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震撼已是無法用語言表明，畫中少女的眉、眼、鼻、口，甚至是臉廓弧度，都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我天天都會在鏡子里細(xì)細(xì)觀摩，而鏡子里所缺少的是畫中少女眉稍眼角間不經(jīng)意流露出來的怡然欣悅，即使是在我最幸福的時(shí)刻也不曾擁有那樣純凈美好的欣悅……

    少女對眼前的一切視而不見，只全神貫住的吹奏著手里的物什，似乎下一秒就會有清脆動聽的曲子流傳入耳。

    流光擴(kuò)散，緊緊圍繞在少女周圍，就連身后刺眼的陽光亦蒙上一層灰暗，仿佛只是為了襯托美人而存在。

    一襲桃紅縵紗輕飛，寬大的衣袖輕揚(yáng)，好似正欲隨曲翩然起舞，又好似一曲舞罷，正緩緩?fù)Ｂ洹ｊ柟鉃⒃谏厦?，又添一份空靈的飄緲。

    裙擺埋于及膝的異域碎花叢中，宛如正在花海中趟漾，似乎有風(fēng)，花海如浪，或起或伏，陣陣輕風(fēng)中，若然聞到舒適的清香……

    胸口猛然窒息，猶如被什么狠狠的蹂躪，再看向那幅畫時(shí)，竟覺得那些斑斑駁駁的碎花兒都慢慢變成了一雙雙冰冷的眼眸，盡情的歡暢，簇?fù)砟莻€(gè)如仙兒一般的女子。

    畫中那妖艷的碎花兒不正是前廳那些姹紫嫣紅的花兒？

    目光不由自主的下落，已至畫底。而畫前的一幕，更讓我驚魂不定。

    一個(gè)全身素白的女子面對畫象安靜的跪著，背脊直直的挺起，宛如一棵挺拔的樹木。黑如墨的秀發(fā)柔順的鋪散在背，猶如一洪直流而下的黑色瀑布，穿過腰際直流地面，柔柔的鋪散開來。頭微微低垂，看不到五官和表情，但那曼妙的身形足以彰顯了她的身份。

    雖然只見了她一面，我仍是憑一眼背影就斷定了她的身份——靈妃。

    她跪著，非常安靜，對周圍的一切動靜充耳不聞，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跪姿，嬌弱的身軀不乏剛毅，安靜，卻讓人肅然起敬，仿佛她正在做的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

    腦海里如電影回放一般不停閃現(xiàn)著與靈妃相遇的一幕，銀鈴般的笑聲，水靈清透的雙眼，美麗脫俗的容顏，倨傲的姿態(tài)，錯(cuò)愕的神情，驚慌而敬畏的匐拜，如此虔誠，我卻落荒而逃……

    “啟稟皇上，八位太醫(yī)求見！”

    突兀的通傳驚醒了我所有紛亂的思緒，抬首才發(fā)現(xiàn)屋子里站滿了人。

    離靈妃最近的是皇上，此刻他褪去了所有的英武，哀傷的神情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任由侍衛(wèi)扶著，猶不可置信的注視安靜跪著的女子。

    皇上下面是一身宮廷正裝的皇后，雙手于寬袖中端平，神情高深莫測。再往下，同樣是一些衣著華麗的美麗女子，應(yīng)該同是皇上的妃，一個(gè)個(gè)臉色沉斂，但眸中流露的卻是興災(zāi)樂禍。

    與她們對站的，是年輕的男子，最前面的是任何時(shí)候都一臉冷凜清貴的太子，與他并肩而站的是安逸的二皇子，再下面的是一些陌生的面孔，不用費(fèi)力猜，應(yīng)是其他的皇子。

    我欠了欠身，自覺的靠到門邊上。剛站定，一行上了年紀(jì)的老者就走了近來，不及站穩(wěn)，高喊著：“臣等拜見皇上！”顫顫微微的就往地上趴去，佝僂的身形與挺然的靈妃成了鮮明的對比。

    皇上未語，一旁的侍衛(wèi)開了口：“各位太醫(yī)暫且不要講這些虛禮了，快看看靈妃娘娘吧！”

    那侍衛(wèi)我認(rèn)得，曾去過艮和殿，康玄陽說，他叫司辛。

    “是！”一行人又鞠身行禮，禮畢才圍向靈妃。若大的屋子突然間擁擠起來。

    心宛如掉進(jìn)了無底深淵，有一種壓迫的窒息在周身靜靜流淌。不安的望著那些人對著靈妃的身體翻檢摸查，忽然就覺得那是對靈妃傲然軀體的一種褻瀆，而靈妃的安靜剛更讓我心生恐慌。

    不及我平復(fù)心緒，一行人又顫顫微微的面朝皇上，匍匐在地。

    “臣等無能，請皇上降罪！”

    “何……何意？”皇上顫抖了聲音。

    “靈妃娘娘去時(shí)已久，靈體已僵，縱然云中仙再世，也無力回天……”

    我只覺眼前一黑。

    靈妃，她怎么會……

    “靈兒——”

    撕心裂肺的呼喚劃破長空，仿佛用盡了所有心力，皇上驟然矮下身子，緊緊環(huán)抱著僵硬的素衣女子，此刻的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只是一個(gè)哀戀愛人的癡情人，只一聲呼喊猝然而止，卻把聞?wù)叩男拿腿粧伷稹?/br>
    我心里亦是壓抑難受，雖只見過一面，卻仿佛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好象若大的天，突然塌了一角……

    怪不得那么安靜，怪不得那么挺然，怪不得……

    昨天還好好的，去敬神殿請見我，還在門口跪著，怎么轉(zhuǎn)眼工夫就……

    耳邊突然響起青平的話。

    “靈妃娘娘在殿門口跪下了，說是以神靈起誓，求見神女一面，有要事相談！”

    要事？會是什么事？會與她今天發(fā)生的事情有關(guān)嗎？若當(dāng)時(shí)見了，她是不是就不會……？

    所有的這些，我終是沒機(jī)會知道了，靈妃，她把所有要說的話統(tǒng)統(tǒng)都帶離了另一個(gè)世界。

    “皇上——”

    皇后彎下身，雙手落在皇上的肩膀，似要把他從地上扶起，“靈meimei已經(jīng)去了，皇上保重龍?bào)w要緊，天下萬民都仰仗著皇上呢！”

    “予要這天下萬民有何用？予高高在上又能怎么樣，予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留不住，做這天下至君又有何用？”皇上長袖一揮，推開皇后的扶持，竭力嘶喊著，失心瘋一般，“予要你們有何用？”

    “皇上饒命??！”

    一行人匍匐在地上，額頭緊緊貼著地面，大氣也不敢出。

    “皇上節(jié)哀！”

    司辛蹲下去扶著皇上，又轉(zhuǎn)過頭來問：“靈妃娘娘何時(shí)去的，如何去的，從實(shí)稟來！”

    “是……靈妃娘娘是……是閉氣而亡，全身無任何異樣，應(yīng)屬自亡，大約已有兩個(gè)時(shí)辰……臣等來遲，請皇上賜罪……”

    說是來遲，是皇上傳喚遲了吧！

    “自亡……”皇上無意識的重復(fù)著老太醫(yī)的話，哀慟的神情似乎瀕臨崩潰的邊緣?！办`兒，你還在怪我當(dāng)初強(qiáng)行帶你入宮嗎……你當(dāng)真狠心，當(dāng)真如誓拋下了我一個(gè)人……”

    我抬起視線，看著在侍衛(wèi)攙扶下一點(diǎn)一點(diǎn)起身的皇上，他心里大概也清楚，只是還抱著一絲虛渺的希望吧！沒有第一時(shí)間傳喚太醫(yī)，是想讓心里的希望多留一會兒吧。

    如今卻是連最后一抹希望也不復(fù)存在了，心里該是怎樣的傷慟絕望？

    “皇上——”

    一個(gè)老太醫(yī)猶豫著開了口，“靈妃娘娘手里似乎有東西，握的很緊，臣等不敢妄動……”

    “靈兒！”皇上剛由侍衛(wèi)扶著站起，聽到老太醫(yī)的話，忽又跪下身子，掰著靈妃的手，不停的詢問著：“靈兒，你給予留了東西是不是？你還記得漫漫黃沙的初遇是不是？你沒有忘記我們的約定是不是……”

    而等他掰開靈妃的手掌時(shí)，所有的激動語言，全部哽咽下去，全部的期待等待全部化為烏有。

    只見靈妃皙白如玉的手掌心里，靜靜的躺著一顆清澈透明的珠子，四周所有的人物景全部縮小投影到珠子上面，一清二楚。柔和的光線灑在上面，折射出淺淺的光暈——竟與我手腕的其中一顆琉璃珠極其相似。

    司辛揮揮手，示意老太醫(yī)們退下。太醫(yī)們便都如得了大赦般急忙退出。

    然而還未等司辛的手放下，又聞一聲凄厲的哭喊。

    “母妃——”

    這聲悲泣的哭喊頓時(shí)驚懾了所有的人，就連痛心疾首的皇上也不由得愣住了。

    一個(gè)降紫色的身影突然竄出，蹲跪在靈妃身側(cè)，顫抖著手拈起靈妃掌心里的珠子，哽咽半晌，猛然扯起靈妃的衣衫，不住的搖晃，不住的責(zé)怨。

    “母妃……真的是你害死的……狠毒的女人，為什么，你為什么要害死我母妃，她并沒有得罪于你，她深居簡出，不與任何人爭寵奪利，她只是不幸嫁于了父皇，她也曾與你真心相待，你為什么要那么狠心的害死她？你說啊，為什么，為什么——”

    凄愴的哭喊責(zé)問，揪緊了每一個(gè)在場人的心。我只覺得心里一陣勝過一陣的悲痛，眼前又浮現(xiàn)那晚迷離月下，康玄陽凄茫無助的哭泣，他是那么那么的思念他的母妃，而那顆珠子，定是他母妃的貼身之物，不然，他怎么能憑一顆珠子就斷定靈妃的罪行？

    靈妃，當(dāng)真害死了他母妃嗎？

    “陽兒，不得放肆！”

    呆愣的皇上終于回醒過來，中氣十足的聲音里恢復(fù)了平日的威嚴(yán)，眼里滿是不忍，卻不知為誰。

    一向?qū)λы樀目敌栠@時(shí)挺起了執(zhí)傲的脾氣，不肯放手。

    “她是害死母妃的兇手?。　富?，你還記得這顆靈珠嗎？”康玄陽緩緩張開手，嘴角泛起一抹凄楚的笑，“這顆靈珠……是父皇與母妃初見時(shí)送與母妃的，母妃一直把他當(dāng)作至寶，當(dāng)作父皇的心，即使在后來父皇忘卻了母妃，母妃也是天天把它戴在身上，母妃總說，靈珠在父皇的心就還在，總有一天會來看她的……這一切父皇你都不知道吧？后來母妃莫名其妙的死去，連同她視若生命的靈珠一并消失，父皇都不聞不問，父皇丟棄的不只是母妃，還有母妃對父皇的一片似海深情，還有陽兒對母妃的依戀，對父皇的信賴。今天終于真相大白，父皇還要包庇靈妃，不愿還母妃一個(gè)公道，讓枉死的母妃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嗎？”

    皇上靜靜凝視著康玄陽手中的那顆靈珠，久久未語，虛腫的眼眼眶緩緩流下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