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歪著腦袋，輕輕地?問：“周隨, 最開始你到底喜歡我?什么呢？”

    “這很重要嗎？”

    “很重要。”

    氣氛又像被厚冰層層疊疊地?蔓延覆蓋起?來。越晚覷見他的傷口, 心軟了點。她?覺得?自己太過嚴肅了, 于是?就坐回了病床上。

    “說嘛, 女孩子最喜歡聽?這個了?！彼?拖長尾調(diào), 加了點撒嬌的意?味。

    “你或許不記得?了?！敝茈S背窩在枕頭里, 目光寂沉闃然，凝視著門框一點。似乎穿過這扇無機材料的背后, 又是?光影里浮著重重積灰的閣樓, 散發(fā)著腐朽和陰潮的濕氣。

    他有記憶的時候，就和周曉琳住在一起?。至于為什么指名道姓地?稱呼，因為周曉琳在他上初中之前都很抵觸喊媽這個字眼。

    照理來說，從外表看上去溫柔端莊, 肌膚關(guān)節(jié)都不帶一點薄繭的女人, 應(yīng)當是?打小?富養(yǎng)出來的。周曉琳帶著還小?的周隨搬進窄巷里的時候，半棟樓里的人都隔著貓眼圍觀了一下。

    細雪抖進爛泥地?里, 體面也維持不了多久。

    前兩年還算可以。周隨上初中后，越來越多的男人有意?無意?地?賄賂他，穿得?得?體的或者一般的都有。給他些糖或鉛筆，讓他給周曉琳帶些錢，花或者寫的狗屁不通的情書。

    周曉琳見到這些東西，會把錢留下，見到花和情書，心情好的時候就扔進垃圾桶，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給周隨一巴掌，然后讓他扔進垃圾桶。

    周隨習以為常。

    畢竟除了這個逼仄的房間，他也沒有地?方能去。而且周曉琳除了有時候精神不正常，大多時間對他還行?。

    比如別的小?孩考爛了，周隨在走廊就看見他媽把他揍得?鬼哭狼嚎。周曉琳就從來不，周隨考高分她?不予嘉獎，惡作劇般考了幾個低分，她?也就輕飄飄地?掃一眼，不做評價。

    總之，在十?二三歲周隨的記憶里，周曉琳還算一個稍微有點神秘的母親角色。

    變故發(fā)生在初二下學的一天。

    他才剛打開樓下的鐵門，就看見一個光裸著上半身的男人罵罵咧咧地?走出來。

    似乎是?那個經(jīng)常給他錢的男人，聽?說是?某個公司的經(jīng)理。

    周隨識相地?躲進拐角里，等他走了才回家。

    他甫一推開房門，玻璃杯的碎屑和聲響就在腦袋邊的門框上炸響。

    周曉琳的神情有些扭曲地?環(huán)抱著雙肩，痛恨地?咒罵他，又或者是?走掉的那個男人。

    她?罵的顛三倒四又不帶主語，周隨只好默默站定在門口，承受她?無端的怒火。

    周曉琳罵夠了，說了這周以來的第一句正常話：“去收拾東西，搬家?！?/br>
    兩個人搬去了更偏遠的地?方，周曉琳也更加的神經(jīng)質(zhì)，幾乎不再出門，躲在房間里。

    周隨讀完初中之后，周曉琳就不再管他了。他沒有錢，甚至還要養(yǎng)活周曉琳，就去家邊上的陶器工廠做學徒。

    就這樣度過了兩年。周曉琳終于在一次發(fā)瘋之后良心發(fā)現(xiàn)，把他交給了周訓。

    他的生父。

    也是?他的舅舅。

    周隨聲音平淡地?很，像是?在敘述一件別人身上發(fā)生的事。

    “很巧?！?/br>
    他聲音溫和起?來。

    “我?按錯了電話號碼，打給了一位女孩子。”

    越晚睜大了眼睛，“……不會是?我?吧?！?/br>
    周隨捏捏她?的鼻子：“是?啊，嘴里說要拯救迷途少年的健忘女孩子?！?/br>
    越晚說：“我?以前說話這么中二嗎？”

    她?還沉浸在周隨說的事里。忍不住感?嘆一句：“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

    周隨笑了一下。

    “后來我?去找過你，但?是?沒見到你人，只和你母親說過幾句話?；氐降鄱嫉膸啄辏?說你上了戲劇學校，我?也跟著考過去了，只是?家里事情繁雜，沒辦法常去學校等你?！?/br>
    “酒會是?我?表叔承辦的，我?看到了你的名字，就在外面等你，沒想到你出來得?這樣快……還發(fā)生了那么多事?！?/br>
    “是?我?挑的時機太差了?！?/br>
    “那天回去之后，我?以為一切就這樣了。但?是?五月份去南城項目考察的時候，我?在一家手工店里看到了掛在門廊上的娃娃?！?/br>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視線別開，“當時第一眼我?就想到了你，就做了一個，但?是?字洇開了，就又做了一個。做完不知道怎么給你，就碰碰運氣掛在了你睡覺的地?方。”

    “過了半個學期我?去看，發(fā)現(xiàn)不見了，不知道是?被別人拿走了還是?怎么樣。前幾天知道你收到了，我?真的很高興?！?/br>
    越晚在海量的信息里啞了好半天，才慢慢地?挑揀出一句話來說：“原來娃娃是?你自己做的啊。”

    周隨似乎從沒有一口氣說過這么多話，憋悶在心里幾年的事情就這樣，看似輕飄飄抖給了當事人。他喉頭滾動了下，目光映著天幕的霞光，像一簇并不guntang的火焰，點燃在越晚的面龐。

    他笑了下：“這么多事你就聽?到了這個？”

    越晚咬咬嘴唇，視線放在他臉上。

    她?眼睫翕動良久，才輕輕地?說：“對不起?啊……我?發(fā)現(xiàn)得?太晚了?！?/br>
    這個時候，好像說什么話都是?無力的，矯飾的。越晚似乎只能道歉，為周隨的過去道歉，為遲鈍的察覺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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