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身上衣物倒還好，沒怎么弄臟,這個季節(jié)又多是穿深色系的衣服,看不太出來。

    然而元熙的臉色卻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呼吸也有點急促。

    她只有孕吐很不舒服的時候才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

    聶堯臣一時緊張，連忙扶住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她擺了擺手,卻別開視線，壓根兒不敢看桌面上紅酒剛打翻的位置。

    白布上的紅酒，很像鮮血暈開的樣子。

    他忽然想起來,她還有一次也是這樣,那時他還不知道她家遭遇過的慘案，在花店閣樓打翻了紅色油漆，她眼里就全是這樣的驚惶。

    看來齊妍說的沒錯,心理創(chuàng)傷并不會痊愈，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被暫時隱藏起來而已。

    聶堯臣不想讓她在懷著寶寶的情況下受到任何刺激，讓侍者不必再收拾,直接埋單離開。

    “怎么就走了……你還沒吃東西?！?/br>
    “沒關(guān)系，剛才你喂過我面包了，我不餓?！?/br>
    他攙著她上車，本想直接帶她回去，但元熙看了一眼手機之后說：“我想到含琦那里去一趟。她今天復(fù)勘富雅別墅的現(xiàn)場，照理應(yīng)該有些發(fā)現(xiàn)的，但下午到現(xiàn)在都一直不回消息，我有點擔(dān)心?！?/br>
    “現(xiàn)在？”

    “嗯，她說有點事想跟我們說，還特意交代把你也帶上。她今天復(fù)勘富雅別墅的現(xiàn)場，可能是有什么發(fā)現(xiàn)。”

    本來元熙也覺得有些奇怪，約她見面怎么會要求把聶堯臣也帶上，但想到她今天復(fù)勘的現(xiàn)場跟蔣虹中毒的事情有關(guān)，可能聶堯臣也會有興趣知道，畢竟蔣虹如今表面上還是他的母親。

    聶堯臣見她臉色緩過來了，稍稍松了口氣：“好，我們過去可以，但不可以待太久，你要早點回去休息?！?/br>
    “嗯。”

    她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發(fā)作了，而他顯然也發(fā)覺了這一點。其實懷孕之后她情緒更加敏感，尤其又經(jīng)歷了蔣虹受傷昏迷的事，如今簡直有些草木皆兵。

    這可能是因為ptsd引起的焦慮癥加重的表現(xiàn)，將來隨著身體荷爾蒙的變化，以及保護幼崽的生物本能，這種焦慮會更加嚴(yán)重。

    孕產(chǎn)婦有情緒病終究不是什么好事。

    …

    邱含琦住的房子是她自己買的。也是巧，她入行沒兩年，分局有福利集資房，很多職工家庭為了換新房，就把上世紀(jì)房改時期的房子拋出來賣，量大且低于市場價。含琦無依無靠，覺得房子能給自己帶來安全感，就咬咬牙找秦飛白借錢付了首付，買了一套小兩居。

    小區(qū)以前也是公安系統(tǒng)內(nèi)部的住房，住的都是自己的職工，大院宿舍一般的存在，外面的車是停不進去的，只能停外面路邊。

    聶堯臣停車的時候看到停在對面的勞斯萊斯，忍不住皺了皺眉。

    “怎么了？”元熙問。

    “那輛車?！?/br>
    元熙順著他視線看出去，果然也感到意外：“那不是之前曲嘉倩開的車嗎？我記得是找她遠房表哥借的，怎么會停在這里？”

    這也是聶堯臣想問的問題。

    他沒記錯的話，前幾天曲嘉明剛回到國內(nèi)時跟他提過，開的正好也是這輛車。

    他開的車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他今晚失約，又聯(lián)系不到人，跟他把車停在這里有關(guān)嗎？

    兩人上樓去敲門，然而來開門的人并不是含琦。

    元熙并不認識眼前系著圍裙的年輕男人，第一反應(yīng)是敲錯門了，還愣了一下，但她身旁的聶堯臣已經(jīng)開口問：“你怎么在這里？”

    他們認識的？

    開門的男人并沒有理會他們的問題，含琦已經(jīng)親自出來了，臉上寫滿這件事一兩句話說不清楚你們進來聽我慢慢講的表情。

    年輕男人已經(jīng)回到了廚房，仿佛那才是他的空間。

    聶堯臣解釋道：“他就是曲嘉明?！?/br>
    什么？！

    元熙驚訝得合不攏嘴，旁邊的含琦嗤笑一聲：“我還指望有人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呢，沒想到……”

    “這是怎么回事，你們怎么認識的？因為曲嘉倩嗎？”

    “當(dāng)然不是，我跟他meimei本來也不算熟、”含琦還是一副說著都嫌燙嘴，不知該從何下口的樣子，“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是我們大學(xué)刑事科學(xué)研究所的特聘教授許漱溟，我根本都不知道他跟曲家有什么關(guān)系?！?/br>
    “許漱溟是他以前的名字。”

    兩個女孩兒又一齊看向聶堯臣。

    他解釋道：“他6歲去美國之前，一直都叫許漱溟。他mama改嫁曲家，在美國入籍，他才改名叫現(xiàn)在的名字?！?/br>
    “他是重組家庭？那曲家怎么愿意將家族企業(yè)交給他打理？”

    聶堯臣搖頭：“他本來也是曲家血脈。三十年前曲家被人尋仇，他父母還沒有結(jié)婚，為了安全起見才送他mama回國暫避，那時他已經(jīng)在他mama肚子里，由曲家老爺子最信任的保鏢護送?！?/br>
    “然后就隔了六年……不，七年，才又回到父親身邊？”

    “嗯?！?/br>
    曲家由上世紀(jì)初唐人街上一家小雜貨店起家，后來不僅生意擴大，曲老爺子更實際成為東區(qū)華人社區(qū)的領(lǐng)袖。

    有金錢就有槍/炮，跟曲家爭地盤、搶生意的不僅有自己同胞，還有黑人、愛爾蘭人、墨西哥人，仇家數(shù)不勝數(shù)，進入新世紀(jì)才算是漸漸太平下來，曲嘉明才跟母親一起回到費城。

    含琦卻敏銳察覺到這個故事中角色的問題：“那個護送他們母子的保鏢呢，也跟著一道回去了嗎？”

    “他死了?！?/br>
    果然，女人的第六感太準(zhǔn)了。

    “他在曲嘉明成長的那六年里充當(dāng)著父親的角色吧？”

    聶堯臣點頭。

    許是那位保鏢的姓氏。

    “有什么不對嗎？”元熙問。

    含琦沒吭聲。

    她還不能確定是不是。

    她抬眼看了看在廚房專心致志料理飯菜的許漱溟，跟富家公子哥兒身份的曲嘉明，分明就是同一個人，卻又完全不是一個人。

    男孩成長過程中最不可或缺的父親角色，在他年幼時突然死亡；繼而跟隨母親去往完全陌生的異鄉(xiāng)環(huán)境……這些因素對他來說也許不是單純的家庭變故這么簡單。

    餐桌上很快擺上三菜一湯，蒜香排骨、蔥油雞、黃瓜炒蛋和rou圓冬瓜湯，兩雙筷子兩只碗，似乎沒有招呼聶堯臣和元熙上桌的意思。

    含琦說：“你們吃晚飯沒，沒吃的話一起吃吧？”

    元熙說：“我們晚上本來約了人吃飯，但他沒來，我們就隨便吃了點過來?！?/br>
    她留意著曲嘉明的反應(yīng)，但他已經(jīng)在桌邊坐下，對她所說的話毫無反應(yīng)，就像根本不記得有這么件事。

    她好像有點明白是什么情況了。

    含琦拽著她的胳膊拉他們坐下：“不吃也坐著聊會兒，這是我家，什么時候輪到外人做主了？來吧，天這么冷，喝碗熱湯也行。”

    她給他們一人舀了一碗湯，香氣撲鼻，元熙嘗了一口，味道還真不錯，立刻對坐桌對面這位刮目相看。

    不管他是曲嘉明也好，許漱溟也好，男生能做這樣一手好菜，那是無法抗拒的個人魅力。

    只不過以含琦的個性，怎么會讓他堂而皇之進門還在她廚房里做飯的？

    再看她面前，只有一碗解饑的白粥，放了幾縷撕碎的雞絲，一點油花都看不見。

    邱含琦像是看出元熙想問什么，輕描淡寫說了一句：“我中毒了。”

    元熙跟聶堯臣?？昕聪蛩?。

    “中毒？怎么會中毒的，因為今天復(fù)勘現(xiàn)場嗎？

    “我……”

    “這么嚴(yán)重的失誤，你還好意思說？”許漱溟在對面接話道，“刑事技術(shù)人員進入現(xiàn)場首先要保障的就是自身安全。你明知道那是個中毒案的第一現(xiàn)場，竟然沒戴任何防護措施就直接進去了，就沒想過會是氣體中毒？”

    “這已經(jīng)是復(fù)勘了，一般的有毒氣體早就散了！我是模擬了案發(fā)時的環(huán)境和狀態(tài)，才發(fā)覺可能是空氣中有磷化物，馬上就打開窗戶通風(fēng)了啊！”

    她中毒程度很輕，不然還能有力氣在這兒跟他唇槍舌戰(zhàn)嗎？

    元熙在一旁聽得膽戰(zhàn)心驚：“磷化物中毒是什么意思，毒物是哪里來的？”

    “沒學(xué)過化學(xué)嗎？白磷有劇毒，工業(yè)上用于生產(chǎn)有機磷殺蟲劑，一旦揮發(fā)被吸入呼吸道，會引發(fā)磷中毒反應(yīng)?！痹S漱溟眼都沒抬，“既然受害者喜歡種花養(yǎng)草，八成是含磷化物的殺蟲劑在密閉空間揮發(fā)造成的中毒?！?/br>
    第107章 親一下還不夠

    “可你們既然懷疑是他殺,殺蟲劑就不是意外。可剛才邱警官不是說氣體中毒作為他殺手段難以實現(xiàn)嗎？”

    含琦聽到聶堯臣對自己的稱呼差點噴飯，“你跟元熙一樣叫我含琦就行了?！?/br>
    許漱溟瞥她一眼，才對聶堯臣他們說：“‘一般’難以實現(xiàn),不等于完全無法實現(xiàn)。這個手法的關(guān)鍵在于密閉空間,只要知道受害人有待在密閉空間獨處的習(xí)慣,就能夠把殺蟲劑放在跟溫室連通的雜物間里殺人于無形，投毒的人甚至都不需要在場。”

    這樣就有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你意思是，兇手一定是非常了解她生活習(xí)慣的人？”

    “世上百分之七十的兇案都發(fā)生在熟人之間，熟人作案的幾率本來就更大。更何況，你們這個案子既然跟二十年前懸而未決的案子有關(guān),那不就代表有明顯的因果關(guān)系？”

    肯定就是二十年來都跟活著的蔣虹有交集有往來的身邊人。

    然而這些年,她為了隱藏身份,深居簡出，幾乎沒有什么朋友，因此兇手的范圍還是在聶家內(nèi)部。

    聶堯臣和元熙的神情不由凝重。

    “可是動機呢,動機是什么？”

    含琦還不知道這其中的離奇故事，從拿到那張顱骨復(fù)原的照片之后，一直沒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熙只得大致跟她解釋了一遍。

    含琦驚得合不攏嘴：“什么……你是說現(xiàn)在這個聶太太其實是你mama,那具骸骨才是他真正的mama芮瓊芝？”

    “嗯?！?/br>
    意識到這樣的事實對聶堯臣來說應(yīng)是痛徹心扉的打擊,她忍不住道歉：“對不起，我實在沒想到會這樣?！?/br>
    “沒關(guān)系?！甭檲虺伎此破届o，“這樣的事,沒有人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