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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好兇猛 第85節(jié)

    徐武坤、徐心庵、唐盤、殷鵬、仲和、唐青等人身手是都還不能算一流,但身邊隨時都有一兩組三五人組成、攻守意識又極強的悍卒共進退,使得他們就像飛沫直濺的激流中一樽樽不容摧毀的黑色礁石,頂住賊軍有如狂風(fēng)暴雨一般、一波接一波的攻勢。

    不能一步將先登營打潰,抵抗意志難以動搖,陳子蕭很快也不得不輪換鋒線上的兵卒打消耗戰(zhàn)、打持久戰(zhàn),將正面的攻勢放緩下來,要不然他們這邊便要先撐不住了。

    而在西南往敵西小寨及北面往敵前寨的這兩個方向上,即便淮源鄉(xiāng)營緊急抽走一部分精兵,加強先登營在正面的抵抗,淮源鄉(xiāng)營卻始終持有相對的優(yōu)勢。

    拉鋸戰(zhàn)持續(xù)到午時,徐武江親自兵馬,最先將敵前寨方向的賊軍擊潰,勝局也就在這一刻鎖定。

    陳子簫、董其鋒看不到在短時間將淮源先登營擊潰的可能,甚至還要放棄西小寨方向、被淮源先登營切斷的殘軍,最終趕在徐武江、鄧珪親率兩部兵馬包抄過來之前,毅然率主寨方向的殘存賊軍,繞過黃橋寨,直接從黃橋寨西邊的小徑,遁入桐柏山北嶺深處。

    那條小徑通往淮瀆舊寨,入口很狹窄,地勢也險。

    除了徐懷、盧雄坐鎮(zhèn)的主戰(zhàn)方向,淮源鄉(xiāng)營在其他兩個方向也是全軍壓上廝殺半日,幾乎所有將卒都輪番上陣廝殺過兩三回,都精疲力盡。

    徐懷、盧雄、唐盤、徐心庵等人都無力再戰(zhàn)——徐懷受傷不重,五處箭創(chuàng)都因箭簇被甲葉卡住,入rou都不深,但他歇手一兩個時辰,筋rou深處都在劇痛抽搐。

    而先登營自唐夏以下,戰(zhàn)死五十人,傷逾百人,仲和、韓奇、周健雄等人都身負重創(chuàng);而淮源鄉(xiāng)營在這一方向,還戰(zhàn)死步卒、刀盾手一百六十余人——整個戰(zhàn)場淮源鄉(xiāng)營戰(zhàn)死超過三百人,可以說是匪亂持續(xù)到當(dāng)前最為慘烈的一戰(zhàn)。

    當(dāng)然,戰(zhàn)果也是輝煌。

    除了一舉成功收復(fù)黃橋諸寨、打通西進的通道外,陣前斬殺周添、牛拐二等賊將,殺死殺傷及俘虜賊軍一千二百余眾。

    除了有一部分賊兵散亂逃入四周的山嶺之中,差不多有四百多殘匪隨陳子簫、董其鋒等人從黃橋寨以西遁入北嶺深處。

    這一部分殘匪卻是戰(zhàn)斗力最強的。

    目前徐懷不能親率先登營這樣的精銳戰(zhàn)力當(dāng)前鋒,鄧珪、徐武江都不敢輕入北嶺追剿殘寇。

    稍作休整,黃昏時鄧珪、徐武江集結(jié)八百兵馬,計劃連夜沿走馬道西進,去策應(yīng)知州陳實,然而從西面過來的潰兵先一步帶來三千州兵午時在理塘寨為高祥忠、仲長卿所部夾擊打潰的消息。

    知州陳實、泌陽縣尉朱通等官吏都生死不知。

    即便料到賊軍有實力兩頭設(shè)伏,對州兵最終覆滅于理塘寨一事,徐懷也是默然無語。

    他依舊沒有去參加鄧珪緊急召開的軍議,裹傷站在黃橋寨的望樓之上,眺望殘陽似血。

    雖然這一仗非常殘酷,勝也只能說是慘勝,卻非常之必要。

    倘若不然,淮源鄉(xiāng)營即便按兵不動,待賊軍擊潰州兵之后,意態(tài)猖獗,也必然會躍躍欲試來往東攻打淮源鄉(xiāng)營,到時候依舊是少不了需要一場惡仗挫其鋒銳。

    這是不可避免的一仗。

    “……”

    數(shù)匹快馬簇擁一輛簡易馬車,從東面快速趕來,看到為首兩名騎士是徐武良與殷鵬,徐懷頓住步伐,沒有走下望樓。

    先登營成立迄今打的都是順風(fēng)仗,然而今日除了唐夏直接戰(zhàn)死沙場外,淮源另一名后起之秀周健雄也被陳子簫一槊刺穿胸口。

    殷鵬與周健雄手足情深,午時便不顧自身傷勢,快馬趕去金砂溝寨報信,想接周健雄父母趕過來見最后一面,而周健雄卻已在半個時辰前闔上雙眼。

    先登營這一仗戰(zhàn)死五十二人,算上較重傷勢的,更是接近半數(shù);徐氏族兵在先登營占比不到一半,但由于極強的軍隊攻守意識,在這一仗也承受最大的壓力,總計有十九人戰(zhàn)殞,重傷及極可能會留下殘疾者也有九人,傷亡比都超過半數(shù)。

    這種情況下,午時徐懷便算還有余力,也無意再率兵馬進入北嶺追剿殘寇了。鄉(xiāng)兵守土有責(zé),賊匪來了抵抗之、驅(qū)逐之,卻沒有剿滅匪亂的責(zé)任。

    更何況就算淮源鄉(xiāng)營戰(zhàn)力爆棚,陳子簫等人一旦見機不對,率賊軍逃出桐柏山去,淮源鄉(xiāng)營在接到州縣乃至路司的征召之前,是無權(quán)越境進行作戰(zhàn)的。

    然而徐懷也無意去見周健雄等人趕來收尸的父母,他得學(xué)會鐵石心腸。

    這一場惡戰(zhàn)死傷五六百人,在極可能將隨建和元年而來的滔天大禍中,又要死傷多少健銳,才能避免整個中原大地淪為異族鐵蹄蹂躪的養(yǎng)馬地?

    第一百二十九章 萬萬而已

    翻山越嶺,將晚時倉皇逃入淮瀆舊寨,即便這時已確認高祥忠、仲長卿兩部已在理塘寨外擊潰陳實所親率的三千州兵,鄭恢心臟還是撲通亂跳,精疲力盡的癱坐在椅榻上,久久難以平靜下來。

    雖然桐柏山的匪亂是他一手掀風(fēng)作亂挑起,但他也萬萬沒有想過桐柏山里的官匪戰(zhàn)事會激烈到這等程度。

    大越與黨項人的邊境摩擦這些年要緩和一些,鄭恢隨蔡鋌在河西那些年,還沒有親眼見到一場激烈程度能超過今日之戰(zhàn)的邊釁。

    好幾次他都感覺淮源鄉(xiāng)營支撐不住,又好幾次感覺聯(lián)軍支撐不住就將全面崩潰,心臟反反復(fù)復(fù)被拉扯到嗓子眼,都要被從嘴巴里扯出來。

    雖說最后聯(lián)軍右翼先被打潰,迫使陳子簫不得不放棄左翼殘軍果斷率最后一點殘部撤出戰(zhàn)場,但就算拿最挑剔的眼光審視,鄭恢也不知道河西在這個層次的武將,有幾人能比陳子簫做得更好。

    而在戰(zhàn)前,陳子簫所做的部署,也找不到多少叫人指摘的地方。

    陳子簫真真是叫他刮目相看。

    然而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慘敗,被迫棄黃橋寨而逃。

    以徐氏族兵為底子的淮源鄉(xiāng)營,竟然強到這等地步,竟然能達到與西軍健銳匹敵的層次了?

    特別是主寨抵御方向上,陳子簫不僅早一步集結(jié)聯(lián)軍作戰(zhàn)意志最強、兵甲最完備的精銳,董其鋒也率蔡府精兵藏于其中,兵力更是優(yōu)于對方,卻始終都沒能形成壓倒性的勝勢。

    雖說高祥忠、仲長卿兩部成功殲滅陳實所率州兵,但鄭恢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就聯(lián)軍而言,他們即便能很快奪回玉山驛,但失去黃橋寨這一重要節(jié)點,聯(lián)軍所控制的區(qū)域就變成南北狹長的一條,隨時會因為淮源鄉(xiāng)營的西進或州縣重新組織兵馬東進,聯(lián)軍輕易就將會被分割成南北無法相顧的兩部分。

    而此時聯(lián)軍即便在緊急補充之后,還能拉出上萬兵馬來,但通過正常的手段,有希望從淮源鄉(xiāng)營手里奪回黃橋寨嗎?又或者指望朝廷重新在唐州所組建新的進剿兵馬,會再次犯輕敵冒進的錯誤?

    然而真正令鄭恢心悸的,還是淮源鄉(xiāng)營出乎想象的強悍。

    雖然鄭恢不想承認,但激戰(zhàn)時,他就在陣列中,這么近的距離,自然將戰(zhàn)場上的細節(jié)都看得一清二楚。

    除了徐懷這莽虎實在兇猛外,他也能清楚地看到,在正面作戰(zhàn)的淮源鄉(xiāng)兵里,有很多兵卒都還較為脆弱,只能說是粗習(xí)拳腳。

    然而也有相當(dāng)一部分兵卒看上去普通,兵甲簡陋,也沒有絕強氣力,甚至都還有些面黃肌瘦,但攻防及抵抗意志極強,受cao練的程度非常高,結(jié)陣作戰(zhàn)有著近乎深入骨髓的意識,很難想象鄉(xiāng)兵族勇能達得這樣的水準(zhǔn)。

    很顯然這些都是徐氏子弟。

    靖勝軍十?dāng)?shù)出身草莽的余孽,卻能將一支鄉(xiāng)兵族勇打造到這等程度?

    除了莽虎徐懷這個妖孽一般的存在,以及靖勝軍余孽外,徐氏這十?dāng)?shù)年涌現(xiàn)徐武江、徐心庵、徐四虎以及這一仗中諸多年少、身手卻可圈可點的好手,也未免太多了一些吧?

    董其鋒所率二十人,每一個人雖然談不上當(dāng)世絕倫,對武道也都可以說窺得堂奧,這么一支小隊精銳已經(jīng)遠不能拿百戰(zhàn)精銳形容了,關(guān)鍵還是出其不意突襲淮鄉(xiāng)兵營的左翼。

    照理來說,怎么都應(yīng)該如湯灑沃雪、刀切牛油般,在最短時間里將淮源鄉(xiāng)營的左翼打崩潰掉。

    然而除了徐懷那如狂風(fēng)暴雨一般的恐怖箭術(shù)令人心悸外,淮源鄉(xiāng)營左翼在熬過最初的混亂后就很快穩(wěn)在陣腳,與徐氏族兵里好手占比極高有著直接關(guān)系。

    要不然僅僅憑借一堆飯都吃不飽的泥腳子,真能助那莽虎將左翼的陣腳穩(wěn)住嗎?

    正常來說,這些靖勝軍余孽回到桐柏山也只是在底層折騰,受雇于上房徐做幫閑莊客糊口飯吃,農(nóng)閑時協(xié)助cao練族兵,受限于上房徐的意愿及投入的資源,徐氏族兵不可能會被打造得多強才對啊。

    很顯然,徐武富這些上房徐出身的人物,他們雇傭莊客、訓(xùn)練族兵,主要是護寨護院,避免田宅及家小受賊匪侵?jǐn)_而已;潘成虎聚眾落草歇馬山,徐武富、徐伯松、徐仲榆等話事人,甚至都愿意每年暗中孝敬一兩千貫錢糧換取相安無事。

    怎么可能指望他們投入巨量的資源,將徐氏族兵打造成一支百戰(zhàn)精銳?

    然而今日他所目睹的事實,徐氏族兵即便還談不上百戰(zhàn)精銳,卻也令人刮目相看——之前沒有經(jīng)歷這樣的惡仗,都還看不出,跳虎灘一戰(zhàn),大家也都認為是郭君判、潘成虎等人所率領(lǐng)的人馬太烏合之眾了。

    這一切是怎么回事,是靖勝軍余孽從回桐柏山就著手實施的密謀嗎?

    倘若這是真的,那十二三年前就賣身到悅紅樓的柳瓊兒是夜叉狐這事,就能解釋了——她實際上是靖勝軍余孽所暗中培養(yǎng)、部署的暗子,因為在年輕一代里極其出色,才最終在這個群體里獲得夜叉狐的地位?

    想到這里,心里驚疑不定的鄭恢,手都有些顫巍巍的將那封署名鹿臺故人的密函從袖囊中取出。

    雖然密函里挑明說柳瓊兒就是夜叉狐,也透露夜叉狐窺破他們的計中計,但徐武富就一定值得信任嗎?

    這所發(fā)生的一切,對鄭恢內(nèi)心沖擊太強,他能肯定這一切不是徐武富配合盧雄及靖勝軍余孽所用的苦rou計。

    徐武富真的就對靖勝軍舊事完全無知?

    王稟到淮源后真就沒有對徐武富等人透露矯詔的事情,并以此勸徐武富心甘情愿的將徐氏族兵交出去?

    鄭恢突然間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崩潰,什么都不敢相信……

    “鄭先生似有些魔怔了……”陳子簫裹著傷,與惡戰(zhàn)也是多次受挫的董其鋒走過來,見鄭恢失魂落魄的坐在堂上,對他們走過來好一會兒都視而不見,低聲跟董其鋒說道。

    “???”鄭恢驚醒過來,辯解道,“哦,我沒有想什么,就是有些乏了。”

    “算計別人太多,總難免會被別人算計,”陳子簫枯峻的臉沒有太多的表情,說道,“手里掌握多少力便做多少事,便不會出多大的岔子——淮源鄉(xiāng)營太硬了,我想短時間內(nèi)是不可能奪回黃橋寨了,我們下一步應(yīng)該怎么走,鄭先生,又或者說鄭先生是不是著人趕到相爺跟前請示一番?”

    “很多事情難在信函里說清楚,或許我親自走一趟更好,”董其鋒說道,“事情拖到今天卻還看不到成功的機會,也該有人到相爺跟前交待一聲了?!?/br>
    當(dāng)世以文制武,蔡鋌本身也是士臣出身,因此以士子自居的鄭恢在相府的地位,也是高過董其鋒這些人的。

    要說董其鋒心里沒有一點意見,那是騙鬼的,更何況進桐柏山這么長時間以來,都證明了鄭恢的那一套未必能行得通。

    董其鋒這趟與陳子簫并肩廝殺,卻覺得陳子簫這般才算是真正的英雄人物,但陳子簫能不能得到相爺?shù)恼J可,董其鋒則以為這需要有人親自趕回汴京將這邊的一切細細上稟。

    而徐武富、夜叉狐以及靖勝軍余孽的事,事情也超乎想象,不能指望一兩封密函,就能將這一切說清楚。

    “你要回汴京?”鄭恢有些驚訝的問道,“淮瀆這邊你能走開?”

    現(xiàn)在不僅僅淮源鄉(xiāng)營氣盛,更叫鄭恢擔(dān)憂的還是聯(lián)軍內(nèi)部失去平衡了。

    陳子簫在黃橋寨吃了敗仗,連同淮瀆舊寨這邊的兵馬,僅剩七八百嫡系。

    高祥忠、仲長卿所部這趟卻在理塘寨大敗州兵,繳獲無數(shù),他們各有兩千多兵馬,此仗之后實力都將更上一個臺階,他們還會聽從陳子簫節(jié)制?

    “仲長卿愿率部守理塘、玉山驛……”陳子簫淡然說道。

    鄭恢有些驚訝。

    仲長卿這段時間著意經(jīng)營淮瀆舊寨以北的十八里塢、太白頂?shù)鹊?,這時候倘若退回來,卻是退可守、進可攻,要自如得多;陳子簫現(xiàn)在手下都被打殘了,也不會對仲長卿提什么要求。

    仲長卿沒有這么做,反倒愿意去守更外側(cè)、隨時會受淮源鄉(xiāng)營進攻的玉山驛、理塘,倘若不是膨脹自大,那便是愿意承擔(dān)更大的責(zé)任,換陳子簫殘部在淮瀆、十八里塢休整。

    陳子簫沒有提高祥忠,鄭恢也能猜到高祥忠必是耍了滑頭,要帶著理塘寨一役的繳獲躲回石溪莊消化——但不管怎么說,只要仲長卿能站在陳子簫這邊,并無反客為主的心思,董其鋒短時間離開一下,卻不怕桐柏山內(nèi)的形勢會起多大的變化。

    鄭恢暗感仲長卿雖然沒有親自在黃橋寨前觀戰(zhàn),但通過派往黃橋寨聯(lián)絡(luò)的人手稟告,應(yīng)該也是認識到黃橋寨一役的激烈,以及陳子簫所部的戰(zhàn)斗力之強,實要凌駕于其他山寨軍之上。

    有點可惜的是,仲長卿看明白了,高祥忠卻沒能看明白。

    第一百三十章 落花赴流水

    除了兵卒進入黃橋寨修整外,鄧珪、徐武江午后也將鄉(xiāng)營指揮大帳移入更為開闊、地勢更險而城寨堅固的黃橋寨,以便更有利的控扼左右的形勢,籌備下一階段的戰(zhàn)事。

    徐武富將晚時帶著徐武磧、徐恒,不動聲色的隨運送糧秣的馬隊進入黃橋寨。

    站在高處將戰(zhàn)局盡收眼底,殘酷的戰(zhàn)事都過去大半天了,徐武富到這一刻也難以平靜。

    他知道徐氏族兵很強,但沒有想到會這么強。

    而徐懷這頭莽虎在陣中又是那樣的耀眼,卻從頭到尾都不為他所用,要不然何懼徐武江這些狼心狗肺的家伙敢跑到他頭上來欺師滅祖?

    “這莽貨的武勇放邊軍之中,要算幾流?”

    徐武富勒住韁繩,停在黃橋寨南寨門前,遠遠看到站在望樓之上的徐懷,忍不住問神色抑郁的徐武磧。

    他知道桐柏山里已罕有人能及徐懷了,但桐柏山畢竟僅是天下一隅,他實不知徐懷在強者輩出的邊軍之中能算幾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