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叔，秦總來了?！?/br>
    “請上來?！?/br>
    壽叔五十九，卻還是精神抖擻的，一身中山裝，身形硬朗，容貌頗為西方化，眼窩極深，看起來溫和如春風(fēng)般和煦，然而面具之下是何種面目，估計在場的人是都沒有機會見到了。

    他手里頭拿著兩個玉核桃，靈活的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梨花紅木椅上精細(xì)繁復(fù)的花紋纏繞著梨花木的紋理一點點匯聚到太師椅的一點紅心，萬象歸一的說法。

    像他們做這種刀口舔血的營生，每天醒來前都得跟老天爺禱告一下，感激他又讓自己見到了太陽，然后才起床收拾自己，兇神惡煞的出面見客。所以很信賴這種神佛之說，經(jīng)常捐一些香火錢，有的更虔誠一點兒的，還親自到廟里面去燒香拜佛，比如壽叔就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

    海面風(fēng)平浪靜，秦厲北信手而立，壽叔見他竟然敢單槍匹馬而來，覺得有趣極了，揮手示意手下人搬了把椅子上來。

    “秦總，請坐?！?/br>
    “壽叔，久聞大名，今日一見，實在是我等晚輩的榮幸?！?/br>
    這句話秦厲北倒是是出自真心的，遠在他還未出生的時候，壽叔便是整個北城三足鼎立之一的興和的當(dāng)家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也是無人不怕，雖然說現(xiàn)在大環(huán)境下情勢不好，但是壽叔這個人，實力卻是實打?qū)嵉囊坏兑粯尭沙鰜淼?。或許是也從一無所有中站起來，秦厲北很是佩服這種人。

    “客套話就不必多說了，我上次說要見你你沒有答應(yīng)，后來我三弟送了帖子你也沒接，怎門？現(xiàn)在怎么就又送了拜帖上來求見嫩？秦總真是好興致，想起一出是一出?！?/br>
    話語間隱約帶著的譏諷，秦厲北波瀾不驚道：“前幾日想必壽叔也知道，金茂度假村那邊的工地上出了事故，事情太多抽不開身?，F(xiàn)在有了空，晚輩第一個便是來見壽叔您?！?/br>
    秦厲北的客套話說得圓滿，壽叔也抽不出任何的搓出來挑刺兒，便也算了，結(jié)果手下人遞過來的旱煙深深吸了一口。

    “現(xiàn)在是信息時代了，也是你們年輕人的時候了，我們這些老骨頭就算當(dāng)初多厲害，現(xiàn)在也不過擺設(shè)了，就跟吉祥物似的，掛墻上連看都不看一眼的。”

    這話放在任何一個老頭子身上都是值得冒風(fēng)險試一下的，但是放在壽叔身上，秦厲北不信，叱咤風(fēng)云三十幾年的黑道大哥，能心甘情愿的退出北城的歷史舞臺，那根本就是個笑話。

    “姜還是老的辣，這是至理名言。曹爺太謙虛了?！?/br>
    虛與委蛇的你來我往，現(xiàn)在是文明社會了，不再是二三十年前動不動一言不合就拔槍的時候，火藥味在唇槍舌劍之間彌漫開來，猶如武俠小說中絕頂高手的比拼，不見一招一式，卻是招招致命。

    半個多小時過去了，壽叔之間吩咐下去的小章魚釣了上來，隨船的廚師直接在加班上擺開了案板，當(dāng)場現(xiàn)撈現(xiàn)殺，沒一會兒，一盤還蠕動著的章魚刺身就擺到了秦厲北面前。

    “這位是我專門派人從北海道請回來的廚子，這是他的拿手菜，味道十分不錯，秦總嘗嘗?！?/br>
    秦厲北笑了下，沒說好也沒直接拒絕，而是皺著眉頭奇怪道：“老祖宗從森林大火中發(fā)現(xiàn)了食物烤熟之后更加美味，于是拼盡了各種方法將火種保留了下來。但是他們絕對不會想到，在幾十萬年之后，進化到體力智力遠勝于他們的現(xiàn)代人，卻愛上了吃生食。都不知道是歷史的倒退呢，還是進化原本就是一個圈，一切都會回歸到最開始的時候。”

    壽叔夾了一筷子，放進嘴里咀嚼，感嘆：“我就是個粗人，不比你們上了大學(xué)喝了洋墨水的，我只知道，東西好吃就行，管它是怎么吃進去的，秦總覺得呢？”

    秦厲北聽懂曹爺?shù)南彝庵簦瑹o非就是，金茂那個項目我看上，現(xiàn)在我要在這塊蛋糕上咬上一口，不管使出什么手段，我都得分一塊，還得是比較大的那一塊。

    這完全就是霸王條款，秦厲北不可能也不會同意。

    他劍眉輕蹙，冷眸微斂：“曹爺，咱們都是文明人，何必做到吃相太難看？”

    “吃相難不難看，那得是溫飽不愁的人該考慮的，當(dāng)你饑寒交迫的時候，什么狗屁禮義廉恥，都得是放屁，都得是丟太平洋里面去喂魚。”

    那這就是談不攏了，秦厲北早在來的時候就安排好了一切，設(shè)想了無數(shù)種可能，此時也不怕會被壽叔留在船上，壽叔見秦厲北油鹽不進，額角青筋驟起，微怒道：“權(quán)傾東北三省的秦老爺子，有秦總這么一個年輕有為的兒子，真是三生有幸?！?/br>
    壽叔話中的諷刺意味很濃，他剛才說的是三十幾年前的秦家，到了如今秦老爺子花了半輩子的時間才有了秦家現(xiàn)在的干干凈凈的局面，秦厲北不肯讓步，無疑是怕會被興和重新拖進這個血腥陰冷的暗世界。

    秦厲北斂眸，長而卷的睫毛在臉頰上頭下一片陰影。

    片刻后，秦厲北扯松了領(lǐng)帶，嗤笑：“當(dāng)年秦家能安全退出，現(xiàn)在元北便也能安然無恙?！?/br>
    壽叔微怔，倒是沒想到秦厲北會說出這番話來，他甚至對這個孤傲涼薄的男人起了欣賞的態(tài)度，若不是因為和秦厲北站在對立面，還真的是挺想結(jié)交這樣一個朋友。

    年紀(jì)輕輕便白手起家創(chuàng)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商業(yè)王國，手段狠辣，但是懂得點到為止，恩威并施，人心權(quán)術(shù)在他手中被玩得風(fēng)生水起，這樣的男人，若是生在古代，那必然是一國之君的最佳人選。

    壽叔不禁想，若是早生個幾十年，他說不定還真的會和秦厲北拜個把子，而秦厲北的成就，定會遠遠超過那時候的秦老爺子，秦珂。

    遙想當(dāng)年，曹爺止住了思緒，海浪一波一波卷來，船身搖晃了幾下，砧板上的利刃搖了幾下從桌上掉落，深深插進了甲板上的木板，刀面的璀璨太陽底下反射著冷光。

    “那就手底下見真章。小王，你送秦總下船?！?/br>
    ……

    馬達聲轟鳴，船尾卷起了一浪一浪的白色浪花，本該是風(fēng)聲鶴唳的緊要時刻，誰知道曹爺會不會突然反悔，將他禁錮在這艘船上，然而秦厲北腦中想到的卻是簡南，簡南很喜歡大海，以前每到夏天就總念叨著要到海邊玩，然而暑假是補課的好時候，查缺補漏，根本沒有時間，她離大海最近的時候，大概也就是那次去津市。

    不過，后來在那里發(fā)生的事情，恐怕簡南這輩子都不會愿意喜歡上津市那個地方，現(xiàn)在想想，津市或許真的跟簡南不合，每次去那里，總會發(fā)生些不好的事情。

    小王跟在秦厲北身邊，莫名被他身上的冷氣壓嚇到，這個人真是膽子大，一個人就敢來見他們曹爺。

    一路無話，下了船，早就在岸邊等著的人沖了上來，將秦厲北團團圍住，對著輪船的方向做防衛(wèi)狀布局散開。

    最靠近秦厲北的是個極高極瘦的男人，渾身上下都是黑色，頭上帶著臉罩，唯一露出來的眼睛里面投射出的眼神冰冷。

    “厲哥，現(xiàn)在要走嗎？”

    “你帶著人回去，我回公司，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要你們做到銷聲匿跡。”

    口罩男人不明白秦厲北的用意，但仍是點頭，很快就帶著和他一樣穿著的人消失在碼頭。

    等到碼頭再次沉靜下來，秦厲北才打了個電話讓人把車開進來，坐進車?yán)锏臅r候，他回頭看了眼飄蕩在海天相接處的游輪，眼神陰霾。

    “秦總，去哪兒？”

    “回公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