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亦晨的目光仍舊沒有離開趙希善，“以前沒發(fā)現(xiàn)，你還挺會說話。”

    分明是調(diào)侃的話，他臉上的表情卻不見半分松動。程歐明白過來，這是在告訴他不需要那么謹(jǐn)小慎微。

    自己資歷淺，不像魏翔跟了趙亦晨近十年，這回能和他一塊兒來處理這事兒，程歐本來就是感激的。他知道趙亦晨是有意鍛煉自己，可眼下他不僅派不上用場，還表現(xiàn)得比作為當(dāng)事人的趙亦晨更加慌亂。程歐不禁暗罵自己不中用，只得嘆一口氣：“趙隊……”

    “你入隊晚，沒跟著肖局干過?！闭l知趙亦晨卻張口打斷了他的話，兀自回憶起了從前的案子，“肖局還是隊長的時候，破獲過一個誘拐幼女賣/yin的組織。當(dāng)時我負責(zé)追捕嫌犯，事后才聽負責(zé)救援的同事說，有好幾個被救出來的小姑娘不會說話。到醫(yī)院檢查，說是精神受創(chuàng)導(dǎo)致失語?！彼肿志渚淦椒€(wěn)得仿佛正在談?wù)摰脑掝}與自己毫無關(guān)系，只停頓片刻，才淡淡補充，“沒想到我的孩子也會變成這樣?！?/br>
    抿了抿嘴唇，程歐不著痕跡地瞧了眼他的側(cè)臉，確定真的沒有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任何異樣，便重新望向玻璃窗后頭的趙希善。

    大約是見頭發(fā)擋住了小姑娘的光線，醫(yī)生抬手想替她將臉旁的長發(fā)挽到耳后，不料小姑娘立馬縮起身子躲開了。意識到她的抗拒，醫(yī)生收回手，又歪著腦袋對她說了幾句話，而后站起身，從診室靠墻擺放的小櫥柜里拿來幾根漂亮的頭花，遞到她面前對她笑笑，嘴唇一張一合，應(yīng)該是在征求小姑娘的意見。

    “那趙隊……您打算主張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嗎？”程歐見狀猶豫一會兒，還是問出了最要緊的問題。畢竟孩子狀態(tài)不好，目前對趙亦晨來說，首要的還是決定要不要爭取撫養(yǎng)權(quán)。

    趙亦晨當(dāng)然也清楚這一點。他注視著那個眉眼與他極其相似的女孩兒，攏在褲兜中的手還緊緊握著那個相片吊墜。微涼的金屬表殼早已被他的手心捂熱，如果不用力握緊，就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他一時沒有出聲。

    “如果孩子真是因為抑郁癥而失語，就會需要很多照顧?！敝钡娇匆娽t(yī)生站起身來到小姑娘身后為她扎頭發(fā)，趙亦晨才聽到了自己沙啞的聲音，“程歐，我們都是刑警，你知道我們最不可能給家人的就是無時無刻的照顧?！?/br>
    看著醫(yī)生拿手指給小姑娘梳理頭發(fā)，趙亦晨的腦子里有一陣短暫的空白。

    原本應(yīng)該是胡珈瑛站在那里?？伤辉诹恕Ｓ肋h不會回來。

    那一刻趙亦晨忽然有些恨她。他開始記不起她的模樣，只有一股恨意從胸口涌上來，又被另一種情緒硬生生地壓在了喉頭。

    嗓子眼里擠出一聲微不可聞的輕哼，他想笑，但始終無法提起嘴角，“我也是沒想到，珈瑛會這么狠心?！?/br>
    狠心丟下這樣一個需要母親的孩子，還有找了她九年的他。

    這時醫(yī)生已輕輕抓起小姑娘細軟的長發(fā)，想要用頭花給她綁一個馬尾辮。前一秒還乖乖低著小臉的趙希善卻突然哭了起來。

    她鼻子一皺，眼淚便掉了下來，整個人都好像失了控，推開醫(yī)生的手，搖搖晃晃站起身，跑向玻璃窗這邊。瘦小的身軀撞到墻邊，她舉起兩只小手重重地拍起了窗戶，隔著那厚重隔音的玻璃，一面哭一面仰著臉，用那眼眶通紅的眼睛求助似的看著趙亦晨。

    他怔住。她仍然沒有開口講話，僅僅是眼巴巴地望著他掉眼淚，使勁拍著玻璃窗。

    但他好像能聽到她在喊他。

    她喊爸爸、爸爸。

    一遍又一遍，帶著哭腔，不曾停下。

    而與此同時，派出所的訊問室里，許漣皺緊眉頭，正感到心煩意亂。

    “那次我把我知道的都已經(jīng)交代清楚了?！彼h(huán)抱雙臂，絲毫不掩飾眉眼間煩躁的情緒，“她沒說要在外面過夜，但是一整晚沒回來。電話聯(lián)系不上，所以我們?nèi)フ宜?。我懷疑她是心情不好想去劃船散心，結(jié)果我們順著水道往下游找，只發(fā)現(xiàn)一條沒有人的船漂在湖面上。掉在船上的一個手鏈?zhǔn)撬摹！闭f到這里，她抿緊雙唇，低下前額揉了揉太陽xue，“后來我們打撈出她的尸體，報了警。”

    魏翔與她相隔一桌坐在她對面，手中的筆從頭至尾沒幾次挨上用來制作筆錄的紙張，倒是一直在留意她的一舉一動，“她失蹤前有心情不好的跡象？”

    放下按在太陽xue邊的手，許漣瞇起眼，“人心情不好還能有什么特別的表現(xiàn)？”

    負責(zé)訊問的有兩名警察，魏翔沒有暴露過自己的身份，卻明顯注意到比起另一名警察，她更多地在提防他。

    “那你知不知道她是因為什么事心情不好？”他不打草驚蛇，只繼續(xù)提問。

    “不知道。”她說，“她離家那么多年，回來以后性格一直很怪。我盡量不去招惹她?！?/br>
    訊問室頂燈投下的光線打上她的臉龐，描深她每一處凸出的輪廓。魏翔見過胡珈瑛多次，自然看得出來她倆的長相如出一轍。但她們舉手投足間的氣質(zhì)完全不同。所以他沒有受到這張臉的影響。

    “她離家那么多年，也從沒盡過孝順父母的義務(wù)。結(jié)果突然回來，你父親還把大部分遺產(chǎn)都留給了她?！睂λ幕卮鸩恢每煞?，他緊接著提出下一個問題，“你心里就沒有什么想法么？”

    “你們覺得我會因為這個殺她？”冷笑一聲，她依然沉著臉，一點兒不為自己成為警方眼中的嫌疑人而感到緊張，“我確實覺得遺產(chǎn)的分配不公平，但是還不至于因為這個就殺了我親jiejie。再說她被拐賣，也是吃了不少苦?！闭Z畢，她動了動身子靠向身后的椅背，抬頭迎上程歐的視線，臉色平靜如常，“等你們有切實的證據(jù)再來問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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