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49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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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臉色像徐階一樣凝重,于是眾人心頭猛地一咯噔。 這個時間,高拱才剛剛來到文教部,找到嚴嵩說皇帝要見他。 “肅卿可知所為何事?”嚴嵩笑吟吟地問道。 高拱就爽快多了,反正嚴嵩到了御書房也立刻會知道。 他更覺得,皇帝既然派他來找嚴嵩,就是要讓嚴嵩先有個準備,反正陛下都明說了是問御學(xué)。 于是高拱說道:“是為御學(xué)之事。” 御學(xué)要更加規(guī)范一些,找個更寬闊一些的地方,這都是文教部在籌辦的事。 “多謝肅卿了?!眹泪詫λ傲斯笆?。 能早一點知道所為何事,自然還是更好的。 說來這也是設(shè)了御書房之后的好處,御書房的伴讀學(xué)士終究不比太監(jiān)、只聽皇帝的。平日里有什么事情,真有重臣問起來,隱晦的言語、體態(tài)暗示,都能傳遞信息。 以陛下之聰穎,他自然不會不懂這一點。 但御書房存在至今,其實有兩個妙處。 其一,陛下賢明,本身就默許了這一點,讓君臣之間少一些猜忌,多一些信息透明。 其二,只是默許,那么如果御書房和朝臣們過線了,也是逾矩。 拿不拿這個說事,主動權(quán)仍舊在皇帝那里。 高拱是陪了皇帝一路北征的人,他覺得自己比徐階更了解皇帝的性情一點。 于是他過來的路上就想通了,皇帝讓他來找嚴嵩,就是要把這件事當做公務(wù)來辦了。既然提到朝臣們惴惴不安又私下旁敲側(cè)擊地詢問皇帝的態(tài)度,那顯然就是已經(jīng)有了些猜忌。 皇帝應(yīng)該是因為這種猜忌而不高興,所以先對高拱明說是為御學(xué)之事。 這就代表他可以先跟嚴嵩說。 果然到了御書房之后,皇帝直接就開了口:“朕想給太子選些從民間來、知民間苦楚的伴讀,恰逢其會,你們私下里瞎琢磨些什么?” 嚴嵩立刻跪了下來:“臣慚愧……” “倒是鬧出笑話了?!敝旌駸性俅慰戳丝葱祀A,“東宮開府建衙,本就順理成章。你們這些人,一個個不多把心思花在公務(wù)上,猜度朕的心意做什么?若是朕覺得還不是時候,當時就會駁了。難道說外患稍寧,你們便覺得天下太平,君臣都已經(jīng)是時候只看十年二十年后了?” 第416章 天威莫測 十年二十年后的事,這個說法忒嚇人了一點。 嚴嵩戰(zhàn)戰(zhàn)兢兢:“陛下恕罪。先帝駕崩而無子嗣,幸賴陛下英明無雙,大明這才不曾大亂、更是盛世再臨。如今陛下春秋鼎盛,臣只盼陛下萬壽無疆,本就認為東宮開府建衙不需著急。雖是順理成章,然太子年幼,再等上六七年要議太子妃了也不遲。驚聞陛下有點選太子伴讀之語,臣一時糊涂,竟不明陛下是一片苦心,要讓太子多多聞知民間疾苦,臣慚愧至極?!?/br> “你慚愧的是什么?”朱厚熜冷笑了一聲,“你找徐階打聽朕的真實態(tài)度,還做了些什么?” “臣……”嚴嵩猶豫了片刻,立刻接了話,“臣勸了勸張總輔,辦好御學(xué)便好,東宮開府建衙無需著急……” 那一天,當張孚敬在午門前聊起這件事時,嚴嵩就覺得他很勇,陛下可能會多想。 當時還只說是御學(xué)應(yīng)該從中圓殿移到前朝,在御學(xué)中安排更多文臣作為教師。 誰知道后來他和張璧還有禮交部、工商部拿出來的方案里,還把東宮開府建衙一事也提了出來? 紫禁城的東部,奉先殿以南、文樓東北面,如今的元輝殿加上御用監(jiān)庫和御馬監(jiān)的值房,合而為御學(xué)。御用監(jiān)庫和御馬監(jiān)值房,都可移到北面的外東裕庫院子里。 而御學(xué)的東面一墻之隔,則可改建起一大八小至少九個院落,將來作為年齡稍長、不宜再居于后宮的太子和皇子居所。 其中大的院落,自然便是太子?xùn)|宮。 在早年間,文華殿曾經(jīng)是太子?xùn)|宮。而如今要新建的太子?xùn)|宮,禮交部也擬了個名字叫端本宮。 嚴嵩當日積極接話,強調(diào)的都是御學(xué),這也確實利于他發(fā)揮文教部的作用。 可是要建端本宮,還讓東宮開府建衙,嚴嵩就心里更加打鼓。 知道朱厚熜有點選太子伴讀的想法,嚴嵩也許是離開御書房、和皇帝相處的時間變少了,也許是皇帝經(jīng)過了十來年想法也讓他吃不準了,所以他覺得這是個機會。 “勸他們,若朕果然是不太樂意如今就讓東宮開府建衙,那么你嚴惟中果然是深悉圣心,提醒了他們懸崖勒馬?經(jīng)了此事,那么明年再推選國務(wù),有你同在文華殿,茂恭心里也更踏實一分?” 聽著皇帝這樣的話,嚴嵩立即匍匐在地上:“臣不敢有此念,只是擔(dān)心君臣因此生隙,有害國事?!?/br> 朱厚熜沉默不語。 嚴嵩虛歲五十四了,他在二品這個位置上已經(jīng)呆了十年。 他心里當然有這樣的念想,畢竟年齡越來越大,早一步,就多一點機會。 朱厚熜不信他沒這么想過,他應(yīng)當確實是不贊同現(xiàn)在就讓東宮開府建衙的。 因為嚴嵩只有一個兒子,他這個兒子還是個殘疾,只有個武舉人的出身。 他與其去嘗試圍繞太子,倒不如就把皇帝的心思琢磨好、把皇帝交待他的事情辦好。 沉默之中,徐階更加明確感受到皇帝對嚴嵩的“警惕”,或者說是不公。 在御書房這么久,他也見過皇帝召問不少重臣了。 像是對嚴嵩這樣直接詰問、語氣畢竟凌厲的情況,很少。 在徐階看來,圍繞大位、儲君的事,朝臣們多想一下是很正常的。 而嚴嵩已經(jīng)做了十年二品,總督一方的資歷有了,禮部尚書和文教部尚書的資歷也有了,更曾是王守仁之后的第二個御書房首席、參策多年。他就算想在這件事里顯示一下自己的先見之明,為明年被推選為國務(wù)提前做些工作,那也是十分正常的。 這事又不曾害了誰,確實是幫助張孚敬他們,免得他們真的觸怒了皇帝。 若這件事情君臣意見實際上不一致,那可不比其他國事,這是關(guān)乎皇權(quán)的大問題。張孚敬他們?nèi)绻麖拇算枫凡话?、束手束腳,國事確實會受影響。 由此聯(lián)想到自己,徐階心里也有些不明白:為什么陛下對我的態(tài)度也時有警惕、教訓(xùn)之意? “也罷?!?/br> 胡思亂想間,徐階聽到皇帝又開了口。 朱厚熜嘆了一口氣:“朕不可能什么事情還告你們周知,詳述緣由。你們身為臣子,忖度上意也是人之常情。不過這回你猜錯了,身為儲君,要學(xué)的東西更多。御學(xué)要辦好,開府建衙多學(xué)著與臣屬打交道也很重要。御學(xué)里學(xué)的純粹是知識,東宮里學(xué)的是當前實事的剖解、是御下之道。兩不耽誤,你再去文華殿,跟茂恭他們說清楚吧?!?/br> “陛下圣明坦蕩,臣等望塵莫及……” 朱厚熜擺了擺手:“朕叫你來,讓你去傳話,你心里就要明白。著急什么?朕登基時,你才幾品?前面爬得太快,現(xiàn)在就該安心一點。說到春秋鼎盛,你也是。我瞧你的身體,活到八十沒問題?!?/br> 嚴嵩不由得呆了呆,然后喜滋滋地說道:“陛下天人降世,既說臣能活到八十,臣喜不自勝!臣不著急,臣這不是一直自請把文教部的差使理順辦好嗎?” 他當然不會真因為皇帝一句話就相信自己能活到八十,他只不過從這句話里讀到了暗示:皇帝還是支持他、或者有這個意愿讓他將來列身國務(wù)殿的。 這就夠了。 剛才這番奏對,前面太恐怖,后面卻又甜暈了。 朱厚熜讓嚴嵩去傳話了,隨后又看向高拱他們,最后瞄了瞄徐階。 “在御書房,要鍛煉的不是如何揣摩朕的意思,是怎么就事論事?!敝旌駸械f道,“如今不比朕剛登基時,你們有的是先進御書房鍛煉,有的是先在地方任官過再來朕跟前熟悉朕的性格、原則。但無一例外,在朕御書房呆過的,都是朕看重的。戒驕戒躁,提高覺悟,用心積累,他日總有所成?!?/br> 御書房新任小透明眼神激動地看著皇帝:我也是被看重的嗎? 徐階是探花郎,是首席;高拱雖然比自己晚一科,但是伴駕北征,是他去了。 只有自己,雖是嘉靖八年進士,卻是先在戶部觀政、又做個小主事,最近才被點到御書房來。 而皇帝給了他們一些激勵之后,竟然直接對他說道:“伯華,陪朕到中庭下下象棋,散散郁氣?!?/br> 可見皇帝還是心情不好的。 李開先看了看徐階和高拱,只得跟著皇帝往養(yǎng)心殿這御書房與后面寢殿之間的中庭走去。 “你那當頭用炮能驚眾,夾肋藏車可突圍,朕約摸是領(lǐng)悟了一些,今日再教教朕怎么用卒。” “……是。”李開先一邊擺放棋子,一邊說道,“依臣之所得,這用卒當先。彼敵為其阻礙,我?guī)熃枰哉跀r。行行不斷,著著求先??v仇越復(fù),恤弱邢遷?;柚幸娙眨鹦巧?。出能破扃,入可斬關(guān)。禁子若泰山之壓,成家如磐石之安。” “……邊下邊說,你慢一點?!?/br> 李開先心頭微嘆:我被點來御書房,莫不是因為平日里下象棋的名聲傳過來了,陛下只是想找個棋搭子? 在京城做了五年官,李開先的政績名聲不怎么樣,倒是隱隱有象棋下遍京城無敵手之勢。 但象棋也只是他的愛好之一,他還好戲曲,好藏書,好交友,琴棋書畫無所不通。 到了御書房,他的任務(wù)并不重,皇帝也不向他咨詢什么、請教什么。吩咐他的,聊得多的,反倒是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李開先私心里覺得,御書房伴讀學(xué)士,多少人想來啊。而自己的名聲,多半在這些方面。若要不客氣地說一句,那是不務(wù)正業(yè)、本職工作不做好,玩心重。 莫非陛下當真就是找自己來陪玩的? 下完了兩局棋,皇帝果然開了口:“聽說你的古琴彈得不錯,試奏一曲?” “……陛下,這不妥吧?臣那只是自娛自樂……” 朱厚熜笑呵呵地看著他:“你不是自號中麓放客嗎?到御書房幾個月了,每日里倒是拘謹?shù)煤?,沒有在戶部那么自在?” 李開先心里一突,離座彎腰:“臣雖沒有一心公務(wù),但不敢誤事。臣自知官聲有些不堪,還請陛下治罪。” “你若有罪,朕為何要點你到御書房?坐?!敝旌駸兄噶酥笇γ?,“奏一曲試試,朕不是要你撫琴媚上,此事關(guān)乎朕一直考慮的國計?!?/br> 李開先呆了呆:國計? 話說到這份上,倒是不能拒絕了。 而黃錦果然找來了一張古琴。 養(yǎng)心殿中庭里響起了悠揚的琴聲,朱厚熜閉上了眼睛慢慢聽著。 南面的御書房里,徐階和高拱面面相覷:陛下心里的郁氣,竟要用琴音調(diào)理了。難道是本來就因為大臣們猜度皇帝對于東宮開府建衙的態(tài)度而不高興,李開先又不懂得裝裝糊涂讓皇帝下贏? 都是御書房的同事,李開先的棋藝,他們當然是很清楚的。 就憑皇帝最近才開始的對于象棋的興趣,李開先讓陛下兩個馬兩個炮都能贏。 中庭那邊,朱厚熜等他彈完了,這才先喝著茶:“陽春白雪,這不是你平日里喜歡散曲吧?” “……臣慚愧?!崩铋_先很尷尬,自己這點小愛好,陛下都知道。 朱厚熜笑了起來:“青樓酒肆,士子和百姓都喜歡的,不是什么不好的東西。朕能在《明報》上御批刊載三國,難道在伯華眼中,朕會因此不喜?” 李開先心頭一動:“陛下說此事關(guān)乎國計,莫非……與臣平日里喜好的這些事有關(guān)?” 朱厚熜點了點頭:“王慎中去了明報行,他也在御書房呆過。幾年來,三國刊載完了,又選了些其他的話本來刊載。市井之間,不論士子還是普通百姓,平日里看《明報》,這些話本小說,倒是誰也不會漏看?!?/br> “……臣明白了。原來陛下點臣進御書房,正是為這《明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