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她倒是穿了雙厚羅紋棉襪，腳顯得?圓乎乎的，她亂扭著腳腕，不安生的要逃。

    山光遠(yuǎn)喝了一聲：“別動！腳趾若是折了，你要兩三個(gè)月下不了床！”他神情格外認(rèn)真嚴(yán)肅，簡直像是骨科醫(yī)生會診。

    言昳剛要說“不會”，他就拿起?衣裳下擺，包住了她腳掌，輕輕捏了幾下。

    言昳疼的嗷嗚兩聲，靠著墻，人也軟下去，哼唧道：“你真討人厭，你弄疼我了！我本來沒這么疼的，都怪你，完了完了，我要走不了路了！”

    山光遠(yuǎn)捏了捏她腳趾，反倒她沒什么反應(yīng)，他放下心，只慢慢推揉了幾下：“沒骨折，沒大事。別當(dāng)?自己是銅人。”

    言昳瞪起?眼?來。

    他前幾年嗓子沒恢復(fù)好的時(shí)候，還總是沉默不言語，有氣就受著。怎么現(xiàn)?在她給?他支錢治的嗓子好多了，他又開始跟上輩子似的，冷不丁回她一兩句氣人的話了！

    他揉捏幾下，她覺得?舒服多了，卻找茬道：“你拿衣服包著干嘛，哦，我知道了，你嫌我腳臟！哼，我還嫌你衣擺臟呢，我的襪子都可白可干凈了！”

    山光遠(yuǎn)能被?她氣死。

    她又不真是個(gè)小丫頭片子，都活了兩輩子了，半點(diǎn)大防也不懂得?？別人直接捏她腳趾，她也覺得?沒事兒嗎？

    前世就這樣，她不知道是腦子里沒有這概念還是性子狂不在乎。一點(diǎn)她不自知的逾越，總被?周邊各種人誤會成“喜歡”。

    她天?生就跟個(gè)四處抖粉的大蜜蜂似的。

    山光遠(yuǎn)放下手：“你自個(gè)兒穿鞋吧。”

    言昳大小姐脾氣還上來了：“那怎么行?，快點(diǎn)，我不想彎腰?！?/br>
    山光遠(yuǎn)忍不住頂?shù)溃骸澳阍龠@樣，我把鞋給?你踢走了?！?/br>
    言昳被?他慣得?沒邊兒了，他一點(diǎn)不照顧，她就不高興：“你敢，以下犯上！快點(diǎn)快點(diǎn)，我還要找白旭憲呢！”

    山光遠(yuǎn)轉(zhuǎn)身，但也只是佯裝一下，他覺得?言昳肯定很?快就軟下口?氣來。但言昳握著燈籠的手壓住他肩膀，燈籠一下子晃到?他身前去，她彎腰撈起?鞋來，利落得?給?自己穿上了，哼一聲：“小遠(yuǎn)子，你不伺候我，以后我還不給?你伺候我的機(jī)會了！”

    山光遠(yuǎn)無語。

    言昳掐他肩膀一下：“快走。扶著本宮啊小遠(yuǎn)子。”

    不用她在這兒使喚，他也知道扶著她。言昳瘸著走了一陣子，也好多了，他們到?主屋前頭，發(fā)現(xiàn)?里頭擺著筵席，周圍回廊上的奴仆似乎都被?遣散了，只有兩個(gè)女人在給?伺候著茶酒。

    言昳把燈籠遞到?山光遠(yuǎn)臉前，他默契的吹滅，又輕聲道：“你自己也可以吹?！?/br>
    言昳臉蒙在黑暗里看不清，就一只手精準(zhǔn)無比的找到?他肋骨旁，徒勞的掐了他厚棉襖一下，還以為掐著他軟rou了，哼哼威脅笑道：“我那嘴巴涂了三百兩一盒的唇脂，能做吹得?口?水亂飛這樣不雅觀的動作嗎？”

    山光遠(yuǎn)在黑暗中笑的直搖頭，抓著她胳膊，二人靜悄悄的靠攏向主屋一處影壁后。

    足以聽見主屋內(nèi)飲酒二人的說話聲。

    言昳探頭快速看了一眼?，有些吃驚。前頭伺候的人，除了釧雪，另一個(gè)竟然是陶氏。

    言昳這幾年沒怎么見過陶氏。

    說是李月緹之?前選幾個(gè)姨娘來她開設(shè)的“小課堂”幫忙，但陶氏因?yàn)樽R字太少沒被?選上。后來因?yàn)檫x來的姨娘跪舔李月緹舔的太厲害，還彼此鉚著勁想討好她，李月緹被?打擾的不太清凈，就都給?趕回去了。

    陶氏生白瑤瑤的時(shí)候，好像才?十五六歲。算來如今都只有二十八歲，底子倒還算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樾愿窆皂?，竟然?白旭憲帶出院來端茶倒水了。

    白旭憲聲音悠悠傳來：“你要知道，我根本幫不了你。她要是知道了，殺到?這兒來，我還是要交出來人的?！?/br>
    駙馬爺不知道哪兒來的自信：“我一路小心，她耳目沒那么靈活。更何況現(xiàn)?在她正在忙船廠的事。白旭憲……咱倆同窗這么多年，你別跟我做這樣的表情，你不幫我，我便——”

    白旭憲慢慢倒茶：“你還能怎么著，手別指了。寶遷，不是我說你，公主不是你能克得?住的，打從一開始你非站出來要與?她成婚，就是豪賭。”

    駙馬爺壓低聲音：“她當(dāng)?年在京師是有五六個(gè)常來往的，可我掐過時(shí)間，覺得?她當(dāng)?時(shí)肚子里的肯定是我的。我當(dāng)?時(shí)應(yīng)下來要求娶，就是應(yīng)下來了自己沒成婚就搞了公主的大罪，也挨了先帝的板子！吃了這一遭苦，她不但不感激，新婚之?夜就逼我立死誓！”

    白旭憲搖頭：“當(dāng)?時(shí)在京中，公主喜愛玩鬧出了名，面上冷艷，內(nèi)里浪蕩，但我覺得?這女人絕不是好相?與?的，是不是勸過你?？赡惝?dāng)?時(shí)腦子里只竄了煙花似的覺得?自己能娶到?公主、娶到?這般美人怎么能不占便宜！”

    駙馬喝了口?酒，半晌才?苦著聲音道：“她要我立誓不能再有后，不能鬧出腌臜事傷了她臉面。十幾年來我怎么不遵守了，但前提是我自己有個(gè)孩子！我一直以為寶膺是我的孩子，現(xiàn)?在越看越像——”

    白旭憲：“噓！”

    駙馬悶了聲：“我總不能砸在她手里連個(gè)孩子也沒有。你也不想我最后無后吧！你的事兒我給?你擔(dān)待了多少，早些年卉兒的事兒，今年讓你參與?進(jìn)賣船的大事。你要知道這事兒辦好了，你就是鋼絲上行?走的唯一一個(gè)，就等著扶搖青云了！”

    言昳忽然身子一僵。

    卉兒的事兒？他們是說她母親？！

    作者有話要說：　　母親的事兒，言昳上輩子當(dāng)然也有查啦。

    只是她開始查的時(shí)候，已經(jīng)間隔的太久遠(yuǎn)了。

    第61章 .緊擁

    言昳腦子有些亂。

    趙卉兒是她母親。從上輩子她十二三歲, 在蘇女銀行拿到那封信開始，一直遭受白?旭憲虐待的言昳就?懷疑過，母親的死, 跟白?旭憲有關(guān)?。

    前世?她也?一直在查這?件事, 直到自己二十多歲站穩(wěn)了腳步，也?才將母親當(dāng)年的一些事情, 查出來個(gè)?輪廓。

    為什么言昳前世?受了這?么多苦, 自己的祖父、舅舅之類的, 卻從來沒出現(xiàn)過。

    因?yàn)樗麄冊缇?不在了。

    其實(shí)趙家跟如今李月緹嫁人時(shí)候的李家地位差不多, 算得上中下層的書香門第, 當(dāng)下沒什么朝中做官的, 也?沒隨上經(jīng)商的波流，但祖上與白?家來往還算密切。聽說趙卉兒和?白?旭憲也?算是半個(gè)?青梅竹馬, 趙卉兒也?去書院讀過幾年書，估計(jì)也?是那時(shí)候跟白?旭憲、寶遷都認(rèn)識。

    白?旭憲迎娶她的時(shí)候, 倆人都不大，成?婚完了之后, 白?旭憲去京師科考高?中, 在京師任官, 趙卉兒與他同住在京師。二人的第一個(gè)?孩子便是在那邊出生的。

    但好景不長，第一個(gè)?孩子好像是夭折了。時(shí)間久遠(yuǎn)，言昳前世?也?沒查出來第一個(gè)?孩子是怎么夭折的，但夫妻二人關(guān)?系似乎大為不好，趙卉兒也?有些郁郁寡歡，精神不佳，就?一個(gè)?人回到了金陵白?府居住了一兩年。

    中途白?旭憲因?yàn)橥馀傻墓ぷ?，?回了金陵幾個(gè)?月。

    趙卉兒那時(shí)候懷上了她。

    不知夫妻關(guān)?系如何, 她前世?聽一些白?府的老奴說，言昳在她母親肚子里的時(shí)候，這?二人倒是回歸了一點(diǎn)濃情蜜意。只是到言昳三歲多的時(shí)候，趙家卷入大案，是袁閣老在位期間包括山家滅門一系列大案中的一樁。

    趙卉兒請白?旭憲幫忙，但白?旭憲無能為力，二人關(guān)?系又?降到了冰點(diǎn)。

    之后趙卉兒就?一直陷入了情緒低落自暴自棄的狀態(tài)，甚至閉門不出連孩子也?不愿意見。趙家倒了之后，她大受刺激，沒半年多便也?病故了。

    言昳前世?甚至還去調(diào)了在金陵府衙的黃冊，確實(shí)寫的是趙卉兒病故下葬。但沒有葬在白?家的祖墳中，而是說跟獲罪問?斬的趙家人葬在了一起。

    當(dāng)時(shí)戰(zhàn)亂，卷宗丟失了許多，言昳沒查到是葬在何地。言昳因?yàn)橛讜r(shí)發(fā)燒，也?根本記不得趙卉兒的模樣，只知道這?是她的母親，更?對不出來太多的信息去找趙卉兒的墓了。

    言昳上輩子的懷疑只到此為止。

    重生后的言昳，看?到那小柜中的首飾、金銀雖然?金額不少，但都看?起來是不同時(shí)間段存起來，零零碎碎的，也?只覺得是病后的母親決定為她攢一筆錢。

    而且她也?偶爾跟府中人提起過，都有人提及過夫人病了、神智不好了，纏綿病榻很久等等。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

    她稍一聯(lián)想?，懷疑白?旭憲殺了趙卉兒的想?法，就?如星火燎原，燒的她滿腦子容不下別的！

    寶遷有能力替他掩蓋此事，趙家敗落后也?沒法替趙卉兒撐腰，白?旭憲想?要?dú)⑵蕖子诜凑啤?/br>
    只是他要?dú)⑵薜脑蚴鞘裁矗?/br>
    到底趙卉兒死前的生活是怎么過的？

    那封蘇女銀行中的信，是在什么情況下留下來的？那信中滿滿愛意的背后，是不是更?大的絕望？！

    山光遠(yuǎn)感覺到言昳站在影壁后的陰影里，身子直的像桿子，她痙攣似的極其細(xì)微的顫抖著胳膊。山光遠(yuǎn)并不知道她母親的事，手掌想?要去壓住她圓潤的肩膀。言昳忽然?猛地轉(zhuǎn)過臉來，一把抓住他手腕，指甲狠狠扣進(jìn)他皮rou中，枝葉搖擺，斑駁月光就?跟大顆的雨水似的落在她臉上。

    她眼里是幾乎要發(fā)瘋的怒火——

    他猛地怔住，想?都不想?，猛地用力抱住她肩膀！

    上輩子，她露出這?表情的時(shí)候，人在西?北的某座黃沙小鎮(zhèn)中，抓著一把斷了刀柄的匕首，滿手是血的扎進(jìn)旁人脖頸中……

    山光遠(yuǎn)當(dāng)時(shí)也?是這?樣用力抱住她，她卻將那匕首發(fā)了瘋似的扎進(jìn)他甲胄中。

    一如現(xiàn)在，她指甲緊緊抓著他背后的衣料，幾乎要劃開夾棉，抓進(jìn)他rou里去。

    但距離前世?種種也?有幾年了，言昳也?已經(jīng)重生了，成?長了，改變了。她在他懷里猛地?fù)u了一下頭，松開手，一只手狠狠拍向自己的額頭，咬牙對自己道：“先想?想?別的、先冷靜下來想?想?別的！”

    她磨著牙齒，用手腕狠狠拍了兩下自己的額頭，竟真的強(qiáng)行理智幾分，靠著水一樣涼的瓷雕影壁，往那頭聽。

    山光遠(yuǎn)不敢撒手，緊緊抓著她手腕，任憑她指甲不受控似的扣在他手背上。

    那頭白?旭憲和?駙馬的對話還在繼續(xù)，吹皮胡扯為主，言昳心中情緒如此波動，竟然?能壓著性子靜靜的在聽。

    “白?大哥，我是不是把你當(dāng)自己人。”駙馬抬起杯盞：“你抓住了這?次機(jī)會，或許明后年便能回到京師任職了，到時(shí)候我說不定還要仰仗你?！?/br>
    白?旭憲也?碰杯：“別點(diǎn)我了，那女人我先收下。但就?是真要是公?主殺來，別想?讓我保住?！?/br>
    駙馬笑了起來：“白?哥，哥們這?么多年，是不是一直兌現(xiàn)著諾言，我不論高?低，都不會忘了你。給那個(gè)?女人再鞍前馬后也?是沒用的，出門在外還是要靠當(dāng)年的朋友啊?！?/br>
    其實(shí)從之前他們的話中，就?有好多事兒半隱在其中。

    比如寶膺到底是誰的孩子？公?主是不是心里一直有數(shù)？

    比如白?旭憲什么時(shí)候加入了公?主賣船舶的事兒？白?旭憲是人脈廣博，跟駙馬關(guān)?系近，跟朝中文臣也?關(guān)?系不錯(cuò)，但他能再賣船這?事兒里起到什么作用？

    言昳驚疑不定。

    韶星津與梁栩的明面撕逼是不是也?跟此有關(guān)?？

    她在朝野中的人脈與消息還是少了些。

    從公?主與梁栩南下，到韶星津講學(xué)。從白?旭憲忙的進(jìn)不了家，到言實(shí)將軍領(lǐng)兵寧波水師。

    仿佛所?有的事都圍繞著一個(gè)?六邊形，織起了一圈圈蛛網(wǎng)。

    她聽到了夜林微風(fēng)中，在沙沙草葉摩擦聲中被掩蓋的吐絲聲，她覺得自己快撞到那蛛網(wǎng)了。

    不能再用書里的劇情、前世?的記憶去判斷這?些事。公?主與梁栩的地位，韶星津與韶驊的名聲，都跟前世?產(chǎn)生了許多偏差，他們必然?會做出不一樣的事情來！

    山光遠(yuǎn)盯著她側(cè)臉，感覺她已經(jīng)從暴怒變成?了冰冷思索的理智。他本來以為她性格就?是火油瓶，一點(diǎn)就?炸，怒火上頭絕不會忍著，此刻她卻已經(jīng)冷靜的像是劊子手用細(xì)絹在擦刀了。

    廳堂中兩個(gè)?男子相談甚歡，白?旭憲揮了揮手，似乎讓陶氏和?釧雪下去了。駙馬眼神只短暫的在兩個(gè)?女人身上粘了片刻，道：“倒是沒瞧見李大才女來給咱們沏茶了。說來，這?都三年多沒來你府上用飯喝酒了！”

    白?旭憲掩飾尷尬的笑道：“她現(xiàn)在身子不大好，人也?憊懶了，不怎么愛出來見人了?！?/br>
    駙馬笑：“莫不是說可能有喜事了？不過瞧她身子是有些怯弱，但都三年多了，怎么也?該有動靜了吧?！?/br>
    白?旭憲心里最清楚自個(gè)?兒的狀況，只笑道：“家里有兩個(gè)?寶似的閨女，還求什么。其他的都看?緣分了?！?/br>
    兩個(gè)?被人捏人在掌心里的男人，還在這?兒交流起生孩子了。駙馬爺勸了幾句，說還是要有個(gè)?男孩，白?旭憲現(xiàn)在壓根不想?聊，只把話題岔開。

    駙馬說是哥們好，但語氣里還有點(diǎn)打探的意思，笑道：“你真是性子被李大才女改了不少，我聽說你現(xiàn)在登船喝酒，也?不留宿了？還是悍妻能克你啊?！?/br>
    白?旭憲：“悍妻不至于，是月緹現(xiàn)在咳病比較厲害。唉，不大樂觀，先吃著藥吧。”

    駙馬連忙關(guān)?懷了幾句病情，也?細(xì)細(xì)問?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