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知：

    陛下是個習慣打熬筋骨的漢子！

    文臣們最擔心天子動武言兵事！

    現(xiàn)在陛下讓群臣自省是否忠心！

    不忠心就等同于是有人想造反！

    有人要造反？

    武臣們頓時都期待地看向了文臣們。

    那多是一件美事？

    在場文臣們被武臣用看功勞的目光瞅得渾身不自在加憋屈——盡管那只是一瞬間，然后他們又習慣性地慫了回去。

    這時，朱厚熜真的在嚴嵩與劉龍的目光中跑著。

    他們只能看到兩個背影，原本的王府奉正張佐艱難地跟在后面。

    嚴嵩與劉龍已經(jīng)四十多歲的人了，穿著官袍也跟不過去。

    天知道陛下怎么會在外袍之內(nèi)穿得那么輕便的？

    “……陛下早就料到了?！眹泪蚤_口。

    劉龍想起親家崔元的忠告，嘆了口氣說道：“是啊?！?/br>
    “恭喜舜卿。”

    “惟中同喜……”劉龍心情古怪，卻又再嘆一口氣。

    現(xiàn)在身后的西角門內(nèi)外，那頭等大事還懸而未決呢。

    短暫的安靜之后，身后已經(jīng)開始吵鬧起來了。

    劉龍不由得對嚴嵩拱了拱手：“惟中提起來到此處觀陛下行止，倒是令我等少了些紛擾?！?/br>
    “……等陛下回來，你我一樣要表明態(tài)度?！眹泪晕⒉[雙眼看著他，“舜卿是怎么想的？”

    劉龍好像就喜歡嘆氣，他又輕嘆一聲：“陛下既然在登基之前已經(jīng)對太后與閣臣們稟明了態(tài)度，毛澄何必還揪著這問題不放呢？”

    “舜卿是故作不懂??？”

    “請惟中解惑！”

    嚴嵩搖了搖頭：“且繼續(xù)看吧……真是不可思議，難以想象陛下十五歲未滿……袁宗皋今日一言未發(fā)，魏彬沒來侍奉朝會也耐人深思。楊閣老他們，急了啊?！?/br>
    劉龍睜大著眼睛看他。

    嚴嵩卻只是微微笑了笑，諱莫如深的模樣。

    朱厚熜今天沒穿袞服，現(xiàn)在動彈起來倒是輕便。

    今天是朝會，天子來到了前朝區(qū)域。

    錦衣衛(wèi)的大漢將軍、三千營的紅盔將軍、五軍營的叉刀圍子手、勛衛(wèi)散騎舍人們分布于皇宮的前朝區(qū)域，他們中的不少都看到了天子在跑步。

    是自己在跑，沒人抬著他跑。

    天子跑得不快，但一直步幅均勻，非常穩(wěn)。

    一圈、兩圈、三圈……

    前朝繞著奉天殿、華蓋殿、謹身殿一圈大約是多遠？

    當值的禁衛(wèi)們平常里守衛(wèi)或者巡邏，大約是知道的。

    陛下沒出奉天門，但繞到了乾清門前。這樣一圈下來，幾乎是二里地了。

    現(xiàn)在陛下竟已跑到了第三圈，速度稍慢，但腳步仍穩(wěn)，張佐已經(jīng)臉色泛白。

    “你就在這歇著，滿宮都是朕的禁軍親衛(wèi)，擔心什么？”

    朱厚熜把張佐留在了奉天殿中右門前，腳步不停。

    值守在那里的大漢將軍無不挺起了胸膛，單膝跪地后低著頭等陛下跑過去。

    嚴嵩和劉龍就這么遠遠地看著皇帝跑了一圈又一圈，每到一處，禁衛(wèi)們便如波浪一般，跪下再站起。

    一炷香約摸能燃兩刻鐘，禁衛(wèi)們在天子跑到第四圈時，終于意識到陛下這看似不快的步伐究竟已經(jīng)跑了多遠，用時多久。

    說句難聽的，京衛(wèi)當中也不是人人都能用這些時間一口氣跑這么遠。

    朱厚熜也只跑了四圈多一點，剛過四千米，用時已接近二十分鐘。

    在他而言這是日常鍛煉，他還得留出時間到華蓋殿稍微擦擦汗，整理一下衣著。

    當然了，走出華蓋殿之后看到禁衛(wèi)們敬仰狂熱的眼神還是很爽的。

    這也算收服親衛(wèi)們特別的方式吧。

    雖然他作為天子本就應該收獲這份忠誠，但在這些特意選出來的壯漢面前秀了一番自己堅持近兩年后的成果，也是有作用的。

    如果他們回去之后心里想著天子都那樣了，咱不得往猛了去練那就更好了。

    等朱厚熜走回西角門后，氣已經(jīng)喘勻，嚴嵩恭順地問道：“不知陛下跑了多遠的路，臣好記在起居注里?！?/br>
    “八里。”

    “陛下，是十里！”張佐委屈地提醒。

    “你只跑了兩圈就廢了，你知道是多遠？”

    朱厚熜搖著頭，并沒有多跟嚴嵩、劉龍說什么，人已經(jīng)走入了西角門內(nèi)。

    見到他的人，西角門內(nèi)外才緩緩開始肅靜起來，他之前的說話聲被淹沒在群臣的爭吵中，而且也沒人通報。

    朱厚熜坐了下來，旁邊有人頓時遞上了茶水。

    “還有點時間，想到香燃盡，朕喝口茶?！?/br>
    他就這么悠哉悠哉地喝著茶看已經(jīng)安靜下來的臣子，這幅姿態(tài)落在群臣眼中就是成竹在胸、渾然不將他掀起的這天大風浪看在眼里。

    是群臣離心的風險不夠大，還是天子真的不懂？

    已經(jīng)見識過他是怎么擱置楊廷和、王瓊等人紛爭的群臣哪里會去想第二種可能，只不過群臣離心、天下可能反意四起的風險實在太大了。

    這么說來，陛下是不怕了。

    是很有信心固執(zhí)己見反對他不繼嗣的只會是極少數(shù)人，還是對于天下人不議論他“得位不正”有把握？

    天子手里到底還有什么牌？

    之前查賬得出來的結(jié)果？又或者其他像復設(shè)起居注一樣會讓天下齊稱圣明的決斷？

    如果有這樣的牌，為什么不先打出來，再讓禮部按他的意思去辦，那樣不是更讓人心服口服嗎？

    不……反過來似乎更有效果，似乎會讓認同他的人多一個理由去強調(diào)自己選擇的先見之明與正確性。

    腦子比較好使的，已經(jīng)從朱厚熜的反應里想到了這一層。

    “一炷香燃盡了。效率高一點，老規(guī)矩。堅決不認同朕不繼嗣的，還是再站到中間來，朕還是問三遍。”朱厚熜看向了毛澄，“毛尚書，現(xiàn)在這是第一遍。”

    嚴嵩憐憫地看了一眼毛澄，他會怎么選？

    他嚴嵩不怕，他有事情做，那就是坐在案桌后記錄天子起居。只要天子不是特地問到他，嚴嵩坐在這里而不去那邊站著就相當于表態(tài)了。

    將來有人問起這話，他有話說的。

    但不站到那邊，那就是忠于天子。

    只有毛澄避無可避，畢竟他之前率先把那句話說出口了?！俺疾徽J同陛下不繼嗣之堅持！”這句話猶在耳畔回響啊！

    他毛澄能現(xiàn)在幡然醒悟，做個為了權(quán)位搖尾乞憐的小人？

    第53章 昏君！

    楊廷和站在群臣前面淚流滿面。

    這新皇帝他真的不怕，他這一遍遍明確地問，就是在挑事。

    他一點都不怕這第一天上朝就鬧得群臣離心，他還命起居注官記錄著。

    這個天子是如此強勢，真不怕逼得群臣聯(lián)合著某些藩王造反嗎？

    十五歲毫無根基的孩子，到底誰給了他這樣的勇氣？

    而在他所謂“效率”、“務(wù)實”的說辭下，天子的威壓顯得如此真實，名為“問三遍”的寬容卻凌厲至極。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嗎？

    他甚至是笑著問的。

    一個復設(shè)了起居注官的“圣明”天子，一個始終帶著笑臉、只是偶爾嚴肅的“寬仁”天子！

    楊廷和今日連受重創(chuàng)，別說在朝堂中清除小人了，連天子面子上的支持都得不到，現(xiàn)在更護不住沖出來的毛澄。

    他知道毛澄在這件事上退無可退。

    毛澄在良鄉(xiāng)就太早表明了態(tài)度，剛才在眾臣面前面對禮部要承擔的重任又被天子逼得下不來臺。他這個禮部尚書如果真的順從了天子，隨后也必將被很多人盯著這件事攻擊，甚至在史書、雜記中編排他一輩子。

    他只是沒聰明到立刻發(fā)現(xiàn)天子話中的陷阱，要不然大可當場問一句是不是要同時議論四人封號。那樣的話，好歹還有余地可供轉(zhuǎn)圜，雖然余地很小。

    天子把大行皇帝謚號和其余三號捆綁在一起，本就是陽謀。

    現(xiàn)在，天子問到了第二遍：“堅決不認同朕以興獻王長子繼統(tǒng)之后追尊先父、加封生母的，站到中間來，第二遍?！?/br>
    問題更加明確了：是以興獻王長子已經(jīng)繼統(tǒng)之后追封生父、加封生母的。

    他可不是亂來的啊！之前有定國公這個宣詔之人的回答，他這個新君就是以興獻王長子繼位的。

    毛澄還是只能昂著頭瞪圓了淚眼站在那里。

    楊廷和知道毛澄可能在等著自己最后出來護一護他，幫天子和他造一個臺階。

    只是楊廷和清楚，若今天他幫毛澄造了這個臺階，他在百官面前就已經(jīng)是一敗涂地、事事皆退了。

    遺詔的解釋權(quán)是在內(nèi)閣手上，但天子已經(jīng)登基了。

    事到如今，確實只有忠不忠于這個天子的兩個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