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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步的遠離畢公館,譚央念叨著女兒,可是腦海里一幕幕轉(zhuǎn)著的,竟全是他,相識十二載,生活中最尋常的點點滴滴也早就水滴石穿成了心底最深的烙印,更何況他們還是對幸福的夫婦,無論后來生了什么,這十二年的時光是分毫都不會改變的,這是悲哀,更悲哀的是,譚央明白這一切,明白這份這悲哀,更明白處于這悲哀中的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就下起了大雨,譚央拎著行李來到碼頭準(zhǔn)備登船,雨很大,看得天地間一片迷蒙,譚央打著傘,手里還攥著船票。登船的人排成隊,一點點的往前挪,待輪到譚央的時候,檢票的兩個人看了看譚央,耳語了幾句,其中一個人將譚央帶走了。 在不遠處的一個小二樓里,幾個警察模樣的人在里面辦公,其中一個年歲大的警察客客氣氣的請譚央坐下,還為她倒了杯熱水。警察和氣的說,譚小姐,您不能坐船走,您要在上海呆著。為什么?您與地下黨的成員有聯(lián)系,我們懷疑您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您要配合我們,不能離開上海。譚央心中氣苦,惱怒道,誰同你說的?信口胡說就不讓我坐船,你倒是拿出證據(jù)來啊!警察低著頭為難,譚小姐,上面下的命令啊,由不得我們這些聽差的?。?/br> 譚央怒極反笑,嘆了口氣,她下意識的抬頭看著警察背后的窗子,藍漆的木窗欞在雨水的沖刷下異常的鮮艷,大雨成片成片的貼在玻璃窗上,外面影影綽綽的,只看見一個黑色的輪廓,小汽車的輪廓。 譚央忽然站起身,推開門繞過小二樓,跑了幾步來到小車前,她看了一眼車牌,便死命的捶著車門,大雨敲在車身上噼啪作響將譚央敲車門的聲音掩蓋下去,便更襯出了她的無奈與無力。 畢慶堂將車窗搖下,直勾勾的看著譚央,大雨把譚央淋得水人兒一般,他狠狠的扣住自己的膝蓋,忍住沖下車去為她擋雨的沖動,他的膝蓋生疼生疼的,耳中只聽見譚央大聲的質(zhì)問,畢慶堂,你欺人太甚!你做什么這么逼我,逼得我走投無路于你有什么好處?畢慶堂盯著譚央,底氣十足的憤然道,你答應(yīng)過我!囡囡出生前你就答應(yīng)我,無論生,都不會離開上海! 鬧到這樣的地步,他還糾纏于她曾經(jīng)的承諾,他是頂聰明的人,可滯于感情的泥潭里,仰著承諾的鼻息過活,還是糊涂了,承諾,不是隨時都能兌現(xiàn)的永久支票,那不過是有著保質(zhì)期的美好愿望罷了,然而情深意濃時的愿望又怎么能當(dāng)真呢? 譚央一個人拖著沉沉的行李在磅礴的大雨里,一步步的往家走,待回到老房子已經(jīng)精疲力竭,屋里既沒有吃的喝的,也沒有燈火,凄涼慘淡的模樣。她匆匆擦干了頭和身上的水便倒在床上,疲憊的身體隨著疲憊的心一同沉睡下去。 睡到大半夜,譚央覺得床上濕噠噠的,張開眼卻看見房子漏雨了,譚央連忙起身找了東西接雨,之后挪到表叔的屋子里睡覺,可是這一宿又哪得安寧?表叔死的時候那張猙獰的臉在譚央的夢境里一遍又一遍的放大,她嚇醒了,摟著被子坐在床角傷心的哭,斷斷續(xù)續(xù)的哭到天亮才睡著。 再醒來,譚央?yún)s起了燒,可是手頭沒錢,既沒法子買藥,更沒辦法修房子,她心中氣餒了起來,渾身無力在床上躺了大半天,熱更加嚴重了,身上打著寒戰(zhàn),嘴里又干又哭的,可是旁邊卻一口熱水都沒有,她扶著床頭硬挺著站起身來,只走了幾步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接下來不知過了多久,是一天還是兩天,也不知是睡著了做夢還是燒昏了的臆想,譚央只覺得自己伏在母親的膝上,躺在同里老家院中的桂花樹下,花的香灑在八月的夕陽下,母親拿著篦子幫她梳理著長辮的梢,父親拿著紫砂壺躺在藤椅上,哼哼呀呀的唱著定軍山,屋里還傳來了表叔不耐煩的聲音,問什么時候開飯,有沒有同里鎮(zhèn)口的狀元蹄。 譚央甚至于在想,是不是自己就這樣死了,死在夕陽的溫暖和桂花的香甜里,死在安逸的同里,死在親人的懷抱,死在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十二載光陰恍然一夢,夢醒時自己早已不在人世。紅塵萬般皆難,活于人世最苦。 偶爾清醒片刻,譚央竟萬念俱灰的想:若是如此,便這樣死了吧。 又過了些時候,譚央恍恍惚惚的看到女兒抱著她的腿,她心滿意足的撫著言覃的童花頭,孩子柔順的絲在的掌中滑過,她豁然想起前些天答應(yīng)女兒要給孩子留長頭,以后每天早上都要給言覃梳辮子。想到這里,她用最后殘余的那一點點意志睜開眼。 人不畏死,只是生有可戀,大多不甘死。 譚央渾身虛脫乏力,可她一點點的向自己的房間爬著蹭著,每挪動一點兒距離,便要歇一下,可她不敢閉眼睛,她怕昏睡過去便再也醒不過來,待她挪到自己的屋中拎起電話撥了趙綾的號碼,只說了幾個字便暈倒在地,人事不省。 譚央在昏昏沉沉中感覺到有人撫著她的額頭,她甚至聽到了女兒喊著mama,還有,還有他的聲音,柔聲叫著小妹。又過了些時候,她的意識漸漸的清醒,她感到了溫暖和舒適,四肢百骸都愜意,她好些天沒睡得這樣沉穩(wěn)安寧了,睜開眼,寬大的床,身上蓋的綢緞被子,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這是她熟悉的一切,那個她唯一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