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18節(jié)
蕭信別過臉去,道:“你別說了?!?/br> 左一個“意思”右一個“配”的,根本越描越黑。 許融笑道:“好。你也別生氣啦?!?/br> 蕭信若有似無哼了一聲,他沒回答,可被這么一打岔,他心中的郁氣確實散了大半。 他繃著的氣勢松了松,將自己往身后廂壁上一砸:“許姑娘,你要找我說什么,說吧?!?/br> 許融正等著他這一句,傾身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壓低聲音道:“蕭二公子,事已至此,我覺得,不如將計就計。” 大街上車水馬龍,其實是比茶館雅間更好的密談場所,就算貼近了能聽見他們在說話,也聽不清究竟說的是什么。 蕭信:“嗯?” 許融問他:“蕭二公子,你我落到今日這個境地,你知道根源在哪里嗎?” 這一句成功又把蕭信點著了,他眉峰聚攏,擰出座小山巒,巒間銳意不斷攀升,累積至生戾時,他開了口:“在我無能?!?/br> 所以聽人做主,由人擺布,明明一個活人,卻像皮影戲里的紙板小人一樣掙不脫身上的束縛。 許融贊賞笑了:“對。也不對?!?/br> 被損害被侮辱當(dāng)然不會是受害者的責(zé)任,但坎坷到這個地步,不怨天尤人,還能意識到自己的不足,這是難得的品質(zhì)。 “蕭二公子,你不是真的無能,你只是需要時間?!?/br> 少年時的窮不算窮,少年時的困也不算困,這個年紀(jì)本來就充滿了無能為力,兩手空空剛不過人太正常了。 即使是她,重返少女的代價是所有奮斗成果全被清零,倘若穿到蕭家,不一定就會做得比他更好。 蕭信怔了下,唇似要啟開,但又沒說話,只是眉間漸漸放平了。 許融接著道:“蕭二公子,你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嗎?” 蕭信道:“什么?” 他倒真有點好奇,因為他實在看不透許融,因此也不知道她需要什么。 許融面容鄭重,道:“錢。” 蕭信:“……” 他被這簡單又粗暴,膚淺無內(nèi)涵的一個字震到表情空白。 “我這輩子,是不打算再論婚嫁了?!痹S融認真道。 事實上,不要說這輩子,上輩子她也沒想過,她有一些在成年后還保持聯(lián)系的福利院朋友,他們大致分為兩種,一種非常渴望補足自己原來沒有的家庭,于是飛快走入婚姻,一種則因為被父母拋棄,對家庭非但不渴望,還不信任,因不信任而又生出排斥。 許融是第三種,她生來缺了一大塊,但在漫長成長中習(xí)慣,缺失即為完整,她也不再以為自己需要。 蕭信無法知道這些,他理解到了另一件事上去,看許融一眼——帶點不自在地:“許姑娘,我大哥不好,世上總有好人,你也不必如此?!?/br> 這在他就是難得的松口了,從前他才不會與許融有一句涉私。 “大概吧?!痹S融領(lǐng)情地笑了笑,“不過,應(yīng)當(dāng)與我無關(guān)了?!?/br> 這就不好再接了,蕭信也不便與她深入探討有關(guān)婚姻觀的問題,沉默了一下,道:“那你的意思是?” “蕭二公子,你需要時間,我需要錢。”許融細細為他捋清,“我們之前已經(jīng)合作過一次——雖然失敗,并不是我們的問題,相反以我之見,它應(yīng)該奠定了我們之間互信的基礎(chǔ),對吧?” 蕭信眉毛挑起又落下——這是什么話?他本能地覺得怪怪的,但怪里又透出新鮮與說服力,他緩緩點頭:“算是吧?!?/br> “那么,有這個基礎(chǔ)在,我們就有了進行下一步深度合作的可能?!痹S融循循道,“比如說,明面上如蕭夫人所愿,私下里,我們另立一份契約?!?/br> 蕭信:“——什么契約?” “想要擺脫長興侯府控制,就不能再留在府里,你原來的思路其實沒錯?!痹S融先肯定他,“但一無所有不告而別,你要付的代價太大,也不容易成功?!?/br> “如果你有足夠的時間,足夠的努力,那世上原有另一條路,光明正大,你邁上去,無人攔得住你?!?/br> 蕭信嘴唇翕動,無聲說了句話。 許融沒聽見,眨了下眼:“什么?” 蕭信抱胸望向車頂。 他說的是:又開始了。 這個神神叨叨的許大姑娘。 可是他不能否認手臂底下開始緊促起來的心跳——不用她說更多,就這一句話,他已經(jīng)被煽動了。 或許是過去從來沒有人這么對他說過,或許是他心頭曾經(jīng)也滑過這樣的念頭,即使半途而廢,從未真正消失。 許融沒問出來究竟,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有戲,她不去糾纏細節(jié),緊接著道:“只知依附家族不是好選擇,徹底與家族切割同樣不是——至少眼下不是。蕭二公子,與尋常百姓比,無論從文從武你都先天具備許多優(yōu)勢,既然已注定無法擺脫,不如善加利用,待你賺到自己的前程后,那時想做什么,豈不都便利得多?” “對了,”她一長串話說完,想起來了,“我一直沒有問過,你究竟是習(xí)文還是習(xí)武?” 其實她提過,還不止一次,只不過蕭信從來沒搭理過這個話題而已。 這一次,蕭信眼神變幻了一下,終于正面澀聲道:“……習(xí)文。” 有個方向就行。許融不挑,她點點頭,接著往下規(guī)劃:“蕭二公子,我與你相知不深,但看得出來你是個聰明人,以你的才智悟性,再肯下苦功,再有個三年五年,就差不多該讀出來了。到那時,你我仍然青春年少,合作結(jié)束后,各奔東西,你要另娶名門淑女都可,耽誤不著什么?!?/br> 她說前半截的時候,蕭信的眼神一直有點飄,聽到“三年五年”時,車輪恰好滾過一個小石子,震了一下,他的瞳孔跟著也是一震,嘴唇微張,似是想打斷,但終于又沒開口。 許融察覺到了,但她畢竟不是神算,不能那么準(zhǔn)確地分辨出蕭信的情緒究竟落在哪個字眼上,以為他是被提議本身驚著了,就要再接再厲地勸他:“蕭二——” “我明白了。”蕭信忽然打斷了她,主動發(fā)問,“你的意思是,你要和我假成親?” 孺子可教。 許融連忙點頭。 “我得到時間讀書,你得到——”蕭信想了想,“得到嫁妝?” 舉一反三,總結(jié)滿分。 許融充滿贊賞地再度點頭,眼神晶亮。 就說他是個聰明人嘛,決斷力也夠,她不清楚他目前的讀書進度,但底子擺在這兒,想也不會差。 她簡直是……哪來這么多層出不窮稀奇古怪的主意。 蕭信覺得自己應(yīng)該感到荒唐,應(yīng)該絕不同意,應(yīng)該立刻斥責(zé)于她—— 但事實上,他表情只是平靜。 呵,荒唐。 還有什么比他們所為更加荒唐的事! 他舔了下唇,那平靜便如曇花一現(xiàn)被打破,他輕聲道:“好?!?/br> 這就同意了? 成果來得太快,許融反而意外:“你答應(yīng)了?” 蕭信瞥她一眼:“是啊。要我寫張信約與你嗎?” 許融毫不猶豫點頭:“好。要兩份,你我各執(zhí)一份,簽字按手印為證?!?/br> 蕭信沒有提出異議,他只是直起腰來,手掌交握到膝前,眼神冷而深:“許大姑娘,你考慮清楚了嗎?” 倘若他反悔,倘若他有邪念,不論是對她還是對她的嫁妝——吃虧的一定是她。 他知道她有手段,但她怎么敢。 許融肯定地道:“是?!?/br> 這是情急生智,也是通往她目標(biāo)最便捷的一條路——簡稱捷徑。 從前她是不會選這條路的,不正直,不和諧,不符合她受到的核心價值觀教育,她老老實實地走在天意鋪給她的那一條困難小道上,用汗水鑄就臺階,用奮斗換取明天,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 夠了。 她懶得再來一遍了。 她打算讓別人來。 許融看回去的目光也意味深長,她用心給予鼓勵:“蕭二公子,只要你努力奮進,聞雞起舞,懸梁刺股,一定會取得成果的。你早一天金榜題名,建功立業(yè),就早一天擺脫我,也許不用三年五年,一年兩年就——” 蕭信聽前面的話還有點道理,聽到后面忍不住了,怒道:“沒有那么快!殿試也不是年年有的!” 何況、何況就算有他也沒資格馬上去考。 “哦,是嗎?”許融偏頭想了想,是了,她所有時間都砸進了學(xué)習(xí)與工作里,沒空擴展無關(guān)知識,不過這點常識她還是有的,就改口,“我只是表達這么一個意思,耕耘必有收獲,命運應(yīng)當(dāng)由你,不由天?!?/br> 蕭信低下頭去,不說話了。 許融已經(jīng)摸著了他的脾氣,不反駁也不翻她白眼就是聽進去了,而且他居然還好像有點愛聽。 接下來的車程里,許融趁熱打鐵,把記憶里那些勸學(xué)打氣的雞湯話全倒騰出來,嗡嗡說了一路。 一直沒有被打斷。 直到外面行人車馬聲漸稀,馬車速度變緩,車廂微微一震,停住。 很快有人過來掀起車簾。 不是白芙,而是跟在蕭夫人身邊的一個嬤嬤,眼神非常犀利,往許融和蕭信身上刮了一圈:“二爺,大姑娘,請下來吧?!?/br> 蕭信冷冷回她一眼,起身先下。 探身出車廂,邁步要往下跳時,他瞇眼望了望吉安侯府的朱紅大門,轉(zhuǎn)回頭去,終于開口,卻是向她確認:“許姑娘,你當(dāng)真這么信任我?” 信他的人品。 信他的能力。 許融點頭笑道:“我相信你不會辜負我——” 們的約定。 當(dāng)著四周防賊似的蕭家眾人,后四個字她沒說出口,只是頓了頓,確定蕭信能領(lǐng)會到,然后接著道,“那么,蕭二公子,你相信你自己嗎?” 蕭信跳下車去,將四周睨視一圈,冷然道:“當(dāng)然?!?/br> 第20章 備嫁 許融與蕭信進府之后,蕭許兩位夫人的交鋒其實不需多敘,許夫人全程是一張震驚臉,她既無力反抗蕭夫人,也擺不出威風(fēng)來訓(xùn)斥許融,連對上蕭信,也不過干瞪了兩眼,就捏起帕子,一陣悲從中來:“你、你怎么能——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