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度回過頭來，繼續(xù)修煉。

    半夜，朝曦半夢半醒間隱約聽到“璘璘”聲，腦子遲鈍地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想起那是什么聲音。

    她猛的從巢中探出頭來往玉榻那兒一看，玄度果然不在了。

    她呆了呆，從巢中飛出來，逕直飛到大殿門外。

    外頭風(fēng)雪交加，朝曦猝不及防，差點(diǎn)被吹跑，好容易穩(wěn)住身子往前一看，見玄度獨(dú)自站在崖上看著山下，衣袍與長發(fā)在風(fēng)中獵獵飛舞，玉佩璘璘作響。

    朝曦化作人形，頂著狂風(fēng)艱難地走到他身邊。

    玄度微微側(cè)過身子，低頭看她，見她瑟縮地抱著雙臂，問：“你出來做什么？”

    朝曦哆嗦道：“我爹娘就是出去之后再也沒有回來，所以在黑山谷時(shí)，只要哥哥離開我都會問他去哪兒。剛才醒來見殿下不在，下意識就跟出來了?！?/br>
    玄度默了默，朝她伸出一只手。

    朝曦看看他的手，化身成小烏鴉，飛到他手中，爪子緊緊抓住他一根手指。

    玄度手掌微微合攏，握著她飛身下了山峰，來到朝曦殺死晴眉的那棵樹旁。

    朝曦抬起腦袋一看，發(fā)現(xiàn)樹下站著一道白色的影子。

    見玄度下來，那道白影從樹下走了出來，白色羽衣，兜帽遮臉，是白曜。

    “我尋常不愛殺生，對方執(zhí)意找死例外?！毙鹊?。

    白曜掀起兜帽，上前向玄度行了個(gè)大禮，道：“之前白曜多有冒犯，還請四殿下恕罪。”

    “小峭冬眠了，來年春天你再來向他致歉即可?！毙日f著，轉(zhuǎn)身欲走。

    “四殿下且慢。”白曜叫住他。

    朝曦回頭，見那只雪鳳居然朝著玄度跪了下來。

    “求殿下收留我，不論是當(dāng)徒弟，坐騎，抑或是奴仆，都可以。只要殿下肯指點(diǎn)我修煉，讓我做什么都行?！卑钻椎馈?/br>
    “我不收徒，也不需要坐騎與奴仆，你走吧。”玄度說完，干脆利落地轉(zhuǎn)身帶著朝曦飛回峰上。

    他沒有立刻回殿中去，而是站在殿前，仰頭看著大殿門前的那盞琉璃宮燈。

    風(fēng)很大，那盞宮燈卻紋絲不動(dòng)，在檐下靜靜地散發(fā)著橘紅色的光暈，給人一種溫暖又堅(jiān)定的感覺。

    玄度的手很溫暖，朝曦被他握在掌中并不感覺寒冷。

    他仰頭看著燈，她仰頭看著他。

    他看燈的眼神不像僅僅是在看著一盞燈。

    這盞燈對他來說一定有特殊的含義。

    朔風(fēng)呼呼地刮了一夜，次日一早，朝曦醒來，抻脖子蹬爪子地伸了個(gè)懶腰，從巢中探頭往玉榻那邊一看，玄度果然又在修煉。

    她很汗顏，沒有他強(qiáng)大還沒有他勤奮，她也曾試圖不眠不休地一邊消耗靈力一邊吸收靈力，但很快發(fā)現(xiàn)精力跟不上，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外頭的雪也不知道停了沒，殿中很冷，外頭肯定更冷，不是很想出去。師父已經(jīng)三天不見蹤影了，他教的字她都已經(jīng)爛熟于心。

    可是不出去又能做什么？總不能就這樣在巢中呆著玩吧。

    朝曦做了片刻心理準(zhǔn)備，剛想振翅飛出去，她消失了三天的師父不周來了。

    他徑直卷到朝曦巢前，顯露形狀，得意非常，道：“乖徒兒，快出來看看，為師帶誰來了？”

    朝曦懵頭懵腦地跟著他來到殿外，抬頭一看，雪地里修身玉立一少年，一身鴉黑色的羽衣，面如冠玉長睫似羽，眉間一道鮮艷的紅痕。

    她大喜過望，化作人形向他飛奔過去，口中叫道：“哥！”

    第31章

    重光一把接住她。

    朝曦高興地抱著他的脖子，問道：“哥，你怎么來了？”

    重光看向一旁的不周，道：“是風(fēng)靈爺爺來谷中看我們，說你在此，還拜他為師，族長叫我來看看你?！?/br>
    “謝謝師父?！敝啦恢芟У倪@幾天是去黑山谷幫她看望族烏們?nèi)チ?，朝曦很感激?/br>
    不周撫著胡須一臉得色，道：“區(qū)區(qū)小事，不足掛齒。”

    朝曦剛想問重光谷里的情況，重光忽然抬頭看向她身后，她也跟著回過頭去。

    是玄度站在大殿門前看著他們。

    見她被重光抱著，她還摟著重光的脖子，他表情似乎有些驚愕。

    “小白，我給你介紹一下……”

    不周剛想介紹重光給玄度認(rèn)識，便見他冷漠地回過身去，瞬間就消失在了幾人的視線中。

    “小白可能是有點(diǎn)內(nèi)向……”沒想到玄度是這個(gè)反應(yīng)，不周還試圖給他找理由，下一瞬朝曦的鳥巢就出現(xiàn)在了大殿門前的臺階上，像是被平穩(wěn)地扔出來的。

    朝曦：“……”

    不周道：“你們好好聊聊吧，我找小白有點(diǎn)事情?！闭f著就飄進(jìn)了石殿中。

    朝曦對重光道：“哥，這里太冷了，我們到下面去說話吧?！?/br>
    重光點(diǎn)頭，兩人化作烏鴉，飛到峰下一片避風(fēng)的山林內(nèi)。山下也下雪了，到處都是積雪，只有靠近山壁的下面還有一小片干爽的地方。

    重光尋了個(gè)塊石頭坐下，將朝曦抱在懷中，捂著她的雙手問：“冷嗎？”

    “我不冷?！背匮鲱^看著他，道：“哥，你好像比我離開山谷時(shí)瘦了些?！?/br>
    重光道：“我沒事?！彼?xì)細(xì)看了朝曦兩眼，微微笑道：“你倒是比離開山谷時(shí)胖了些。”

    朝曦赧然：“我和決云在凡人界停留了一段時(shí)間，他們那里好吃的東西太多了。哥，我想過了，等我找到了扶桑神木，族烏們能離開黑山谷之后，我們?nèi)シ踩私缟詈貌缓?？凡人弱小，不必?fù)?dān)心他們欺壓我們，同時(shí)他們又很勤勞聰明，我們金烏也很勤勞聰明，一定可以和睦相處的?！?/br>
    重光點(diǎn)頭：“既然你說好，那必然是好的。我回去會和族長說的?！?/br>
    朝曦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哥，族烏們還好嗎？你還好嗎？最近鳳族有沒有去黑山谷為難你們？”

    重光明白她在擔(dān)憂什么，寬慰她道：“風(fēng)靈把你的情況向我們大致說了一下，放心，族烏們和我都很好，鳳族也沒去黑山谷找麻煩?！?/br>
    朝曦松了口氣，又問重光：“那你這樣出來沒事嗎？”

    “因?yàn)楹湍阒g有契，所以我出谷也并不會死?！敝毓獾馈?/br>
    朝曦開心起來，“既沒事，那你能不能留下來和我一起？”

    “留下來？你真的是自愿留在這里的？”重光看著她。

    “一開始確實(shí)是被不周爺爺抓到這里來的，那時(shí)候還以為死定了，但情況好像和我想的不一樣。不周爺爺抓我只是想要救治四殿下，四殿下也不像看上去那么冰冷，你瞧，他還送了我小靴子?！背靥鹦⊥?。

    重光看著她腳上紅色的小靴子，問：“那他是不是需要經(jīng)常吸你的血？”

    朝曦?fù)u頭：“沒有，就剛來那天吸了一點(diǎn)，后來他修煉出了點(diǎn)岔子，我主動(dòng)給他吸他都沒有吸。哥，四殿下可厲害了，他有雙靈體，而且兩個(gè)靈體都龐大無匹。他修煉的時(shí)候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他還會護(hù)著我，那天……”

    重光見她說起玄度時(shí)神情亢奮，雙眼閃閃發(fā)光，一時(shí)沉默。

    朝曦說了一大堆與玄度有關(guān)的事，見重光一言不發(fā)，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道：“哥，我沒想一直留在這里，我記得我自己的責(zé)任。只是鳳族現(xiàn)在想要抓我，我和決云無力自保，四殿下這里有一些與火有關(guān)的修煉功法，我想學(xué)一下，讓自己有點(diǎn)自保之力，然后再繼續(xù)去尋找扶桑神木?！?/br>
    重光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道：“你別誤會，哥哥并沒有責(zé)怪你，哥哥只是擔(dān)心……既然你的血對玄度有用，他會輕易放你離開嗎？”

    朝曦思索著道：“四殿下從未說過不許我離開的話，不周爺爺雖然說過不許我擅自離開招搖山，但他應(yīng)該只是擔(dān)心四殿下的傷勢，等四殿下痊愈了，我若想離開，想來他也不會阻止?！?/br>
    “若能如此，自是最好。我一會兒要回去?！敝毓庹f著，攤開手掌，手心一團(tuán)金色的似水非水的東西。

    “這是什么？”朝曦問。

    “日精，對你的身體有好處，今日來，主要是為了給你送這個(gè)?！敝毓鈱⑹终瀑N上她的胸膛。

    朝曦只覺胸口熱熱的，這種像曬太陽一樣的熱從胸口很快蔓延到她全身，感覺很奇妙，溫暖之余，似乎能感受到全身的經(jīng)脈都被溫養(yǎng)了一遍。

    “日精是什么，以前怎么從沒見過？”朝曦問重光。

    重光不希望她產(chǎn)生心理負(fù)擔(dān)，就說：“日精是我們金烏族的火塘里天生地長的一種能量，因?yàn)樾纬蛇^程緩慢，很長時(shí)間才能凝聚一點(diǎn)，所以你以前不曾見過?！?/br>
    朝曦明白了，因?yàn)樽约杭缲?fù)全族的希望，所以族長才會讓哥哥把這么珍貴的東西送來給她。

    “哥，我也有東西要給你帶回去，我先教你怎樣在身上畫儲物陣法，這是妖界一位花妖jiejie教我的。”朝曦興致勃勃地開始教重光用靈力在掌心畫陣法。

    雪峰上皓月殿中，不周雙手托著朝曦的鳥巢，站在玉榻前的臺階下問玄度：“小白，為何把朝曦的巢扔出殿外？”

    玄度面無表情：“你的徒弟，為何要住在我殿中？”

    不周一愣，隨即訕訕笑道：“這不是因?yàn)槲宜奶幱问幘訜o定所么？再說你前一陣不是還讓她住的？為何今日突然不讓住了？”

    玄度閉上眼，做出要修煉的姿勢。

    “你是不是不喜歡她和她哥哥親近？”

    玄度動(dòng)作一頓，沉默有頃，睜開眼道：“她既對旁人比對我親近，那就不要與我親近了，你帶她去別處安家吧?！闭f完再次合上眼。

    不周嘆氣，道：“小白，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任何有智慧的生靈存在于這世上，所體驗(yàn)的感情都是多種多樣的。那只小烏鴉對于你而言，可能就代表著一種你從未接觸過的感情，你不能把它混淆于親情與主仆之情，嘗試著去接受它，適應(yīng)它如何？”

    玄度睜開眼，目露疑惑，問：“什么感情？”

    不周道：“友情?！?/br>
    玄度不說話，他不了解這個(gè)。

    “早在你出生之前，我就認(rèn)識你娘了，我看著你呱呱墜地，看著你從那么小長到這么大，所以對我而言，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樣，在我的意識里，這世上沒有誰比你更重要。小峭亦然，他敬你愛你，將你當(dāng)做主人侍奉，對他來說，世上也沒有誰比你更重要。你娘就更別說了。但是小烏鴉不一樣，她不是你的親族，不是你的下屬，她與你萍水相逢，她有她自己的親族，所以她會與旁人親近，因?yàn)槟悴皇撬睦镒钪匾哪且粋€(gè)?！?/br>
    玄度蹙了眉：“那我要這種感情做什么？”

    “因?yàn)槟隳镒畲蟮脑竿?，就是希望你健康和快樂。如今你只?shí)現(xiàn)了她一半的愿望?！辈恢艿?。

    玄度表情怔忪起來。

    “我是風(fēng)靈，不習(xí)慣長時(shí)間在一個(gè)地方停留，在你此番受傷之前，我也是經(jīng)年累月的不回來。小峭是蜂妖，妖的壽命，是無法與神族相比的。我與小峭無法讓你快樂，或者說，無法長久地讓你快樂，所以我很希望你能交一些朋友。親族是無法選擇的，只有那幾個(gè)。但是朋友，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有很多很多。他們會在你寂寞的時(shí)候陪伴你，在你難過的時(shí)候開解你，在你遇到困難的時(shí)候幫助你。小烏鴉單純善良，難得的是，她的血對你調(diào)節(jié)雙靈體之間的失衡有用，你何不嘗試著與她交個(gè)朋友呢？”不周循循善誘。

    玄度語氣生疏地開口：“朋友，就是不能要求她對我最好？”

    不周點(diǎn)頭：“你想想幼時(shí)陪你一起玩的溫謹(jǐn)，想想總是維護(hù)你的承干，他們是你的兄弟，但道理是和朋友一樣的，你會和他們交好，但你不會要求他們只能對你好?！?/br>
    玄度垂下長睫，若有所思。

    山壁下面，朝曦教會了重光用靈力畫收藏陣法，將不周爺爺給她的果子，草妖們給她的草藥，還有前段時(shí)間她在山林里摘的果子，用小花的血打造的那枚指環(huán)，全都給了重光，有些慚愧道：“本來我還帶了很多人族做的食物，這陣子都被我吃了，不然還能讓你帶回去給族烏們嘗嘗。這枚指環(huán)你幫我?guī)Ыo小草，就算，給他留個(gè)念想吧?！?/br>
    重光點(diǎn)點(diǎn)頭，溫和道：“你不要想太多，只要你在外頭好好的，族烏們也就放心了?！?/br>
    朝曦不舍地抱住他胳膊，仰頭道：“哥，你真的不能留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