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一會兒功夫，玄度已到了近處，他長眉輕皺面色冰冷，手一抬，決云與重光不及反應(yīng)便被凍成冰塊，直直地從空中掉落下去。

    想起狐妖被殺的那一幕，朝曦嚇得整個(gè)心臟緊縮成一團(tuán)，忙化作人形向他撲去，一把抓住他的手，驚慌失措道：“別殺他們！”

    玄度嘴角緊抿，胳膊仍使著力氣，目光凌厲地盯著正在下墜的兩鳥，看得出來很不高興。

    朝曦怕決云和哥哥摔下去摔碎了，急得頭頂冒煙，慌亂中想起阿垠的話，也顧不上有用沒用，伸手一把摟住玄度的脖子，踮起腳仰起臉一口親在他臉上，央告道：“別殺他們，求你了?！?/br>
    玄度呆住，緊皺的眉頭微微松開，緩緩轉(zhuǎn)過頭來看向朝曦，眼神有些呆滯，還有些不知所措，似乎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她方才到底做了什么。

    朝曦一看有效，迎著他的目光又踮腳在他光潔如玉的下巴上親了一下，軟語道：“我錯(cuò)了，我以后不跑了，你放過他們吧?！?/br>
    這下他反應(yīng)過來了，表情瞬間復(fù)雜起來，似害羞，似惱怒，又似無可奈何。他沒作聲，只是牽著她的手腕，駕著應(yīng)龍向招搖山的方向飛去。

    朝曦偷偷往下方看了一眼，見哥哥與決云好端端地站在地上，也不知他何時(shí)收回的冰寒之力。

    看到她被玄度帶走，決云似乎想追上來，被哥哥拉住了。

    玄度帶著朝曦回到招搖山桃花谷，兩人站在老桃樹下，面對面，一時(shí)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朝曦內(nèi)心是很羞愧的，受了他的恩情沒有還清就不辭而別就算了，還沒跑成功。沒跑成功也算了，還要通過那種方式求他對哥哥與決云手下留情。計(jì)劃粗陋，忙中出錯(cuò)，把事情弄得一團(tuán)糟，簡直無臉見人。

    玄度心中更亂，看她小臉蒼白，終究是舍不得此時(shí)來為難她。他拿出從玉澤苑搜刮來的果子，整整兩大筐，從中挑出那十幾顆五色丹果實(shí)，遞給她道：“先把這五色丹吃了，對你身體有好處?！?/br>
    朝曦見他此刻還惦記著她身子不舒服，更羞愧了，伸手接過果子，想說些什么，還沒說出口，他轉(zhuǎn)身飛走了。

    玄度來到皓月峰懸崖上那棵返魂樹下，每當(dāng)他心情不好，就習(xí)慣站在這里眺望遠(yuǎn)方的群山。

    不一會兒，不周回來了，見他站在樹下，就去殿中轉(zhuǎn)了一圈，不見朝曦，又刮回來問道：“小烏呢？”

    玄度道：“在桃花谷?！?/br>
    “怎么了？跟小烏鬧別扭了？她是鳥嘛，長著翅膀的，喜歡到處亂飛很正常，你度量大一些，別與她一只小鳥計(jì)較?！辈恢軇袼?。

    玄度不答話，只問他：“若是一個(gè)女子主動(dòng)親一個(gè)男子，代表什么？”

    不周眼珠一轉(zhuǎn)，大聲道：“嗨呀，這還用問嗎？肯定是那名女子心悅那名男子嘛?！?/br>
    玄度：“若那名女子與男子不是同一族呢？”

    不周捻須笑道：“那更是情比金堅(jiān)，連種族之見都摒棄了嘛?！?/br>
    玄度：“若那女子是為了給與她同族的男子求情才親他的呢？”

    不周捻須的手一頓，顧左右而言他：“那個(gè)，我剛想起來，小峭找我有事，我先去了啊。”

    “不周?！毙冉凶∷?，問道：“聽說鮫人擅織綃，那他們會制衣嗎？”

    不周停住，道：“應(yīng)該會吧，不然他們穿什么？總不能直接把綃裹身上。”

    玄度道：“那你能用山洞中那些東西替我去鮫人族換些朝曦能穿的衣裳嗎？”

    “自然可以。對了，再有半個(gè)月便是你生辰了，前段時(shí)間我去了趟南明島，孔雀族族長說要派族里的年輕一輩來給你過生辰，要不我多換些鮫綃回來，到時(shí)候也好作為回禮給他們帶回去？”不周問。

    玄度遲疑了一下，點(diǎn)頭道：“好?！?/br>
    不周離開后，玄度想了想，飛身下了雪峰，回到桃花谷中。

    朝曦已經(jīng)啃了一枚五色丹果實(shí)，氣色好了不少，此刻正坐在木桌旁發(fā)呆，耳邊聽到璘璘聲，她抬起頭轉(zhuǎn)過臉朝他看去。

    玄度緩步來到桌旁，在她對面坐下。

    四目相對，朝曦眼巴巴的。

    玄度道：“你不辭而別?！?/br>
    朝曦低眉：“我錯(cuò)了?！?/br>
    “你還為了別的雄鳥輕薄我。”

    朝曦雙手捂住臉，耳尖通紅，囁嚅：“下次不敢了?！?/br>
    玄度：“……”

    聽到這個(gè)回答，他終究是有點(diǎn)惱，質(zhì)問：“誰教你這樣求情的？”

    朝曦老實(shí)交代：“阿垠?！?/br>
    玄度脫口而出：“她親的也不是彌生無荼的臉啊?！?/br>
    朝曦一怔，把手從臉上挪開。

    玄度知道說錯(cuò)了話，眼神閃爍地找補(bǔ)道：“我的意思是，這不是什么正經(jīng)求情方式，難道對旁人你也這般求情？”

    “我只對你這樣求情，你放我走好么？”朝曦看著他道，“待我拿到扶桑神木救出我的族烏們，我會回來的?！?/br>
    “不行，我說了，扶桑神木在魔族禁地，守衛(wèi)森嚴(yán)，就算是我也無法保證能帶你取得扶桑神木并且全身而退，更何況……”說到此處，他忽然停了下來。

    “更何況什么？”朝曦追問。

    玄度移開目光：“沒什么。你在這兒修煉，時(shí)間不需要太長，就一百年，一百年后，我陪你去魔界取扶桑神木?！?/br>
    “一百年？誰知道那時(shí)候金烏族還在不在？”

    “只要你在不停地提升修為，鳳族就不敢拿金烏族怎么樣，因?yàn)樗麄冃枰媒馂踝鍋頎恐颇恪！?/br>
    “若是我不答應(yīng)呢？”

    玄度看著她，認(rèn)真道：“打敗我，你也可以走?！?/br>
    現(xiàn)實(shí)向她亮出了雙刃劍。他那么強(qiáng)大，當(dāng)他站在她身邊時(shí)，固然可以給她無與倫比的安全感，可是當(dāng)他站在她的對立面時(shí)，他也如她幼崽時(shí)期的天屏山一樣，壁立千仞不可逾越。

    朝曦垂下眼瞼，不說話。

    桃花依舊靜靜地飄落在木桌上，然而分坐木桌兩邊的人，心中卻已不復(fù)當(dāng)初那份寧靜。

    云渡山神宮，洛儀站在窗前，聽完侍女蘭濱的匯報(bào)，有些詫異地轉(zhuǎn)過身來，問道：“兩只能釋放太陽真火的金烏，你沒看錯(cuò)？”

    蘭濱狼狽道：“絕對沒有看錯(cuò)，另一只是只雄烏，眉間有一道豎著的紅痕。若不是這番變故打了婢女一個(gè)措手不及，婢女也不會搞砸了殿下交代的差事?！?/br>
    洛儀凝眉不言，滿目不解。

    過了一會兒，她道：“你先下去療傷。”

    蘭濱剛退下不久，又有一婢女進(jìn)來道：“殿下，負(fù)責(zé)盯梢的探子傳信回來，說那只金烏又被四殿下帶回招搖山去了?！?/br>
    洛儀心事重重，問：“另外兩只鳥呢？”

    “也回到了招搖山附近?！?/br>
    洛儀思慮片刻，道：“去通知鳳族，就說黑山谷的漏網(wǎng)之烏找到了。”

    “是！”

    天黑了，山里的風(fēng)有些涼，星星在桃花影中捉迷藏。

    朝曦靜靜地窩在鳥巢中，反省著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

    今天她做了一件極其愚蠢的事情，或許不是一件，而是三件。

    逃走之前，她沒能確認(rèn)玄度具體的離開時(shí)間，逃出招搖山后，她沒有察覺身邊隱藏的危險(xiǎn)，被玄度追上之前，她也沒有預(yù)設(shè)萬一玄度追來，她該如何應(yīng)對。

    這些都是需要吸取的經(jīng)驗(yàn)教訓(xùn)。

    因?yàn)樗€準(zhǔn)備再一次逃走。

    要她留在這里修煉百年，她做不到。打敗玄度，她更做不到，她清楚自己和他之間的實(shí)力差距有多大。

    百年后，金烏族或許還存在，但百年后的金烏族，還能剩下幾只金烏？金烏族或許不會忽然滅亡，但他們一直在鳳族的迫害中慢慢衰亡。族烏們說，在最開始，金烏族可是有上萬規(guī)模的。而現(xiàn)在呢，一千三百八十六只，這是整個(gè)金烏族所有金烏的數(shù)量，在她離開黑山谷時(shí)是這么多，幾個(gè)月過去，有沒有減少，她不得而知。

    她知道玄度這樣強(qiáng)勢，是出于對她的關(guān)心和愛護(hù)，但她真的不能接受。

    魔界或許很危險(xiǎn)，但為了金烏族，她愿意去冒這個(gè)險(xiǎn)。只要能盡快將所有族烏們都救出來，就算真的要付出生命的代價(jià)，她也心甘情愿。

    接下來，她要更耐心一些，更聰明一些，下一次逃跑，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第二天一早，玄度又來帶她去皓月峰上修煉，她乖乖去了。

    鬧脾氣使性子對她的計(jì)劃毫無助益，她必須讓他重新信任她，相信她不會逃走。

    然而到了第三天下午，她的計(jì)劃還未開始，便宣告夭折——

    不周回來了，帶回好幾套鮫綃制成、以珍珠與魚鱗為飾，流光溢彩的衣裙。

    桃花樹下，玄度將那些珍貴異常的衣裙遞給她，叫她去屋里把羽衣?lián)Q下來。

    第63章

    朝曦驚呆了。

    她長這么大從來沒有脫下過羽衣。神鳥族都很珍視自己羽衣，更不會隨便將羽衣脫下來，因?yàn)闆]有羽衣，就不能化形為鳥，振翅翱翔了。

    她下意識地拒絕：“我不要。”

    玄度溫聲道：“這是為了你哥哥與那只白隼好?！?/br>
    朝曦再次驚住，他這是……在拿重光與決云威脅她？

    她仰頭看著玄度。

    他臉上沒有一絲威脅之意，目光清澈而平靜，表情甚至稱得上溫和。他似乎真的不覺得自己是在威脅她，只是在陳述一個(gè)事實(shí)。

    朝曦低頭，看到手腕上那條殷紅依舊，沒有暗沉，沒有斑駁的手鏈，第一次對男女間懵懂產(chǎn)生的那種叫zuoai情的東西起了疑心。

    為什么他可以一邊純粹地喜歡著她，一邊這樣毫無負(fù)擔(dān)地逼她做她最不愿意去做的事？

    反過來想想，這條手鏈還紅著，證明她也還喜歡著他，但她也同樣做出了欺騙他離開他的舉動(dòng)。

    所以說，在個(gè)人意愿面前，感情算不得什么，是嗎？

    她看著他手里的鮫綃衣裙，明白如果自己不脫下羽衣，他也許永遠(yuǎn)都不會松懈對她的看守。他為了找他娘親能堅(jiān)持一千年，那么為了看守她而堅(jiān)持一百年，于他而言，應(yīng)該也并非難事。

    她伸手接過他手中的衣裙，轉(zhuǎn)身回到木屋中，關(guān)上房門的剎那眼眶就濕了，視線模糊，前所未有的委屈和難受。

    她倔強(qiáng)地抬手擦一下眼角，動(dòng)作生疏地脫下身上的羽衣，換上又涼又滑輕若無物的鮫綃，摸索著將衣帶系好。檢視自己，明明穿戴整齊了，可心中依然有種裸著一樣的惶恐感。

    羽衣的觸感是絨絨暖暖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很熨帖，這鮫綃卻是滑溜溜輕飄飄的，真的讓她很不適應(yīng)很沒安全感。

    可是為了將來的逃跑計(jì)劃，她不得不暫時(shí)忍耐。

    她將脫下來的羽衣仔細(xì)疊好，打開門走了出去。

    玄度循聲看來，微微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