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信沒有馬上應(yīng)答。他沒想好，今天根本就是打時間差奔著搶先生來的，他自己都沒準(zhǔn)備好，何況蕭侯爺那邊。

    但他也不可能再卻步，冷道：“先生不必?fù)?dān)心，晚輩自會料理清楚再來，不會將麻煩帶給先生?！?/br>
    蘇先生這次沒有追問，道：“好。這就算我布置給你的第一課吧，通過了，你從此就是我的學(xué)生了?！?/br>
    蕭信沉聲應(yīng)是，今日一波三折，然而目的終于達(dá)成——蕭侯爺那另說，他整個人都輕松起來，轉(zhuǎn)回頭去看許融。

    他終于敢看她了。

    許融沒看他，欲言又止地看蘇先生。

    蘇先生發(fā)現(xiàn)了，有趣地笑道：“你有話問我？問吧。”

    許融走到堂中，行罷禮道：“敢問先生，為何不曾收下四公子？”

    這很重要，知道了這個內(nèi)情，回去才好針對性地過蕭侯爺那一關(guān)。

    “二公子那幼弟——”蘇先生道：“我教不了他?！?/br>
    許融驚訝。

    她記得蕭珊的轉(zhuǎn)述中，家學(xué)尤先生也是這么說的，依尤先生那個為人，拍蕭侯爺馬屁的可能性很大，但蘇先生顯然不會，況若是如此，蕭儀就不用病了。

    “我與那位小公子的脾性不投?！碧K先生沒賣關(guān)子，跟著就道，“他更適宜跟隨府上的尤先生讀書，尤先生既長于此道，小公子念得也舒心。到我這里，彼此為難，不如免了罷?！?/br>
    原來如此。

    蕭儀就需要人捧著，而蘇先生是正經(jīng)先生，自有師道尊嚴(yán)，怎么可能這么做，他要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蘇先生也許還好下手扳一扳，偏是侯爵愛子，輕不得重不得，蘇先生懶得惹這個麻煩，因此選擇回絕。

    許融明白了，道：“多謝先生解惑?！?/br>
    疑問問完，他們就要告退了，蘇先生沒有多話，怡然起身回書房去。

    “我——”

    出了院門，蕭信立刻開口，但又頓住，轉(zhuǎn)而問道：“你腳才踢疼了嗎？”

    許融道：“一點點?！?/br>
    她唇邊拂過笑意，道：“二公子，恭喜你啊?！?/br>
    蕭信看了看她的臉龐，又琢磨了一下她的語氣，才道：“嗯。”

    許融感覺到了他的察言觀色——有點明顯，她想了想，主動道：“二公子，我之前對你有一點誤會，但已經(jīng)過去，不要緊了，就不用再提起了。”

    蕭信低聲道：“你不生氣嗎？我應(yīng)該早跟你說清楚的?！?/br>
    許融道：“不怪你，你說了，只怕我也未必清楚?！本蛣偛攀捫排c蘇先生對答那么久，她唯一聽懂的就一句，這得怎么說啊。

    “不過現(xiàn)在我清楚了?！彼持滞白?，愉快地笑起來，“二公子，你原來不是努力型選手，是天賦型??！”

    經(jīng)過大儒蘇先生認(rèn)證，童叟無欺，這次是再也錯不了了。

    她就說嘛，到底是什么蒙蔽了她的雙眼，怎么會燈下黑得這么嚴(yán)重，原來他那一副聰明相沒錯，她的眼力也沒錯，錯的是他拖后腿的家庭。

    她腳步輕快悠然，好像一陣春風(fēng)走在他旁邊，蕭信想說沒有那么夸張，蘇先生也只是想看一看他的前程，可是話到了嘴邊，又不想說出來了。

    他不喜歡聽她這么說嗎？

    他喜歡的。

    ……

    于是，他的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第33章 我有一件好事要告訴太太……

    離開蘇家時差不多快正午了, 兩城區(qū)之間相距不近，趕回去用午飯肯定來不及了，兩人就在外面隨意找了家館子, 吃過飯后，再慢悠悠地往回趕。

    抵達(dá)長興侯府時，已是下午近傍晚時分, 在角門內(nèi)下了車，兩人并肩往里走。

    “姑娘！”

    進(jìn)二門后才走了幾步, 忽然從路邊角落里蹦出個小丫頭來, 卻是紅榴。

    許融笑道：“你在這里做什么？”

    紅榴左右張望了一下, 見無人注意，忙道：“我來等著二公子和姑娘。白芙j(luò)iejie說了, 見到二公子和姑娘, 就請二公子和姑娘先回去，不要去夫人那里?！?/br>
    許融：“出什么事了？”

    “侯爺和夫人吵架啦?！奔t榴吐了下舌頭說道，“為大姑娘早上請安時挨訓(xùn)的事，侯爺當(dāng)著一院子人的面說了夫人?！?/br>
    雖然隨后常姝音將管事們帶走, 但該聽見的都聽見了, 消息瞞不住, 明面上不敢說, 私下早傳了個遍, 連他們這樣才來不久消息還不靈通的也聽說了。

    “快一天了, 夫人氣還沒順, 有事去回的回一件駁一件, 有兩個被揪到問題的還挨了板子?！奔t榴一五一十地傳著話，“所以白芙j(luò)iejie叫我來說，千萬攔著二公子和姑娘, 別去碰那個釘子。”

    依規(guī)矩來說，他們兩人得了蕭夫人的允準(zhǔn)，在外面閑晃了一天，回來是應(yīng)該要再去蕭夫人處回個話的。

    許融慢慢笑了起來：“是嗎？”

    她重新邁步，紅榴完成任務(wù)，開心地跟在旁邊，但走到一個岔路時，她眼見著許融和蕭信往另一邊拐，連忙停下來提醒：“姑娘，錯了，我們的院子該走那邊?！?/br>
    說完還看一眼蕭信，意思他怎么連自己住的地方也不認(rèn)得，不過新橙都不敢和蕭信搭話了，她更不敢。

    許融向她擺擺手：“沒錯，你先回去吧?！?/br>
    紅榴終于意識到了什么：“……”

    她急道：“可是白芙j(luò)iejie說了，現(xiàn)在時機(jī)不好——”

    “不，現(xiàn)在的時機(jī)再好也沒有了。”許融滿意道。

    簡直天賜良機(jī)。

    打發(fā)走了紅榴小丫頭，他們繼續(xù)往正院走。

    才進(jìn)正院門，就能感覺到紅榴的報信沒錯了——一股子肅靜之意，像進(jìn)了公堂似的。

    管傳報的丫頭見到他們，臉色平板，目光中居然流露出一絲同情之意。

    誰不知道這兩位主子在蕭夫人這里什么地位。

    千金禮聘來的大奶奶陪了大半天小心還沒落著一個好臉呢。

    這可真是會往槍口上撞。

    她掀簾進(jìn)去了，小心翼翼說完后，果然，蕭夫人擲出來的一句話都帶著火星子：“叫他們進(jìn)來！”

    許融和蕭信進(jìn)去了。

    蕭夫人面上像掛了層嚴(yán)霜，劈面就道：“我待你們寬縱，你們倒沒個數(shù)了，出門一逛就是一天，你瞧誰家新媳婦這么大模大樣的？！”

    蕭信要說話，許融搶先笑道：“太太別生氣，我有一件好事要告訴太太，太太聽了一定高興?！?/br>
    蕭夫人：“……”

    她有點噎住，旋即目光又變回了挑剔，冷笑道：“好啊，你說！”

    立在一旁的常姝音也望了過來，帶著倦意，不著痕跡地動了動，悄悄緩解又酸又麻的腰腿。

    蕭夫人平常是不會叫她站上大半天這么久的，她可以有位子坐，可今天一直都在生氣，總不提起，她也不好自己就坐下，只能挨著。

    許融道：“我和二公子出門，原來只是想散散心，走一走，正好見到有那賣筆墨紙硯的鋪子，太太知道，二公子如今正讀書呢，我就拉著二公子進(jìn)去瞧了瞧，誰知恰巧聽見人說，附近新搬來了一位姓蘇的先生，學(xué)問高，名聲大，好多讀書人都往他家去拜訪——”

    蕭夫人聽出點意思來了，一腔在心頭亂撞的氣平復(fù)了些下來，她抬了眼，掃向許融：“哦？又是正好，又是恰巧的，天底下竟有這么剛剛好的事就叫你們撞上了？那個蘇先生怎么不直接住在鋪子里呢?！?/br>
    她諷刺意味十足，可是里外里所有聽見的丫頭們都不由舒了口氣：這一天的陰云，總算是稍稍消散了。

    有人忍不住悄悄去瞥許融，也怪了，大大奶奶避貓鼠似的服侍了半天沒用處，這個不討喜歡的二奶奶倒是一來就挑著太太色霽了。

    許融笑道：“太太真是慧眼如炬，好罷，我瞞不過太太，那就直說了，侯爺明明尋著了好先生，偏不帶二公子去，四公子還當(dāng)面對著二公子炫耀，大姑娘倒是有點好意，因我不敢應(yīng)承，那日由太太幫著回絕了，誰知大姑娘就惱了，莫名其妙歪派我瞧不起她，這一件件的，二公子向來習(xí)慣了，不計較，我不習(xí)慣，也想不通，我才進(jìn)門，究竟招誰惹誰了呢?！?/br>
    丫頭們漸又提起心來——虧她敢說！自己說了才進(jìn)門，就敢抱怨這么一大通，連對侯爺也直言不諱，只差明著說他“偏心”了。

    蕭夫人卻只是哼笑了一聲：“所以，你們就找那蘇先生去了？”

    許融點頭：“是呀。我也不敢逆侯爺?shù)囊馑迹贿^太太先說了，蘇先生沒有收下四公子，那我拉著二公子去試一試，總不為過罷?！?/br>
    蕭夫人變得有點懶懶地，她氣悶了這么久，一來也累得慌，二來并不以為這兩個人真能辦成什么事，不過能湊上來給蕭侯爺和阮氏那個賤人添上哪怕一點堵，那也算順?biāo)囊狻?/br>
    “試出什么結(jié)果來了？”

    “蘇先生答應(yīng)收二公子做學(xué)生啦！”許融喜笑顏開地道，“太太說，這是不是件好事？”

    蕭夫人“……”

    她一下子坐直了，盯著許融：“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許融從善如流地道：“我說二公子去拜師，蘇先生答應(yīng)了。蘇先生考校了二公子好久呢，那些之乎者也的，我一句都聽不懂。”

    蕭夫人可沒興趣管她聽不聽得懂，直著眼怔了片刻，又瞪向蕭信：“你說，那先生果然收下你了？是侯爺心心念念的那個姓蘇的？你們沒找錯人？”

    蕭信簡潔道：“是，蒙先生不棄?！?/br>
    許融笑瞇瞇地補充：“太太，錯不了，大姑娘和四公子都和我說過，說得可細(xì)了。”

    蕭夫人差點要笑，勉強板起臉來，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好好說，說仔細(xì)了。”

    許融道：“太太，我腿酸?！?/br>
    坐了好半天車，車夫鞭子揮得再穩(wěn)，那馬車輪子骨碌起來的顛簸也不是好受的。

    蕭夫人不耐煩跟她在小事上啰嗦：“那就坐下說！”

    許融拉上蕭信，穩(wěn)穩(wěn)地在下首椅子上坐了，開始繪聲繪色地說起來。

    她主要負(fù)責(zé)過場，蘇先生怎么考校的就得由蕭信說了，兩人有默契地都略過了蘇先生的天賦評價——許融是有意不提，蕭信則是脾氣使然。

    他就只提詩文，那些書啊經(jīng)的復(fù)述出來，滿屋子也只有常姝音能聽懂，不過她不便插話，只有聽著。

    蕭夫人昔日在閨中時也上過學(xué)，只是幾十年柴米油鹽地掌家下來，早忘了，但蕭信是不是胡編她還是聽得出來的，聽了一陣，就意外道：“你原來真讀起書來了。”

    丫頭們之前傳，她沒往心里去，就丫頭們也大多是當(dāng)個笑話在說，讀書哪是這么容易的事呢，相熟的不相熟的府第里號稱讀書的少爺公子們多了，從沒聽說哪一個正經(jīng)讀出名堂來的，還不是都靠著祖蔭吃飯。

    現(xiàn)在蕭夫人意外之后，也沒有多當(dāng)回事，蕭儀十歲，正是年少讀書的時候，蕭信都快二十了，冷不丁說要撿起書本來，呵。

    蕭夫人終于笑了起來，她不忍了，不用忍，這就真是件好笑的事，蕭信好笑，蕭侯爺更好笑，她悶了一天的氣終于煙消云散！

    “太太，是好事吧？”許融也笑呵呵的，問她。

    蕭夫人難得與她個好臉色：“二郎知道上進(jìn)了，自然是好事，何必翻來覆去地問，難道我還攔著不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