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他明明看著自己,但聞人縛卻感覺,他似乎在透過自己,看著其他什么人。 聞人縛失神地看著他,聽到他問:“你是如何得知墨林所作的那些事,能告訴我嗎?” 張了張口,血水不斷咳出,聞人縛搖頭垂下,身體在雷電的擊打下戰(zhàn)栗,他已撐到極限。 寧音塵看著他每一寸神情變化,恍然道:“你是擔(dān)心聞人幻?難道你跟那人做的承諾便是,你做完這些事,對方會幫助聞人幻坐穩(wěn)歸一宗宗主之位?” 聞人縛側(cè)頭躍過電閃雷鳴,看向問天臺下的槁衣少年,寧音塵看著他的神情,確定道:“看來你真是為了他,你們怎么,都這樣......” 后面的話吞沒在寧音塵的低笑中,劈下的天雷在他身邊消弭無聲,寧音塵抬起聞人縛的頭,一字一句道:“他不會守諾,反而聞人幻會因?yàn)槟愕氖?,被歸一宗那群虎視眈眈的人排擠在外,歸一宗最后也會落在對方手里?!?/br> 聞人縛瞳孔微顫,緊盯著寧音塵,似乎在判斷他說的是真是假。 他說出一直以來第一句話:“他對天發(fā)誓了。” 玄門中人一向以對天起誓為最高準(zhǔn)則,且修為越高的人,若不兌現(xiàn)立誓時(shí)所說的話,越會遭到嚴(yán)重的懲罰。 跟主仆契約有異曲同工之妙,而這更像是與天道定下的契約。 寧音塵卻道:“那我要是跟你說,如今的天道是假的呢?” “天道怎會有假?”聞人縛氣息虛弱,但他聽見這話,依然用盡全力想要抓住寧音塵的衣角,雙目赤紅地重復(fù)著問:“天道是假的?” “我想蘇逾在落雨城的那番作為,會讓不少人猜想到一些事,他是何時(shí)跟你立誓的,應(yīng)該是落雨城之事爆出不久后吧?” 聞人縛劇烈地顫抖,哪怕他現(xiàn)在大腦一片混沌,但被一點(diǎn)通,很多事都串到一起了,他想起當(dāng)時(shí)聞人幻傳音回來,跟他說落雨城之人但凡用堅(jiān)定的語氣說謊,就會被拉入異度空間審判,若所言為虛,就將立刻被擊殺。 只看表象的話,這確實(shí)沒什么問題。但細(xì)想就會發(fā)現(xiàn)很多端倪,為何明明沒有對天立誓,卻依然遭到懲罰,而且懲罰如此極端,刻意得像人為。 最后也證實(shí),這確實(shí)是人為,也就不了了之,可聽到寧音塵如此說,再將鬼府的事串聯(lián)在一起,蘇逾在死后殘存一抹意識,如此刻意地去做這些事,更像是他在映射些什么——充滿腐朽之力的人,代替天道執(zhí)行法則。 寧音塵看他想明白,循循善誘道:“告訴你墨林六百年來與公孫執(zhí)勾結(jié)之事的人,必然也與散布腐朽之力的天道存在關(guān)聯(lián),如此他才敢用這種方式取得你的信任?!?/br> 聞人縛聽著弟弟在問天臺下的祈求,最終顫抖地閉上眼道:“是芮......” 剛突出一個(gè)音節(jié),聞人縛突然抽搐起來,胸口被釘進(jìn)引雷釘?shù)牡胤揭绯鰹鹾诘难?,他緊緊攥住寧音塵伸過來的手,血污越染越多:“是芮嵐?!?/br> 聞人縛額角青筋乍起,含著滿口鮮血幾乎用盡全力說出這三個(gè)字,寧音塵將天道之力源源不斷輸入他的身體,快速問道:“你可有見過他使用天府傳承以外的法術(shù)?或者他靈脈中有沒有一種宛如長蛇的黑色氣體?” 聞人縛張了張口,看向聞人幻的方向,又轉(zhuǎn)回視線幾乎哀求地看著寧音塵,最后就這樣瞪著眼,咽了氣。 寧音塵沉默了許久,才停下輸入天道之力。 連天道之力都無可奈何的,只有與之對立的腐朽之力,他將引雷釘從聞人縛胸口取出半截,果真查探到尖端有腐朽之力殘留的氣息,當(dāng)引雷釘刺進(jìn)聞人縛胸口時(shí),腐朽之力便趁機(jī)侵蝕了聞人縛的心臟,已回天乏力。 因著聞人縛的死,天空上可怖的雷云旋渦漸漸消散,陰沉的天空也逐漸明朗,寧音塵落在問天臺上,身后是聞人縛滴落的血水,耳邊是嘈雜的議論聲,幾乎埋去聞人幻撕心裂肺的吼叫。 他的視線越過紛亂的人群,看向站在空蕩蕩的天府府主之位旁的天府大弟子,雖然距離很遠(yuǎn),但那一刻他依然看到那張溫和悲傷的臉上,一閃而過的躊躇滿志。 風(fēng)云變幻,復(fù)又恢復(fù)朗朗乾坤。 - 離審心刑已過去三日,聞人幻收到他兄長在獄中借來筆墨,在撕下的衣料上給他寫的一封訣別書。 豆大燭火下,聞人縛寫下這封信的場景,在逐字逐句的閱讀中恍惚浮現(xiàn)眼前,聞人幻紅腫的眼眶已流不出眼淚,他癡癡地看著上面的字,手指緊了又松,看了一遍又一遍。 寧音塵撐著頭,在沉寂的空氣中輕聲問道:“小縛說了什么?” 吉如意啄著寧音塵一時(shí)興起買回來的鳥食——也就是寧音塵此前所說的“回來給你帶好吃的”中的那個(gè)好吃的,聽見寧音塵這么問,鳥瞳轉(zhuǎn)了一圈,看向?qū)幰魤m,不明白寧音塵明明看過信上的內(nèi)容,為何還要明知故問一次。 聞人幻這才將視線從信上移開,答道:“兄長要我獨(dú)當(dāng)一面,無論如何都要收回歸一宗,讓聞人的姓氏重回歸一宗的宗譜?!?/br> 寧音塵問:“還有嗎?” “還讓我,快點(diǎn)長大?!甭勅嘶玫拖骂^,問道:“神尊,我是不是很沒用?!?/br> “你認(rèn)為什么叫有用?” 聞人幻聞言,認(rèn)真思索道:“能保護(hù)自己身邊的人,能做到想做的事?!?/br> “那我比你更沒用?!睂幰魤m彎著眼睛,聲音柔和。 聞人幻露出不解的神情:“對世人來說,沒人比神尊更偉大?!?/br> 寧音塵道:“可我保護(hù)不了身邊的人,也做不到想做的事。” 聞言吉如意飛到寧音塵肩上,蹭了蹭他脖勁,寧音塵側(cè)頭揉了揉雪白的小鳥,帶笑的臉上看不出半點(diǎn)悲傷??粗@一幕,聞人幻喃喃道:“那什么才叫有用......” - 天府地牢前,一名全身罩在斗篷下的黑衣人被守衛(wèi)弟子攔下,正待出聲詢問,寬大帽檐緩緩抬起,露出一雙赤金的眼,那兩名守衛(wèi)弟子便像被攝了魂,收回長戟,愣愣守在門口。 在進(jìn)入地牢結(jié)界時(shí),腰間掛的玉佩灼灼發(fā)光,一路暢通無阻,所有人都像是沒看見他,自顧自做著自己的事。 拐過無數(shù)岔口,最后停在最深處的牢門前,公孫執(zhí)正盤腿坐在枯草上,在來人還沒走近時(shí)就已察覺,此時(shí)已將備好一碗水,一面鏡子,以及一根燃燒的蠟燭。 燭光亮起的時(shí)候,牢門前悄無聲息站著的斗篷人從黑暗過度到光亮里,公孫執(zhí)蓋上火折,語氣平常道:“你要的東西,都在這里了?!?/br> 帽檐下的容貌被燭火照亮,竟是慕無尋,只不過此時(shí)的慕無尋,在赤金眼瞳的映襯下,比往常冷漠許多。 他掃過木桌上那三樣?xùn)|西,冷冷道:“鏡花水月?在你那?” 公孫執(zhí)垂目淺笑:“尊主交代,莫敢不從,確實(shí)在我寢宮,里面刻錄了尊主想要的,不過就是拿到那樣法器,得費(fèi)些功夫?!?/br> 慕無尋俯視著燭光下消瘦的青年,手掌緩緩握住腰間的鐵骨鞭,不帶任何感情地道:“這些年你做得不錯(cuò),作為回報(bào),你可以選擇是死、還是活。” 公孫執(zhí)這才抬眸看向睥睨眾生的神山尊主,嘴角勾起一抹嘲弄:“我還有得選嗎?” 慕無尋幽幽道:“那我便替你選?!?/br> 下一刻,鐵骨鞭擊裂鋼筋般堅(jiān)固的鐵桿,地牢震顫,轉(zhuǎn)瞬間鋒利的骨鞭就已擊向公孫執(zhí)面門,所過之處皆化為齏粉。 - 眼看又是一場雨,郁玄只能趕在下雨前,心不甘情不愿地敲開寧音塵的房門,將食盒遞了進(jìn)去,不快道:“尊主叮囑的。” 寧音塵正拼命控制即將沖破桎梏的本命劍,聞言朝門口含糊應(yīng)了聲,同時(shí)小白鳥變大了好幾倍,撲過去用爪子死死按住不知。 這才得了空,寧音塵不好意思接過食盒,打開看了眼,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他歪頭疑惑道:“這是什么?” 郁玄冷著臉道:“尊主讓宋星辰給你配的藥,說是能暫緩什么來著,往后一日三餐我都會給你送來?!?/br> 寧音塵:“......” 如同即將上刑場,寧音塵漂亮的臉蛋都快擰成一團(tuán),他顫抖地闔上蓋子,雖然知道這是暫緩他被天道化的藥,但還是不想喝。 剩下的日子是十天還是半月,對他來說沒有差別,何必非要遭受這罪。 郁玄交了差就走,寧音塵看了眼屋內(nèi),將門帶上,追了兩步問道:“你是不是知道慕無尋的情況,我能做些什么?” 因?yàn)椴淮_定郁玄究竟是不是他家尊主生了心魔的事,寧音塵并沒點(diǎn)透,但郁玄那般聰明,自然聽出寧音塵說的什么,他回身道:“不要讓他心緒有太大起伏?!?/br> 寧音塵很是愧疚,想著慕無尋六百年來因夢魘纏身從沒睡過一次好覺,就又覺心疼,郁玄瞧著他的神色,臉色稍緩了些:“我原本覺得不該讓你出現(xiàn)在尊主眼前,但現(xiàn)在看來,或許這樣也還不錯(cuò)?!?/br> 郁玄離開后,寧音塵依然在院子里吹了一陣風(fēng),望著陰云密布的天空感嘆今天又曬不了太陽了,爾后端出食盒里的藥碗,小口喝了起來。 不過才感時(shí)傷懷不久,他便被味蕾傳來的苦澀刺激得擠眉弄眼,放下藥碗喊道:“吉祥,快給我一塊糖糕,??!世界上怎么能有這么難吃的東西!” 吉如意將門打開一條縫,探出一個(gè)被折騰得蓬頭垢面的頭:“阿塵,糖糕沒了,只有糖茶,要么?” 寧音塵苦大仇深地看著烏溜溜的藥汁,嘆氣道:“不要了,糖茶會影響藥性的?!?/br> 悶著鼻子一口灌完,寧音塵磨了磨牙,放下碗放出豪言:“再喝我是狗,就這一碗,多一滴都別想!” 吉如意舍不得寧音塵不開心,聞言一邊躲著不知的襲擊,一邊附和:“對,這么苦的東西喝來干嘛,慕無尋還能指使你不成,別忘了阿塵你才是師尊,得拿出一點(diǎn)身為師尊的威嚴(yán)才行?!?/br> 寧音塵沉著臉點(diǎn)頭,然而點(diǎn)到一半,睹見站在院門口的黑衣少年,少年罩在斗篷下,身上沾了些雨水,風(fēng)拉扯著衣袍,帽檐下的神情難辨。 寧音塵心里一咯噔,微微張嘴,幾乎條件反射地:“汪?” 吉如意捂住臉,恨鐵不成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