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憂愁的，可以說大家替他憂愁的，就是錦繡了。

    皇帝圣旨說的十分委婉，但事實(shí)就是，皇帝他老人家說，他將錦繡的功勞記在心里了，等錦繡將來有一日回京，到時候所有功勞一并賞賜。

    所以這一趟，誰都有收獲，只有錦繡一人被皇帝輕飄飄一句記在心里給打發(fā)了，可問題是，別人需要被皇帝記在心里，錦繡他現(xiàn)在的身份，大家心知肚明，并不需要多此一舉。

    眾人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只能面上委婉的對錦繡表示同情。

    但錦繡本人一點(diǎn)兒都不覺得難過，甚至有幾分頭疼，看著隊(duì)伍里做小太監(jiān)裝扮的謝六，額角一抽一抽的。

    等人都走了，錦繡才有空問謝六：“你這是在做什么？”

    謝六公子謝玉橋，傳言中榮國公家最受寵的小公子，母親出身江南煙花之地，乃是榮國公最喜愛的小妾，本人是個貨真價實(shí)的紈绔，作為定王的跟屁蟲，以往沒少從元家往自己私庫扒拉好東西。

    謝六面上有些高興，偏要做出一副“我很委屈但我不說你快來問我”的表情看著錦繡，錦繡懶得搭理，直接轉(zhuǎn)身回家，準(zhǔn)備吃飯。

    謝六一看錦繡的樣子，不滿的跟上錦繡腳步，自然而然的往元家后院兒走，順便表示自己的不滿：“我千里迢迢跑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投奔你，你都不覺得驚喜開心嗎？”

    錦繡實(shí)話實(shí)說：“并未?！?/br>
    謝六全當(dāng)沒聽見錦繡的回答，自顧道：“我家里沒我的生活空間了，嫡兄謝玉林，也就是京城中所有閨秀的夢中情郎下月要娶妻了。

    對方家里有權(quán)有勢，看上我嫡兄的禮部侍郎的位置，兩家結(jié)親后，嫡兄大概要高升，禮部侍郎的位置也要成為二嫂娘家兄弟的囊中之物了。

    我爹這時候想起來我和姨娘的身份上不得臺面，怕傳出不好的傳言，姨娘被他關(guān)進(jìn)后院兒禁足，沒有他的命令，我見不到人。

    我這頭要不是還有定王的名頭在上頭壓著，怕也是出不了府門一步的。

    家中兄弟姐妹們沒一個與我關(guān)系好的，京中那些平日玩的好的紈绔們，都是共富貴，不能共患難的酒rou朋友，我覺得沒意思，就在定王的幫助下，混進(jìn)宣旨隊(duì)伍中來投奔你了?！?/br>
    錦繡好奇道：“你這不是心里挺有數(shù)的嗎？心里就沒點(diǎn)兒怨恨？”

    這一刻的謝六，在錦繡眼里，前所未有的頭腦清晰明白：“有何好怨恨的，享受了不該享受的，還沒付出代價，該謝天謝地才是，要是怨恨能讓我過的更好，我自然會怨恨?！?/br>
    謝六一聳肩道：“但是顯然，只有不將那些人放在心上，才能讓我過的更好。”

    錦繡搖搖頭，抬腳走在前面：“我這里很辛苦，不養(yǎng)閑人，要是你完成不了我交給你的任務(wù)，吃不了苦，受不了罪，到時候照樣要將你打包送回京城的。”

    謝六聽話聽音，知道這是錦繡同意收留他了，激動的一蹦三尺高。

    謝六來了三天，對明安府整潔平坦的街道十分感興趣，每天身上帶著一荷包的碎銅板兒，出去乘坐公交，在各處轉(zhuǎn)悠，尤其喜歡魚龍混雜的綜合性市場，生活中大大小小，吃喝用度，幾乎所有東西都能在里面找到。

    短短三日，謝六像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似的，從市場里淘換來的東西，將他居住的院子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小人們一時不知該如何整理才好。

    錦繡偶然見到這位跟撿破爛兒似的，將本來被自家夫人收拾的大氣又不失雅致的院子，僅僅用了三天，就給造的看不出原樣，壓住心里想暴起打死人的沖動，給謝六交代了他來明安府后第一個任務(wù)。

    “你再說一遍！元錦繡，你想讓我做什么？”謝六簡直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直接用小手指做出一個掏耳朵的動作。

    錦繡淡定道：“我這里有圖紙，這一套流程早就在我老家靖林縣實(shí)行了十多年了，保證沒問題，差事非常簡單，盯著工匠，讓他們照著現(xiàn)成的圖紙做就可以，有什么問題嗎？”

    謝六直接跳起來道：“當(dāng)然有問題！你讓我這么個玉樹臨風(fēng)，英俊瀟灑的大少爺，去主持修建茅房，且還要守在茅房外面，教別人怎么使用茅房，不覺得過分嗎？”

    錦繡再一次強(qiáng)調(diào)：“禁止隨地大小便，改變明安府的風(fēng)貌，與修建水泥路，設(shè)立公車站臺一樣重要，沒有高下之分，都是為了明安府更好地發(fā)展做出貢獻(xiàn)，你的思想不要這么狹隘，覺得我是故意坑你。

    你信不信今兒你拒絕了我，回頭我去衙門里隨便找個大人問一問，他就能痛快的接手這個差事？到時候可別說有好事我不想著你?！?/br>
    錦繡看謝六還是無動于衷的樣子，繼續(xù)道：“你要知道，明安府還處于初級建設(shè)階段，衙門里閑散的官員很多，但手頭能立功的差事卻少，這就是典型的僧多粥少，注定有人吃不飽?！?/br>
    看謝六耳朵動了下，稍微有松動的意思，錦繡繼續(xù)忽悠：“你不是想做出一番事業(yè)，證明你不僅能當(dāng)頂級紈绔，只要你想，也能是個為民請命的好官嗎？

    現(xiàn)在機(jī)會就在你眼前，你仔細(xì)想想，在街上設(shè)立公廁一事，不僅在明安府，甚至在整個大景朝，都是頭一遭的事兒，將來要是我們明安府的事兒傳揚(yáng)開來，能少的了提一嘴公廁的事兒嗎？

    如果這都不是功成名就的話，我實(shí)在想不到還有什么算得上功成名就了?！?/br>
    錦繡說罷，心里補(bǔ)充：實(shí)在太多了，但我就是不想告訴你。

    謝六內(nèi)心早就動搖了，面上還要裝作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道：“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答應(yīng)的，你不要忘了??！”

    錦繡連連點(diǎn)頭：“你名滿天下的一天，不要太感謝我才好。”

    后來的事實(shí)證明，謝六確實(shí)脫離了榮國公府紈绔六公子的名號，心想事成的名滿天下了。

    但出名方式，著實(shí)不是他本人想要的，曾經(jīng)一度被民間奉為“廁神”的謝六，每每想起今日的一段對話，都想時光倒流，掐死輕易踏入錦繡陷阱的自己。

    錦繡對此的解釋是：“民間有些地方的百姓對神靈非常崇敬，只要走出家門，一個水坑有一個水神，一棵果樹上必定有一個樹神，至于廚房的灶神，牛棚的牛神，還有公廁的廁神，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一切都只是源于少部分人的個人信仰，廁神之事會大面積傳播開來，一切與我本人無關(guān)。”

    當(dāng)然謝六聽了解釋，不會開心，只會更加憤怒就是了。

    現(xiàn)下對此還一無所知的兩人，都十分單純且開心的活在當(dāng)下，不得不感嘆命運(yùn)無常，有時候，做個平凡的人，真是一種幸福。

    不過也容不得人錦繡多加感嘆，因?yàn)樵蠣數(shù)鸟R車這兩天就要到達(dá)明安府了。

    一路顛簸，兩位長輩必定身體疲累，錦繡和姜良緣二人定要出城去迎一迎的。

    兩人萬沒想到，元老爺骨子里的商人本性發(fā)作，還沒進(jìn)城，就先給自家談成了一樁大買賣。

    第128章 雞毛撣子   二叔一家

    一見面元老爺就將事情大致與錦繡說了, 城中大戶劉員外出城理事，于歸家途中，馬車意外出了問題, 剛好遇到路過的元老爺。

    元老爺這人就一點(diǎn), 看人特別準(zhǔn)，一眼相中劉員外是個同類，熱情的邀請對方搭乘自家馬車回城。

    這一搭乘，劉員外就驚訝的發(fā)現(xiàn)，坐在元老爺?shù)鸟R車內(nèi)，往日的顛簸之感大大減輕，實(shí)在讓人新奇。

    元老爺如實(shí)告知了減震彈簧的事，讓劉員外大感驚訝：“不瞞元老哥，現(xiàn)如今, 乘坐馬車有這種體驗(yàn)的，除了在我們明安府城內(nèi)的水泥路上, 小弟唯一見過的，也就是剩下元老哥你們家安裝了減震彈簧的馬車了！這個想法實(shí)在妙啊！”

    劉員外家在明安府剛好有一個車馬行, 兩人一拍即合, 談成了一筆大生意, 相談甚歡。

    劉員外在城門外見到前來接人的錦繡夫妻二人, 才知道他半道兒上認(rèn)識的這位老哥哥，竟是他們父母官的親生父親。

    瞧瞧俊美的不似凡人的元大人, 再瞧瞧胖乎乎，小眼睛的元老爺, 還有他長相平平的妻子，這位員外心里沒少嘀咕：元大人莫非不是元老爺親生的？

    實(shí)在是，從遺傳和基因?qū)W上來講, 錦繡的長相，簡直沒一處像元家人的。

    只有偶爾流露出相同的小狐貍一樣狡黠的神色時，能看出兩人一脈相承。

    錦繡可不知道表面上十分恭敬的劉員外心里已經(jīng)腦補(bǔ)了這般多東西，親親熱熱的帶著元老爺元夫人回府衙。

    一家四口擠在同一輛馬車內(nèi)也不顯得擁擠，姜良緣直接挨著元夫人坐，兩人嘀嘀咕咕小聲說話，并不是很想帶兩個男人一起的樣子，讓錦繡覺和元老爺覺得自己被針對了。

    于是錦繡故意親親熱熱的湊在元老爺身邊，抱著他的胳膊道：“爹，您和娘這把年紀(jì)了，在家好好呆著享福不好嗎？非要四處奔波，扔下家里一大攤子事兒，憑白讓人擔(dān)心?！?/br>
    元老爺沒好氣道：“我這還不是放心不下你個小兔崽子，要不是看你信里說的可憐，你以為我和你娘想折騰自己呢？在家里逗逗你jiejie家的孩子不好嗎？”

    錦繡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xù)攀扯下去，明明是這老兩口非要跟著兒子兒媳過日子，明示暗示了許多次，讓他主動開口接兩人過來團(tuán)聚，到了跟前，還得他扛下一切。

    于是錦繡輕輕揭開車簾一角，讓元老爺往外看。

    此時的明安府風(fēng)貌，與錦繡一開始來的時候千差萬別。

    想當(dāng)初，這可是個在所有朝中大臣眼中，貨真價實(shí)的窮山惡水之地，別說城外了，單就城內(nèi)，只要稍微偏僻點(diǎn)兒的地方，隨地大小便都是常事。

    想后世還有段時間，正在建設(shè)的城中村內(nèi)，到處貼著類似于“隨地大小便，罰款兩百元”，“隨地大小便，畜生不如”之類的標(biāo)語。

    好歹那時候已經(jīng)全面實(shí)行九年義務(wù)教育，國人基本全部識字且整體素質(zhì)開始全面提升，這種事都屢禁不止。

    何況現(xiàn)在讀書人少得可憐的年代呢？搞些標(biāo)語貼在街上，就跟拋媚眼給瞎子看一樣，都是白費(fèi)功夫。

    瞧瞧現(xiàn)在，看看元老爺驚訝的小眼睛都睜圓了，就知道府城內(nèi)的變化有多大。

    元老爺感受身下馬車平穩(wěn)的好似沒遇到絲毫阻礙物的前行，讓人舒服的想在馬車上睡一覺。

    在看看道路上被人打掃的干干凈凈，路兩邊還栽上了大小整齊的李子樹，目測每隔三尺的距離，就有一棵樹，每棵樹間的距離，都十分均勻，看著就讓人舒心。

    馬車行了一段距離，偶爾能看見一個巨大的牌子，上面寫寫畫畫，大多是些街道名字，牌子下還有整齊的長凳，看材質(zhì)，好似和路面是同一類。

    那牌子每隔一段路就有一個，不少人拎著行李等在牌子下，有時碰巧，元老爺還看到有輛簡單的牛車停下，等在路邊的人給車夫身旁放的盒子里塞了一捆綠油油的蔬菜，熟練的爬上了牛車。

    還有人往盒子里塞銅板兒，塞雞蛋的，簡直五花八門。

    路邊也沒有隨地亂擺，擋著行人車馬的攤子，但路兩邊的商家生意看起來意外的不錯。

    偶爾經(jīng)過一條街道，才發(fā)現(xiàn)之前不見的攤子，全部都集中在一整條街道上，聞起來是條吃食街，各種香味兒混雜在一起，讓人非常有食欲，街道上還能看見來往巡邏的差役，意外的差役和攤販們相處的十分和諧，大多數(shù)攤主臉上帶著滿足的笑，不是強(qiáng)顏歡笑和愁苦。

    一路走來，遇到看不明白的事，錦繡細(xì)細(xì)和元老爺解釋幾句，不知不覺間，湊在一起說話的姜良緣和元夫人，也透過車簾看著外面的世界。

    最終，元老爺臉上滿是驕傲，嘴里卻道：“不要為了面子好看做無用功，百姓得到實(shí)惠才是至理?！?/br>
    說話間馬車已經(jīng)到了府衙門口，錦繡掉下馬車，扶幾人下車，還不忘和元老爺說兩句玩笑話：“您瞧瞧，從小到大，我是那種為了面子讓自己憋屈的人嗎？”

    元夫人在一旁幫腔道：“寶兒你是為了實(shí)惠能不要臉面的人?！?/br>
    元老爺被自家夫人這一噎，好半晌沒說出話來，錦繡忍著笑意親自將人領(lǐng)進(jìn)府衙。

    元老爺這一行，可謂是輕車簡行，加上護(hù)衛(wèi)，前后也只有十來輛馬車，在出遠(yuǎn)門的行列里，算的上十分低調(diào)。

    但還是有不少人見到老爺子被錦繡扶著進(jìn)了府衙后宅的一幕，因此不到小半天，府城大半兒人家都傳遍了，說是元大人家中上了年紀(jì)的祖父祖母不遠(yuǎn)千里，特意來瞧元大人來了。

    等下午元老爺休息好，起身一家人開飯時，聽到小廝說了外間的傳言，錦繡差點(diǎn)兒一口茶嗆著自己。

    錦繡：“祖父祖母？”

    錦繡覺得自己不開心了，這是一種至關(guān)重要的家人被冒犯了的感覺，比被人當(dāng)面冒犯自己更讓人無法接受。

    但是元老爺元夫人二人，看的十分開。眼見錦繡臉色rou眼可見的陰沉下來，元夫人還勸解道：“咱們家情況特殊，與別家不一樣，你爹今年五十九，娘比你爹還大三歲呢，今年已經(jīng)六十二啦！

    這個年紀(jì)，別說被人誤會成你祖父祖母，就是說我們二人是你太祖父太祖母，都有人相信。沒什么好在意的，事實(shí)如此。”

    錦繡就是非常煩躁，難以面對父母都上了年紀(jì)的事實(shí)。人一旦上了年紀(jì)，不管什么事兒都有可能發(fā)生，他心里十分抗拒想這個事情。

    元老爺自然看出了兒子的心思，邊美滋滋的喝一口錦繡特意從鄉(xiāng)下帶回來的櫻桃酒，邊教訓(xùn)兒子：“這有何接受不了的？你當(dāng)你爹娘是泥捏的不成？當(dāng)年你娘生下你前后，咱們家經(jīng)歷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還少了？

    爹不是照樣活得好好地？現(xiàn)在咱們家的生意還得到了陛下的認(rèn)可？兒子出息，兒媳賢惠，女兒們各個過的有滋有味，不知多讓人羨慕呢，被人說幾句老又怎么了？爹又不會因?yàn)閯e人念叨兩句，憑白多長幾歲，你都是多大的人了，還這般幼稚?！?/br>
    錦繡無奈的看一眼他爹，心下的惱怒倒是沒了，打定主意回頭定要出去辟謠，嘴里轉(zhuǎn)移話題道：“您先前還有事兒要與我說呢，怎的一教訓(xùn)起我來，反倒忘了正事呢？”

    說到這事兒，元老爺元夫人面上稍顯沉重，錦繡夫妻也被兩人整出來的氣氛感染，一臉嚴(yán)肅的等著老爺子發(fā)話。

    “你二叔身子這幾年越發(fā)不好了，現(xiàn)在就用藥材吊著一口氣，看著是放心不下啟光那孩子，大夫說，長則兩三年，短則幾個月，都是說不準(zhǔn)的事……”

    元老爺話沒說完，錦繡聽著記憶卻有些遙遠(yuǎn)，說起二叔一家子，他去年回鄉(xiāng)祭祖的時候還見過面呢，怎的現(xiàn)在提起來，這般陌生呢？

    元夫人解釋道：“你大堂哥啟珍老實(shí)憨厚，得了秀才功名后，在縣城里辦了家私塾，收幾個孩子教導(dǎo)，一家子的日子過得倒也和美。

    老二啟稱今年都三十七了，家里家外的事情一大把，什么都不管，全部要靠你二堂嫂打理，委實(shí)辛苦的很，索性去年終于考上了秀才，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沒成想你三堂兄啟夜堂兄今年考中了舉人，本是有機(jī)會候補(bǔ)個九品官的，愣是被你二嬸給攪黃了，家里鬧得不可開交，本來你二叔身體就不好，這一氣，人直接倒下，從此起床都困難了。”

    啟珍和啟稱都是二嬸王氏的孩子，兩人是親兄弟，嫡出。而啟夜卻是姨娘生的孩子，嫡庶之間本來就存在天然矛盾，作為庶出的啟夜卻一直壓著嫡出的啟稱一頭，這讓心高氣傲的啟稱如何受得了？

    大堂哥心寬，不在乎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