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都十七歲了，還好吧，哪里像早戀？”

    他一直知道a01也有像大人一樣古板的時候，微微抿唇，賭氣一般地滾到被褥當(dāng)中，用被子遮住頭。

    “好啦，我要睡覺了?！?/br>
    a01不發(fā)一言。

    它在夜色當(dāng)中，站在薛慈的床邊，漫長的像凝成了一座雕像。

    第二天的薛慈沒能如愿答應(yīng)澄一白，因為澄一白寫的情書被他哥發(fā)現(xiàn)了。

    薛浮有的時候是很遲鈍一人，根本沒發(fā)現(xiàn)好兄弟居然在偷拐他的弟弟。

    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澄一白居然在拱自家阿慈的時候，說是勃然大怒也不為過，只差拿起什么打斷這狗兄弟的腿了，直接就把澄一白趕出薛家，還蹲守在門口，罵罵咧咧。

    薛慈當(dāng)然也心虛，他攔著兄長，說道：“可以了哥哥，你對澄哥生什么氣？我們是自由戀愛啊?！?/br>
    薛浮那張素來冷冽的臉，更被氣得微有些扭曲。他著急上火地說：“好啊?，F(xiàn)在你就幫著他，反抗哥哥了？還好我發(fā)現(xiàn)的早。你才多大？我把澄一白當(dāng)兄弟帶回來，他就這么帶壞你？”

    澄一白很狼狽，但還是試圖解釋：“怎么能說是帶壞？浮哥，我是真心的！”

    他的叫囂薛浮一個字都沒聽進，光顧著生氣了。

    “還有那封情書，rou麻死了。什么沒了你就要死……”薛浮平靜地冷笑一聲，“那就讓他去死好了?！?/br>
    薛慈：“……”

    這種話被薛浮當(dāng)眾說出來，也實在是有些羞恥。

    至少薛小少爺臉紅了。不再說話。

    這事后面連薛父都知道了。

    薛正景的態(tài)度也很直接，和澄家那邊交代過，還認(rèn)真和薛慈商討過。

    你現(xiàn)在還小，不適合聯(lián)姻或者訂婚。而且就算是聯(lián)姻的話，父親也更屬意某家、某家，或是某家的名門淑女——當(dāng)然，真正確定下人選，還是由你自己決定。

    薛父一本正經(jīng)，但薛慈卻更羞恥了。

    早戀的事能被宣揚的天下皆知。

    薛小少爺?shù)痛怪^，手背在身后。他的睫羽深深地壓下來，不停地顫動著，最后閉上了，雪白面頰上很快浮起似云霧一般的殷紅。他喏喏說道：“知道了，我還沒有這個意愿。”

    之后便是薛慈拒絕了澄一白的戀愛邀請，說認(rèn)真考慮過后不如還是先做朋友。

    而澄一白也并不氣餒?？上m然有意想再接近薛慈，繼續(xù)追求，卻被薛家嚴(yán)防死守，只能被摁在門外。

    薛慈安靜地長到十八歲。

    薛家小少爺?shù)某扇硕Y聲勢浩大，洲城稍微有些權(quán)勢名聲的權(quán)貴都認(rèn)得了薛小少爺，送來賀禮。

    薛家沒怎么收，一概婉拒，只收了有親緣關(guān)系的幾家的來禮，在隆重宴會后，又舉辦了一場私人家宴。

    只有薛正景、薛浮、和薛慈。連著最好的幾位親朋都未邀請。

    不過嚴(yán)格算來，其實是有四個人的。

    薛慈的足尖踢到了桌底某個地方，a01坐在他身邊。

    薛小少爺對著a01笑了一下，眼中真正如落星辰般明亮。他好像有點得意，今天是自己的生日，a01答應(yīng)了不會欺負(fù)他，于是薛慈有事沒事就輕輕拿腳碰它一下，充分昭示了自己的存在感。

    力道倒是真的不重，就和小貓拿rou墊拍人似的，一下又一下，就是安靜不下來。

    薛慈許了愿。

    a01很不講道理，直接讀心，竊取了薛慈的心愿。

    十八歲的薛小少爺什么都不缺，有家人和朋友的愛。哪怕母親早逝，薛父也會在每一年的祭典上告訴薛慈，你母親很愛你。小小的薛慈就靠著這一點母愛飛速成長起來。

    所以他的愿望也很簡單。

    和爸爸、哥哥、a01每年都在一起。

    a01收回了讀心功能，仿佛被一片火海燒灼，燙得它失措無防。

    許愿完了就是分蛋糕。

    薛浮看見弟弟多切出來了一塊蛋糕，便多問了一句。

    薛慈一本正經(jīng)：“我要吃兩塊?！?/br>
    然后他把另一塊端端正正放在旁邊，直到家宴結(jié)束也沒去動。

    薛慈心里很清楚。

    那是給a01的。

    參加了一天宴會，薛慈當(dāng)然也有些疲累。

    薛慈進了浴室，在熱水當(dāng)中充分地放松了自己的肢體，癱軟得像一塊融化的軟糖。在洗浴干凈后，薛慈換上睡衣，又躺到了床上。

    a01看他一眼，將薛慈的頭發(fā)弄干。

    薛慈困得厲害。他知道a01會幫他把濕發(fā)吹干，于是露出得逞的笑容，說了句“謝謝”，然后心滿意足地蹭了蹭枕頭，準(zhǔn)備進入夢鄉(xiāng)當(dāng)中。但是a01還站在床邊，問他：“你有什么愿望？”

    在這個位面待了這么久，a01已經(jīng)順利接受了生日就是可以許愿的設(shè)定。

    薛慈迷迷糊糊地說：“啊，就永遠(yuǎn)能和……”

    a01打斷了它：“要可以實現(xiàn)的愿望。”

    它想到之前窺探薛慈心愿的時候，聽到的愿望。

    薛慈似乎有些茫然。

    他半睜開了眼，黑沉的瞳中還含帶著一年困倦的霧氣。近乎有些無奈地說道：“那就a01永遠(yuǎn)陪著我吧。”

    薛慈當(dāng)真只是隨口一說。后面幾個字的尾音越來越低，幾乎都已經(jīng)要帶入夢鄉(xiāng)。但是a01在略微的沉默過后，平靜冷淡地說：

    “薛慈。要可以實現(xiàn)的愿望?！?/br>
    “……”薛慈睜開了眼。

    他近乎是強行地將自己從甜美睡夢當(dāng)中掙扎出來，眼里困倦霧氣濃重得像是淚花一般。他略見茫然：“為什么？”

    薛慈爬了起來，認(rèn)真地質(zhì)問道：“a01，你不會永遠(yuǎn)陪著我嗎？”

    神明的意識是學(xué)不會說謊的。

    所以a01只是保持了沉默，然后近乎是殘酷地說道：“睡吧，薛慈。晚安?！?/br>
    薛慈還是掙扎著睡著了，一晚上都睡得很不安分。成年人的第一天，薛慈就被迫接受了即便是從小陪著自己的“守護神”也會離開的現(xiàn)實。

    當(dāng)然更糟糕的是，守護神從來就不是守護神。

    薛慈十九歲的時候，這個世界瀕臨崩塌。

    溢出的能量幾乎要撐裂每一處空間，a01不再能每天陪在薛慈身邊，它奔赴于每一處裂隙誕生處，用能力修補極不穩(wěn)定的空間。然而世界位面還是已經(jīng)臨近崩潰極限、千瘡百孔。

    它已經(jīng)無法再等待了。

    唯獨選擇新生，或者毀滅。

    a01收到了來自于“神”的催促。大概所有的執(zhí)律者都會疑惑，從來效率最高的a01會在一次任務(wù)當(dāng)中消耗這樣漫長的時間，甚至位面世界都要瀕臨崩潰了——

    于是在某個平平無奇的早晨，剛修補完空間的a01將它來到位面世界的原因，還有這個世界最后將走向的軌跡，都告訴了薛慈。

    薛慈一開始當(dāng)然不想、也不敢相信。他的臉色蒼白，盡失血色，指尖很輕微地顫抖著。

    a01是神明的意識，它說出世界本質(zhì)時會被賦予“法則”的力量，即是讓所有人類都天然信任它所說的話。薛慈很快接受了事實，并對應(yīng)上了a01口中所說出的角色位。

    “所以……”薛慈的唇微微抿緊，“我就是那個核心？”

    這就是a01來到他身邊的原因。

    a01以前不會做將世界本質(zhì)告知核心這樣無聊的事，直接將核心用來構(gòu)建逆向世界就足夠了。畢竟讓曾經(jīng)的天驕等待著自己噩夢般的未來，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但是a01將這件事告訴了薛慈。

    并且第一次的，做出了規(guī)則以外的事。

    “還有一種方法。”a01平靜無波地敘述著，“將世界意識的偏愛，核心的能量，自愿交給和你聯(lián)系最緊密的個體，讓‘他’來代替你?！?/br>
    “我會用‘他’來構(gòu)建逆向世界。”

    這樣的方法算是鉆了漏洞，但也不算是違規(guī)。不管是對于a01還是位面世界而言，只要最后的世界能趨向平衡，就算是任務(wù)完成。至于過程如何，并不重要，只是從來沒有執(zhí)律者會做這樣多此一舉的事。

    薛慈似乎剛從打擊中回過神來，他的眼里還是帶著許茫然，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浮木。他試圖向a01伸手，要牽住它的衣袍，但后來又放了下來，雪白手腕上青筋畢現(xiàn)。

    聲音低啞地問：“代替我？”

    “誰來代替我？”薛小少爺略微顫抖地重復(fù)道。

    最緊密聯(lián)系者——

    “薛正景，或者薛浮?！?/br>
    薛慈在這世界上擁有血脈聯(lián)系的兩人，心靈上最依賴親近的兩人。

    父親，或者兄長。

    薛慈頓住了。

    他的唇瓣被無意中咬得殷紅，臉色卻蒼白不見一絲血色。窗簾遮住了外面的朝陽曦光，他的面頰被掩在陰影當(dāng)中。

    “不要。”

    薛小少爺冷靜地說：“a01，我不要?！?/br>
    他是薛家的小少爺，受萬千寵愛，本來應(yīng)當(dāng)被養(yǎng)得任性一些也無妨。他可以貪生怕死，可以天然怯懦，甚至可以覺得自己的命就是比其他人要貴重一些——他不想死，可以對著父親和兄長哭泣，只要掉幾滴眼淚，薛正景和薛浮恐怕都會心疼得為他去死。

    可是薛慈被教養(yǎng)得很好。

    甚至有了不合時宜的膽氣。

    薛慈說：“我去做核心的話，爸爸和哥哥就不會有事，世界也不會毀滅？”

    小少爺嘆息地道：“拯救世界，聽上去好酷啊。”

    “a01。”

    “那就讓我做一次英雄吧?！?/br>
    薛慈以為他身為核心，讓a01構(gòu)建逆向世界，是一種死亡的含蓄說法。

    所以臨到關(guān)頭，還是忍不住害怕，忍不住抱著a01一只手偷偷流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