。 白芙愣了一愣:“姑娘,我這就去嗎?” 許融在家中行走,身邊不會帶很多人,跟出來的就她一個,她這一走——姑娘和那個蕭二郎可就是孤男寡女了呀。 許融沒覺得有什么不對:“怎么了?可是沒到飯點(diǎn)?那廚房里有什么現(xiàn)成的,你就隨便拿點(diǎn)來罷?!?/br> 白芙被她的鎮(zhèn)定迷惑住,現(xiàn)在的姑娘和從前不同了,很有主意,主意還都是她想不到的那種,白芙不知不覺被壓制得牢牢的,此時(shí)也不覺得自己可以提出異議,一邊猶豫,一邊終究還是去了。 花園里再無旁人,只聽得風(fēng)搖樹葉,沙沙作響,景雖不佳,還算靜謐。 蕭信站在亭子外面,并未進(jìn)去,他的頭又低下去了,隔著幾級臺階,盯著自己的鞋面開了口:“許姑娘?!?/br> 聲音非常冷淡疏遠(yuǎn),但稱呼十分正常。 看來那份戾氣倒不是無差別掃射。 許融和和氣氣地應(yīng)了一聲:“蕭二公子,有話請說?!?/br> “這件事不會成,你不必多想?!?/br> 說“這件事”三個字的時(shí)候,蕭信未掩飾,語調(diào)里的厭惡反感滿滿透了出來。 許融并不驚訝,只是覺得有點(diǎn)意思:“哦?蕭二公子有主意了?” 蕭信毫不猶豫:“與你無關(guān)?!?/br> 顯然沒有進(jìn)一步交流的意愿。 許融打量了他一眼,見他周身決然氣息,明白了,笑道:“你要離家出走?” 蕭信眉頭一跳,猛地抬頭,冰寒目光直射過來。 以兩家交情,他當(dāng)然曾見過許融,但次數(shù)極少,印象也很淺,此前許融在他的記憶里就兩個字:女的。 這是他今天看許融的第一眼,差不多也是他第一次真的去看這位倒霉的前大嫂。 是一副很嬌柔的外表,皮膚白皙,五官秀雅,額角有微瑕,但不影響她的姿容,反襯得她眸光瑩瑩,鵝黃衫子透出不勝之態(tài),整個人有一種纖細(xì)感。 蕭信移開眼去。 沒什么感想,就很陌生。京里豪貴家的小姐差不多都是這副模樣。 許融信步出亭,笑道:“看來我說對了?!?/br> 蕭信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他恢復(fù)了冷淡,只反問:“為什么這么說?” 許融含笑答他:“因?yàn)槲乙彩沁@么想的。” 蕭信一怔。他有明顯詫異,又很快變得恍然。 與他相比,許融的處境當(dāng)然更加艱難,她是吉安侯府的嫡長女,向來何等尊貴,一朝蒙難,被退婚,被毀容,不提未來如何面對,就連眼下在家躲一躲羞都躲不住,要被推出來用終身替弟弟平禍。 他的不平若有五分,她就該有十分。 但他從許融面上實(shí)在看不出來有什么艱難,只見她始終噙笑,笑意盈盈:“蕭二公子,你我立場一致,應(yīng)當(dāng)不介意我多問一句,你打算如何成行呢?” 蕭信眉頭微皺:“什么?” 走就是了,什么如何不如何。 真是年輕啊。 許融頗有感嘆,看著他那張?jiān)訇幱羝庠俅笠惭诓蛔∏酀纳倌甑哪?,笑道:“你一個人走嗎?預(yù)備走去哪里?如何在異地落戶?你這個年紀(jì),還在讀書吧?或者是習(xí)武?以后前程要怎么繼續(xù)——” 蕭信忍不住了,拉下臉來打斷她:“許姑娘,你這不是一個問題?!?/br> 簡直沒完沒了! 哪來那么多話。跟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許融笑著點(diǎn)頭承認(rèn):“對。不過,蕭二公子,我的每一個問題都很重要,倘若我沒有看錯,你似乎在這些事上尚沒有齊備的規(guī)劃?” 蕭信薄唇微啟,片刻后,又干脆閉上,只眼睫半垂,從她身上一掃而過。 像是一個忍耐的白眼。 許融:“……” 接連被拒千里之外,甚至挨了白眼,她應(yīng)該生氣了,卻又很難氣得起來。 這一個年輕的身體里住著一個真實(shí)年輕的靈魂,連冷漠都鮮活,同她是不一樣的。 這令她自然而然地寬容。 “蕭二公子,你不要誤會,我沒有惡意,只是你我同為受害者,也許可以結(jié)個同盟,想一想別的辦法?!痹S融耐心解釋,“即便要走,不能這么沖動地說走就走,總得將后路安排好了,你年紀(jì)小,可能還不懂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的道理——” 蕭信聽著這個分明陌生的少女沖他絮絮叨叨,目光漸漸變得不耐而諷刺。 “我不懂?”他打斷了她,“許姑娘,我看是你不懂。” “你以為我家太太真叫我陪你出來看花嗎?錯了,她是令我尋機(jī)輕薄你,讓你如果不嫁給我,就再嫁不成別人?!?/br> 說出這句話的蕭信已經(jīng)不能用“陰郁”兩個字來形容了,他簡直像頭頂了一大朵烏云,聲音也低啞下去——那是不甘、憤怒與抗拒在極度壓抑后所致,“我年紀(jì)???大嫂,你才是太天真了。” 許融:“……” 呃。 這就尷尬了。 她確實(shí)沒想到,蕭夫人看上去光鮮亮麗一個貴夫人,比她娘像樣多了,結(jié)果人品下限這么低,這種陰招都使得出來。 尷尬持續(xù)過三秒鐘,許融果斷做出決定——談話得繼續(xù)下去,蕭夫人暴露了她的人品,蕭信同時(shí)也顯示了他的人品,這是個驕傲得出奇的少年,頭顱揚(yáng)得高高的,不要說真的去干了,連接收這種指令都覺得是一種屈辱。 人生地不熟的有限條件下,這樣難得的潛在同盟者她不能放過,怎么合作不妨再議。 為了緩和一下氣氛,許融回過神后,就盡力輕松地道:“哦,這么刺激?” 蕭信:“……” 蕭信:“……?” 第6章 你我如今栓在一根繩上 蕭信不可思議地持續(xù)瞪她。 許融情知不妙,連忙挽回:“我的意思是,這么嚇人。” 蕭信目露質(zhì)疑,顯然不信任她。 許融以多年社畜鍛造出的臉皮略過了這段失敗的緩頰,面不改色重新給他發(fā)卡:“蕭二公子,你真是個好人?!?/br> 蕭信把眼神移開,仍不說話。 看樣子不想再理她。 許融已經(jīng)轉(zhuǎn)過念頭,道:“難道你著急走?!?/br> 以蕭夫人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的性子,蕭信不從命,底下再發(fā)生什么很難測。 “韋氏……”想及蕭夫人先前的話語,許融沉吟片刻,猜道,“是你的親人?生母?” 蕭信猛地沉下臉色。 許融知道,她猜對了。 蕭夫人未必不了解蕭信的性子,手里捏了他的生母,才有自信他一定會聽話。 “你難道準(zhǔn)備帶你娘一起走?”問出這句的時(shí)候,許融是很有些詫異的。 她覺得這可行性實(shí)在很低,可蕭信看上去倔頭倔腦的,他搞不好真干得出來。 蕭信終于出聲:“她不是我娘?!?/br> 許融一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