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御駕親征

    這一夜，如果有人能身處大明與蒙元邊境處的上空，他就能看到腳底下的群山間，點點篝火最后隱隱連成一條線。西至嘉峪關(guān)，東起山海關(guān)，大明邊墻幾乎全面示警。

    北京城卻喜氣洋洋，因為皇帝的meimei將要大婚了。

    陸炳之所以先在宮里當(dāng)了幾個月的差，是因為朱厚熜那顏控meimei一開始挑花了眼：先是會試出了狀元，可立刻又說了要選武狀元，明年還要考制科，因此她立刻成了等等黨。

    朱厚熜樂得她年紀(jì)大一點再成親生子，誰料陸炳中了武進(jìn)士，蔣太后頓時覺得這從小在眼前長大的孩子又可靠又有才華、身子骨還好。

    朱清怡一開始不樂意，她還是更喜歡儒雅帥氣的文人。但事實證明，在蔣太后召見陸炳時偷偷瞧了他幾眼之后，長大成人以來只見過親哥哥之外第一個正常年輕人的朱清怡還是心跳加速了。

    有了朱清沅與余承業(yè)成親后很快就分居兩地、感情不算很好的教訓(xùn)，朱厚熜讓陸炳先留在宮里當(dāng)差，然后也自然讓他與朱清怡多見了幾次面。這meimei心思難定，朱厚熜不想將來還出什么家庭矛盾需要他來cao心。

    陸炳既有天資，又有頂級師資團(tuán)隊調(diào)教。嚴(yán)世蕃口中“嘗謂天下才，惟己與陸炳、楊博為三”的嘉靖朝三大奇才之一，陸炳后來能有那成就可不全靠嘉靖乳兄弟的身份。

    如今陸炳公費戀愛，更勉強(qiáng)曾算“兩小無猜”。雖然長相不是一等一帥氣，但朱清怡的心總算是定下來了。

    于是大婚在即。

    嚴(yán)嵩這個禮部尚書繼續(xù)忙。因為如今嚴(yán)世蕃與陸炳的情誼，他和陸松還可謂“世交”了。

    時也命也，這一夜快天明時候，離京城最近的宣府、薊州兩地，邊墻軍情急報率先送抵京城。

    馬蹄聲踏碎了京城長街上黎明前的平靜。

    按照如今的規(guī)矩，如有軍情急報，首先報通政使司，然后報軍務(wù)會議、國務(wù)殿、五軍都督府、兵部、戶部。

    錦衣衛(wèi)和內(nèi)外察事廠不用報，他們一定會知道。

    通政使司與各衙都有宿直之人，接到消息的他們自然大驚失色，迅速拿著腰牌奔走于仍處在宵禁中的京城大街上，去各位需要第一時間知情的重臣家中。

    這一夜在通政使司宿直的，是文采飛揚(yáng)但不怎么通實事、因此授職在通政使司擔(dān)任正七品經(jīng)歷的龔用卿。

    宣府、薊州同時探知虜騎南下，這定是之前陛下羞辱北元大汗惹出的大戰(zhàn)。

    龔用卿別的不懂，只懂多少年來大明對上草原鐵騎，敗多勝少。而剛剛呈來的邊情，顯然不是尋常劫掠那么簡單——戰(zhàn)事還未起，但僅宣府、薊州兩處，報過來的虜騎規(guī)模就可能超過三萬了。

    龔用卿在等通政使和兩個通政副使到來，此刻，司禮監(jiān)應(yīng)該前去驚擾陛下睡眠了吧？很快，就可能是諸位重臣深夜入宮，商談抗敵大計。

    只是他左等右等，等到天明了也沒有等到內(nèi)臣出宮宣召哪位重臣，更沒有等到通政使和通政副使到來。

    是怕驚到了京城百姓嗎？反正天也快亮了，不差這兩三個時辰。

    但是龔用卿倒是又等到了大同那邊傳來的消息：陽和關(guān)、殺虎口、偏頭關(guān)外都探到敵騎，粗估足有兩萬余騎。

    龔用卿的手有點發(fā)抖：這可能還只是已經(jīng)被探到的前鋒。東起山海關(guān)，西到偏頭關(guān)，蒙元重兵壓境，那么太原、陜西、寧夏那邊呢？

    那邊離得更遠(yuǎn)，八百里加急傳回來也需要三五日。

    天已經(jīng)亮了，朱厚熜不曾被驚擾。只不過他一睜眼起來，張永、張佐、黃錦等人就一同候在那里了。

    “陛下，軍情昨夜凌晨四點多鐘開始陸續(xù)到，前天夜里，薊州、宣大墩哨軍都探到韃子大軍南下?！?/br>
    “哦？終于是開始了嗎。”朱厚熜頓時清醒，“洗漱！更衣！”

    “陛下，薊州、宣府、大同三鎮(zhèn)所報軍情，虜騎總計足有五萬余眾，京城九門是不是……”低調(diào)了許久的張永開口問了。

    “不必急?！敝旌駸袚u了搖頭，“城門照開，諸事照舊。外廠偵知各部族青壯開始調(diào)動足有四十多天了，本就清楚他們會擇日南下。倒是三鎮(zhèn)同時探到敵騎進(jìn)犯，說明這次韃子還真是同仇敵愾、約定好了時日啊?！?/br>
    張永有一點擔(dān)心。

    草原諸部同時南下，只能說明他們這次士氣高漲、志在必勝。

    “召林希元、待詔先來！”

    朱厚熜剛剛洗漱好，早上按點來上班的林希元和翰林院待詔就到了御書房。

    “迅速加印特刊，另把這道詔旨傳至各地?！?/br>
    一個是通過《明報》的渠道，面向百姓；一個是通過官方的渠道，傳達(dá)圣旨。

    旨意是早就擬好的，此刻，這兩人才知道邊鎮(zhèn)已經(jīng)遇敵，國戰(zhàn)已經(jīng)開啟。

    但居然如此平靜？

    皇帝竟是先安排了這件事，隨后才站起身來：“起駕，去國策殿！”

    不像往日一樣困頓的龔用卿帶著滿腔疑惑交了班，準(zhǔn)備回家補(bǔ)覺——能補(bǔ)得著嗎？

    京城里，五城兵馬司都不算緊張，城門更是洞開。行人往來如常，甚至仍舊興高采烈地談?wù)撝来竟鞯拇蠡楹湍俏溥M(jìn)士駙馬爺?shù)氖隆?/br>
    他們根本不知道邊鎮(zhèn)已經(jīng)在打仗了！大仗！

    龔用卿之前特地經(jīng)過了一下五府六部之間的那條大街，在那里倒是看到了一些緊張之意，卻也比不上之前叩闕廷杖后那么緊張。

    他借故去戶部找朋友問點事，也只看到楊慎在那里召集了不少人訓(xùn)話，卻沒看到戶部尚書和左侍郎。

    有些詭異。

    回到家之后，就左右睡不著。

    這么大的事啊，現(xiàn)在只是暴風(fēng)雨前的平靜。很快，薊州、宣大這些邊鎮(zhèn)上的百姓，就將畏懼大兵過境而南逃。這樣大的陣仗，根本瞞不住。

    在他看來，眼前的情況只是陛下和重臣們在商議方略，先瞞一下，唯恐京城大亂。

    熟料中午剛過，管家就緊張地跑了過來：“老爺，剛送來的《明報》特刊，韃子打來了！”

    龔用卿一跳起來：“外面如何了？”

    “大家都有些怕，但陛下諭旨，讓大伙兒不用怕。”管家趕緊補(bǔ)充，“九門沒關(guān)。但有南面進(jìn)城的人說，看到三大營開拔往北了?！?/br>
    龔用卿聽在耳中，眼睛只盯著這特刊。

    印得很粗糙，好久沒見到再次印得這么粗糙的《明報》了，只有一頁。

    上面就一篇文章：《守土支邊，人人有責(zé)：國戰(zhàn)當(dāng)前，皇帝陛下告天下臣民書》。

    京城國子監(jiān)內(nèi)，有人正大聲念著這篇文章。

    “嘉靖六年九月二十一夜，北虜陳兵大明諸邊，來勢洶洶。國戰(zhàn)當(dāng)前，朕以為不必諱言，當(dāng)有一番肺腑之言告諸臣民！”

    “先是蒙元治下，我漢民如豬狗！太祖驅(qū)逐蒙元，復(fù)我華夏衣冠，北伐凡一十三，而有大明之威遠(yuǎn)播四海。太宗五度親征，遷都北京，自此天子親守國門。大明立國一百六十年，北虜為患，屢屢寇邊。犯我大明疆土，掠我大明百姓，殺我大明將卒。”

    “然土木一變，英宗受俘，名曰北狩，實為國恥！”

    念到這里，聽到的監(jiān)生無不駭然。

    這是第一次，當(dāng)朝天子如此明確又公開地對天下臣民宣揚(yáng)：英宗就是俘虜！土木堡之變，陛下也深以為恥。

    怪不得有景帝稱宗入廟……那真的不全是因為景帝也是藩王繼位。

    京城有茶肆，其中也有士子停頓了片刻，才繼續(xù)念道：

    “自此之后，北虜視我大明如牛羊莊稼，幾近歲歲來犯，掠我大明百姓，劫我邊鎮(zhèn)財貨。去歲朔州大捷，韃虜猶自矜傲。遣使入京，名為約盟，卻以兵馬相挾，要朕尊虜酋為兄長，視我大明如倉庫，貪婪索幣！如今朕言辭喝絕，便興兵數(shù)萬，凌迫大明。”

    “大明之糧，是百姓一鋤一鋤，辛勞耕作出來的。大明之鐵，是百姓一鎬一鎬，艱辛開鑿出來的。大明絲綢布匹，是織工一梭一線，日夜織造出來的。百姓繳上糧賦，是要供著將卒守邊剿賊衛(wèi)你們安居樂業(yè)，是要供著百官佐朕治理地方保境安民，不是要供著草原上的貪婪豺狼，讓它們始終用看美酒佳肴的眼神一直盯著我大明的！”

    “朕若從了北虜要挾，豈非以百姓膏脂賂敵？即能有朔州大捷，邊鎮(zhèn)將卒可勝戰(zhàn)，文武百官豈可畏戰(zhàn)屈從？歲歲如此，我大明便真成了北虜糧倉！百姓辛勞歲繳賦稅，君臣若不能守土安民，則何能安居其位？這是大明百姓甘愿供養(yǎng)朝廷應(yīng)該要求的，也是大明君臣高居其位應(yīng)該做到的！”

    龔用卿也看到了這里，眼神不禁呆了呆。

    自古以來，百姓交賦稅便是天經(jīng)地義的。但這天經(jīng)地義，只因天子、宗室、權(quán)貴、官紳，他們本就是人上人。

    但是今天，皇帝說了百姓為什么要繳糧賦，那就是要求君臣都滿足他們這個安居樂業(yè)的小小要求……

    要不然，憑什么是你？

    道理其實不難想通，民不聊生之時，也往往就是遍地反賊之時。只不過以往，每次都會冠一個天子失德的名頭，說一個天命有變的理由。

    下一句，楊慎也在看。

    “……物理之道的盡頭，便是天道！人理之道的盡頭，也是天道！朕為天子，便是大明全體臣民這個整體人理所要求的各司其職、安居樂業(yè)的利益天理之子！如今，朕不能只讓那么多百姓繳了賦稅，卻畏難畏戰(zhàn)、僅僅用于換來朕與文武百官、邊鎮(zhèn)將卒的一時安逸！”

    ……他對天子有了新的解釋，這句話的另一個意思，是他認(rèn)為在大明，這天下百姓就是天。

    從天下臣民的君父，成了天下百姓這個整體的兒子？

    輩分有點亂，楊慎有點懵，但他大受震撼。

    “朕推行新法，督行實事，定賦改役，籌治水患，解禁開關(guān)，無不是為了大明富強(qiáng)，百姓飽暖。如今大明有再造盛世之機(jī)，北虜大舉來犯，實為斷我大明國運(yùn)！國家興亡，匹夫有責(zé)。國若有失，家何存焉？”

    “故此，國戰(zhàn)當(dāng)前，朕已傳旨天下官吏：有借戰(zhàn)事擅自加派催繳害民者，斬?zé)o赦！有趁邊患為匪為盜作jian犯科者，斬?zé)o赦！邊鎮(zhèn)將士正宜奮勇殺敵建功立業(yè)，百官不可推諉重任貽誤軍需。”

    “大明臣民無需擔(dān)憂戰(zhàn)事！邊鎮(zhèn)之外，百姓一應(yīng)如常。照料好莊稼，守好自家門戶，不亂了道路，便是為國盡責(zé)?！?/br>
    “大明文武百官、邊鎮(zhèn)將卒也需知曉，此戰(zhàn)若勝，大明將省下不知多少糧餉，邊鎮(zhèn)將士將來更能少犧牲許多！北虜畏威而不懷德，貪婪而不知足，此戰(zhàn)合我大明人理，眾望所歸，是為大明百姓而戰(zhàn)，為大明國運(yùn)而戰(zhàn)，為大明再臨盛世而戰(zhàn)！”

    “朕也再次告天下臣民：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朕絕不向南，大明則必勝！”

    京城的諸多角落，終究是有許多人看到了最后，再次想象到一個清晰的天子形象——盡管許多人不曾見過。

    可是年輕的皇帝說了許多引人深思的話，也如此清楚明確地向天下百姓傳遞著他的態(tài)度。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大明必勝！”

    “大明萬勝！”

    皇帝終究還是有屬于他的威望和影響力，盡管有對戰(zhàn)事的擔(dān)憂，可是年輕的天子表露出了他的決心和信心，那就是給普通老百姓喂下第一顆定心丸。

    況且此刻的京城，確實一如往常，太平著。

    那便還有激勵。

    國策殿內(nèi)的會議剛剛結(jié)束，武英殿的軍務(wù)會議繼續(xù)召開。

    費宏也還在恍惚——《明報》上的那些話，他之前也并不知曉。

    皇帝仍舊在繼續(xù)摘掉籠于天子頭上的神秘面紗，如今，天子越來越不神圣了，倒被他說得——越來越像一個特別的工作，又或者另一種官位。

    這實在是難以想象的，就連費宏也有點懵，那么在虜酋看來——大明天子分明有斥責(zé)一部分臣子畏難畏戰(zhàn)的意思，他是在用這種方式爭取民心、獲得大義名分吧？

    大義名分之下，就算是臣子也不能逆勢而行，又或者給皇帝對他們“斬?zé)o赦”的理由。

    只有費宏這些重臣知道不是這樣的。

    皇帝就是借這個機(jī)會，要說這些話。

    他剛才說了：“這很有必要，這是動員?！?/br>
    更多的軍情正在不斷傳向京城，而這份特刊也正往邊鎮(zhèn)散去，與朝廷民政軍務(wù)方面的諸多公文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