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堯臣并沒有打算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目的明確地向他發(fā)問。

    聶權(quán)愣了一下。

    “你看到什么了？”

    “我什么都沒看見，所以才問你?！?/br>
    “阿臣，我跟你mama的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現(xiàn)在為這個事兒來跟我們置氣？”聶權(quán)嘆口氣，語重心長，“現(xiàn)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你爸一心想招你大哥回來，公司……”

    “我說的不是這個。跟我媽見面之前，你去了哪里？”

    “去哪里……就在這樂園里??！我還去鯨豚灣那邊找你們，可沒找到展示點，又聽說那邊停電，就折回酒店了?！?/br>
    鯨豚灣建筑占地相當廣闊，他到了場館外，電話中卻發(fā)覺跟聶堯臣應(yīng)該在兩個方向上，都沒找到正門，就被掛了電話。

    他實在不是那種工作非常勤勉、沒事兒也要給自己刷刷存在感的主兒，不然也不會主持了年會的籌備，卻連最后展示點的具體位置在哪里都搞不清楚。一聽聶堯臣已經(jīng)人在鯨豚灣，也不管是不是真有媒體上門，反正聽起來沒有要他去應(yīng)付媒體的意思，就默默撤了。

    其他的事情他并不清楚，甚至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人告訴他趙元熙發(fā)生意外的消息。他跟大多數(shù)普通員工一樣，都不知道今天下午樂園里還發(fā)生了這樣一宗“意外”。

    “趙元熙下午在鯨豚灣被人摁進水里，差點淹死?！?/br>
    什么？聶權(quán)一驚：“你等等，把話說清楚，誰差點淹死啊，你那個小秘書？被誰淹死？”

    聶堯臣看著他沒說話，就像剛才站在臺上時一樣，兩人之間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不覺得尷尬，那尷尬的就是別人。

    “我要去醫(yī)院，她在發(fā)高燒。今后，不管是二叔你，還是我媽，要想在公司再看到我，就不要再讓今天這樣的情況發(fā)生。”

    聶權(quán)終于反應(yīng)過來：“不是……你這是懷疑我?。课?，阿臣，阿臣你站?。　?/br>
    聶堯臣已經(jīng)大步走向自己的車，沒再給他繼續(xù)說話的機會。

    …

    元熙的確發(fā)起高燒，反復(fù)了幾天，醫(yī)生診斷是肺炎，也用了最好的藥，但體溫總是稍微下去一會兒又上來，一直退不下去。

    夏嬋急得眼淚汪汪：“怎么會這么嚴重呢？我小時候也在游泳池嗆過水的，撈起來就沒事了……怎么會這么嚴重呢？”

    邱含琦想說，因為你那真的是意外，而元熙是她自己作死。意外還可以搶救一下，作死真的是讓人無可奈何。

    有些事他們能幫她，有些幫不了。飛蛾要撲火，誰能阻擋？

    所以她聽秦飛白說了事情經(jīng)過之后，跟他一樣又氣又心疼，還不能丟下這死丫頭不管。

    這幾天都是她跟夏嬋輪換著照顧熙熙，沒辦法，沒爹沒媽長大的孩子就只能這么活著。

    聶堯臣和秦飛白也每天都來，但長大之后男女有別，秦飛白照顧她顯然不方便，而這位聶少爺……還能指望他照顧病人？

    邱含琦默默絞干手里溫熱的毛巾，打算給元熙把身體擦一遍散熱，對夏嬋道：“去食堂買點吃的吧，今天要弄點粥給她吃，去晚了就沒了?！?/br>
    藥用得多了，胃口也變差，前幾天吃幾口還會吐，今天才稍微好一點。

    夏嬋點頭說好。

    短短幾天，到醫(yī)院食堂打飯她已經(jīng)積累了充足的經(jīng)驗。

    她乘電梯直接到地下車庫，從車庫穿到食堂去不僅抄近路，而且挺陰涼，不用忍受外面夏天的烈日。

    沒想到剛走到轉(zhuǎn)角處，就看到聶堯臣，他的身高和外形實在扎眼，隨便穿個休閑服都跟明星似的，更別提西裝革履的模樣了。

    他應(yīng)該是結(jié)束了公事，連衣服都沒換就直奔醫(yī)院里來了，可手里卻一手拎著成套的保溫桶，還一手拎一個小寵物箱。

    那里面裝的是……壁虎？還是蜥蜴??？

    夏嬋從小最怕這種身上沒毛又沒鱗片的動物，而且她也不擅長應(yīng)付這位大少爺，總覺得跟他對話不在一個頻道上，所以都沒敢走過去打招呼。

    聶堯臣也沒注意到她，因為他剛鎖上車，后面就過來一輛白色轎跑，蠻橫的往他車子旁邊的空位上一插，也不管位置停得正不正，車上的人就已經(jīng)下來了。

    五十來歲的中年女人，從冷氣十足的車中出來，連衣裙外搭了一條薄薄的披肩，胸前的珠鏈每一粒都圓潤飽滿，熠熠生輝，頭上還戴了時尚貴氣的寬沿遮陽帽，擋住了大半邊臉。

    夏嬋看不清她的樣貌，只感覺她一身珠光寶氣，然后就聽聶堯臣說了一句：“媽，你怎么會在這里？”

    媽？她是聶堯臣的mama？

    夏嬋一個激靈，生平看過的所有影視劇和小說里的狗血橋段都唰唰在腦海中流轉(zhuǎn)。

    給你一千萬，離開我蛾子……看起來是這個橋段沒錯吧？

    未來的惡婆婆找到小白花女主，扇耳光、甩支票……就進展到這兒了嗎？這么快的嗎？

    打飯什么的這時早被拋到了九霄云外，夏嬋退后兩步，貼著立柱探出半個腦袋，仔細聽那母子倆的對話。

    終究是距離有點遠，車庫又太過空曠，聽不太清楚每句對話。但聶堯臣站在那里，永遠是那副沉默驕矜的樣子，好像對方說什么都無所謂，說不說由你，聽不聽由他。

    他mama就很激動了。母子倆之間有身高差，她哪怕仰著頭也是一股居高臨下的氣勢，一手挽住自己的鉑金包，一手的手指就指著聶堯臣，滔滔不絕。

    夏嬋只依稀聽到年會、二叔、怎么對得起我之類的只言片語，然后就是最后拔高了音調(diào)的一句：“今天我倒要看看是個什么人物，把你迷得這么五迷三道的！”

    聶堯臣也沒攔她，就站在原地說了一句：“媽，你現(xiàn)在上去找她，我馬上就宣布退出公司董事會，向其他股東轉(zhuǎn)讓手頭所有的股份。”

    大哥當年可以做到的事，原來也沒有那么難，他也可以做得到。

    聶太太果然如遭雷擊，轉(zhuǎn)過身看著他：“你……你說什么？”

    “你想讓我繼續(xù)履行跟曲家的婚約，想讓我在公司行政總裁的職位繼續(xù)坐下去，就什么都不要做。你一旦去找她，我就放棄這一切，帶她遠走高飛，到一個你們永遠也找不到我的地方去生活，今后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這是赤菓菓的威脅，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對母親說出這樣的話來。

    芮瓊芝果然氣得夠嗆，話都說不出來，揚手就給了他一耳光。

    第38章 二更

    這一巴掌力道不小,聶堯臣被扇得偏過頭去，手里還牢牢握著保溫桶和寵物箱，動也不動。

    “你看看你喜歡的這些骯臟東西……”芮瓊芝盯著裝在那小箱里的兩條守宮,手還在發(fā)抖,“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怪胎！”

    懊惱與氣憤,已經(jīng)看不到一點母子之前的溫情脈脈了。

    夏嬋也非常震驚，有那么一瞬間竟然想要上前安慰安慰聶堯臣。

    誰能想到“惡婆婆”的巴掌竟然毫不留情地扇到了男主角的身上呢？

    何況他的怪、他的病不是從娘胎里帶來的嗎？很多自閉癥患者的mama還有內(nèi)疚情緒呢，哪有像她這樣的，當面罵自己孩子怪胎，不是殺人誅心嗎？

    當媽的對自己孩子都這么不留情面，要是聶堯臣攔不住她,等會兒真見了熙熙,還不知會做出多恐怖的舉動呢！

    后面母子倆又說了什么,她都沒顧上聽，飛快轉(zhuǎn)身跑回住院樓去，連電梯都顧不上等,蹬蹬爬跑回了病房。

    護士正在病房里拔針，邱含琦臉上終于有了點笑意，見了夏嬋就拉她：“哎,你回來的正好,熙熙剛才出了好多汗，體溫下去了。護士說今晚大概不會再燒……咦，你打的飯呢,沒拿回來嗎？”

    “快別惦記吃了！”夏嬋跑得大汗淋漓，上氣不接下氣的，“熙熙醒了沒有，我們趕緊帶她換個地方躲一躲吧？聶堯臣的mama來了！”

    “你確定？”

    “我親眼看見的,還能有假嗎？他媽可兇了，連自己兒子都打，不由分說就是一耳光！我怕她來了熙熙吃虧，她剛退了燒，別等會兒又給氣病了?！?/br>
    “她打了誰一耳光啊，聶堯臣？”

    “對啊，我親眼看見的！”

    邱含琦也不淡定了，這樣的人物她沒正面打過交道，不知道怎么處理才算是對元熙最好的，于是看了看秦飛白，詢問他的意思。

    他抱著手，不緊不慢：“放心，我不會讓她有機會碰元熙一下的，要來盡管讓她來?！?/br>
    不一會兒，門外果然響起敲門聲，護士小姐正好出去，拉開門，就見聶堯臣站在門口，手里拿的保溫桶和小寵物箱一樣不少。

    就他一個人，他那位彪悍難纏的母親并沒有跟他一起上來。

    看來他剛才的威脅奏效，鎮(zhèn)住了他mama，這會兒人已經(jīng)走了？

    夏嬋忍不住抬眼看他臉頰，左邊有淡淡紅痕，表情卻依舊平靜無波，看不出什么異樣來，把手里的東西遞給他們：“我家保姆做的飯，白粥、燉蛋，還有給你們吃的炒飯和蒸rou餅。麻煩你們分一下?！?/br>
    醫(yī)院伙食不好，前兩天他來探病就帶了粥和小菜，卻只有元熙一個人的份。回去后英叔問他病房里還有誰，今天就準備了多幾個人的分量，讓大家都可以吃得營養(yǎng)衛(wèi)生一點。

    夏嬋回過神來，但只接過了保溫桶，那個透明的小寵物箱她可不敢碰。

    聶堯臣也沒打算給她，把裝著兩只守宮的箱子輕輕地放在了元熙病床頭的柜子上。

    靠在墻邊的秦飛白跟他向來是有你沒我的架勢，見他mama沒跟上來，直起腰來，說：“我先走了，晚上還有活兒。熙熙醒了的話，告訴我一聲?！?/br>
    “嗯，好?！?/br>
    既然已經(jīng)退燒，他就放心多了。

    秦飛白多看床上的人一眼，才手插褲兜離開?！?/br>
    含琦抱著其中一只巨大的保溫桶站起來，“小嬋，走吧，咱們找個地方去吃飯。這吊瓶還有一陣才結(jié)束，不吊完她不會醒，正好我們吃完了回來喂她?！?/br>
    夏嬋知道這是說給聶堯臣聽的。雖然含琦得知整個事情經(jīng)過也氣聶堯臣沒看顧好元熙，但這時候還是愿意給他倆創(chuàng)造獨處的機會。

    他在病床邊的椅子坐下，把元熙的還吊著針的手捧到手心里輕輕籠住。

    春海已經(jīng)進入最熱的夏季，她身上也有似火爐般的體溫，這手卻是冰涼的。

    相識至今，她沒怎么生過病，身體一直都是很皮實的，讓他誤以為她是刀槍不入，銅皮鐵骨。

    其實上回在海邊拉她回來，他笨手笨腳帶她泡澡換衣服，已經(jīng)是心懷僥幸，擔心她會因此著涼感冒，她卻偏生好好的，連個噴嚏都沒打，沒事人一樣就走了。

    如今看她這樣躺在面前，毫無生氣，他竟然覺得很不真實。

    “趙元熙……”

    他叫她的名字，她也沒有回應(yīng)。

    其實他知道她不喜歡1077這個代號，相識之初這或許代表著兩人之間的某種默契，但四年親密無間相處下來，她好像已不再喜歡這樣一串冰冷的數(shù)字。

    證據(jù)就是，他這樣叫她的時候，她常常裝作沒聽見。

    “你快點好起來，我以后都只叫你名字?！?/br>
    像她的朋友們那樣，叫她熙熙，她應(yīng)該喜歡的吧？

    喜不喜歡，總要告訴他才好，他猜又猜不到。

    他捧著她的手湊到唇邊，“你是不是真有什么想做的事？等你身體好了，我?guī)湍銓崿F(xiàn)?！?/br>
    以前他還附加條件，說除了結(jié)婚這件事除外。但現(xiàn)在他決定，只要她能好起來，他就去求爺爺，親自到美國曲家去道歉，中止跟曲嘉倩的婚約，跟她結(jié)婚。

    一輩子可能很長，也可能很短的，一次意外就能宣告結(jié)束，至死都不能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那多遺憾。

    “真的嗎？說話算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