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著道謝，試探問道：“我瞧著這尤府挺有錢的，怎么是老爺親自下鄉(xiāng)收租呀?！?/br>
    紋月彎起笑眼，小小年紀(jì)沒什么戒備之心，又瞧著宋似卿好說話，沒什么脾氣，便捂嘴偷笑道：“我們老爺一向如此，咱們下人的伙食他都要親自去廚房看，多一點油水都要發(fā)脾氣的?！?/br>
    “啊？”宋似卿驚訝，“這么摳門的？”

    紋月小腦袋直點頭：“還是后來少爺發(fā)了火，嫌棄了老爺，才作罷的。”

    宋似卿嘖嘖稱奇：“那你們老爺是哪里人？可是從京城搬過來的？”

    “沒有呀，尤府在云州已經(jīng)很多年了，未曾聽過和京城有什么關(guān)系?！?/br>
    宋似卿滿腦子疑惑，奇怪這樣的人是怎么有機(jī)會把兒子送到京城備選公主養(yǎng)子的？

    紋月給她夾了一塊蝦餃放到碗里，她便不再打聽，專心吃飯。只是這尤府著實怪異，若是普通殷實之家，也買不起這屋子里的擺設(shè)。

    罷了，她搖了搖頭，不再想這些。等到宋鈺君回來，問他豈不是更清楚。

    第24章

    一上午沒見著尤千畫，宋似卿知道他心中正憋屈著，一方面想原諒自己，一方面又咽不下這口氣。她也沒主動找他，給他一點時間思考一下吧。

    尤老爺回來的時候已是未時，比她往常吃午飯的時間推遲了一炷香左右，幸好早上吃得多，不至于太餓。

    紋月請她移步至主廳用飯，還未進(jìn)門，尤老爺便迎了出來：“宋小姐大駕光臨，真是不勝榮幸?。　?/br>
    這熱情勁嚇了她一跳。宋似卿抬頭看他，這一瞧倒有點失望。胖胖的身材，黑黑的臉蛋，笑起來憨態(tài)可掬，跟容城的土財主沒有任何區(qū)別。不過跟紋月口中的老爺形象，確實一模一樣。

    尤老爺迎著她進(jìn)廳堂，路上問了許多關(guān)于宋鈺君的事，宋似卿只說有事晚些到，尤老爺沒說什么，應(yīng)該是宋鈺君在信中已經(jīng)說過了。

    她走進(jìn)廳內(nèi)，瞧見了尤千畫，他已經(jīng)入座，斜靠在座椅上沒個正型，用眼白看她。

    宋似卿無奈輕笑了一聲。尤老爺瞧見了，臉上掛不住，一腳踹上了他的椅子邊，忙請宋似卿上座。她實在不習(xí)慣別人對她這樣恭敬，連番勸阻，才成功讓了主位，坐在次座。

    耳邊，尤千畫“嘁”笑了一聲。尤老爺?shù)闪怂谎?，他就轉(zhuǎn)身背對著他倆，一副賭氣的樣子。

    尤老爺忙給她賠罪，宋似卿擺擺手，明白他還是小孩子心性，記仇但是心不壞。

    飯桌上，尤千畫只顧著吃菜，一點也不理她。尤老爺知道宋似卿此次是要去京城之后，熱情更添了兩三倍，一個勁地問她父親好、問公主大人安，弄得她兩面尷尬。匆匆吃完，逃回了院子里。

    她從尤老爺那里要來了紋月伺候，下午便躲在了屋子里。

    天已入秋，夜晚清冷，宋鈺君一天都沒有出現(xiàn)。

    紋月替她關(guān)上了窗戶，便回房休息了。宋似卿坐在屋里，回憶著前世關(guān)于孟訓(xùn)的所有事情，生怕漏了一處。

    只是傅葉的背叛、父親的死亡，越回憶越清晰，一想到她以前做過的蠢事，她便無法繼續(xù)下去。

    她想倒杯茶，一起身，腦袋愈發(fā)疼得厲害。一不留神，小腿磕到了椅子邊，“啊”得一聲跌倒在地上。

    幾乎是她驚叫的同時，窗邊傳來動靜。宋似卿愣了一下，定在地上，再細(xì)聽時，窗外又沒了聲音。

    她扶著板凳站起來，慢慢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夜已經(jīng)深了，屋外靜的可怕，連風(fēng)的聲音都沒有。

    只有窗戶外回廊上掛著的一盞紅燈籠，燈籠下方的紅穗穗垂在半空中獨(dú)自搖晃。

    宋似卿以為自己聽錯了，剛想轉(zhuǎn)身回去，忽然一個酒壺從墻外扔了進(jìn)來，碎在石子鋪成的地上?！芭尽钡匾宦暎瑖樀盟弊右豢s，忙往屋子里后退了一步。

    院子外又沒了動靜，她小心翼翼地靠在窗戶邊，露出一個腦袋，順著酒壺扔進(jìn)來的方向，一直往上看。

    片刻后，在酒壺扔進(jìn)來的位置出現(xiàn)了一個腦袋，尤千畫笨拙地爬上了墻壁，橫跨著騎在墻頭上。

    四目相對，相顧無言。借著月光，宋似卿瞧見他滿臉通紅，一看便是喝多了酒。她慌忙出門，準(zhǔn)備扶他下墻，卻被他呵斥回去：“你不要出來！進(jìn)屋去！回到窗邊?！?/br>
    他騎在墻頭搖搖晃晃，宋似卿怕刺激到他，只好聽他的話，一點點關(guān)上門，又退回到窗戶處。隔著半人高的墻壁，他好像就有了安全感。

    尤千畫身材高瘦，雙手扒著墻沿垂在墻上，腳尖離地也沒有多高。他順著墻壁慢騰騰地滑到地上，腰間還掛著一瓶酒。

    他舉起酒壺，慢慢地走向宋似卿的窗邊，搖搖晃晃，不到十步的路程，踉蹌了好幾下。

    “你喝多了?！彼嗡魄渚o緊望著他，怕他一個腦門栽在石子路上，那她就真是罪孽深重了。

    “我沒喝多?！彼K于走到窗邊，半靠著墻壁，聲音嘟囔聽不清，“原似玉，我不想原諒你，可我其實一點也不恨你，怎么辦？”

    他雙手抱著頭，聲音帶著哭腔，明顯喝大了，意識不清了?？蘖税胩欤税驯翘?，猛然抬頭，紅紅的眼睛閃著淚光，他將酒壺放在窗臺上，指著它：“你喝了它，你喝了它，我就原諒你?！?/br>
    他靜靜地看著她，不哭也不鬧。

    宋似卿心中愧疚，揚(yáng)起嘴角安慰著他：“好，我喝了，咱們一筆勾銷?！?/br>
    宋似卿拿起窗臺上的酒壺，取下壺蓋，欲一飲而盡。還沒到嘴邊就被尤千畫奪下，他一口氣將酒全部灌進(jìn)嘴里，烈酒嗆嗓子，他猛烈地咳嗽起來。

    他開始撒起了酒瘋，將酒壺往墻上一砸。白瓷做的酒壺碰撞在墻磚上，宋似卿眼瞧著它瞬間炸成碎片，四處飛濺。

    其中一塊正飛向窗戶，朝她而來，她本能側(cè)身避開，忽又見一塊石子正打在瓷片之上，將瓷片彈開。

    宋似卿抬頭，正見宋鈺君半坐在屋檐之上，月色下，冷寂的面容帶著慍怒。

    尤千畫也冷靜了下來，瞧見宋鈺君在屋頂，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宋鈺君抬手，又一石子直接打向尤千畫的胸口，尤千畫返身就跑，仍躲避不開，石子彈中他的后背，一個趔趄撲倒在地。

    宋鈺君飛身而下，慢慢走到尤千畫的身邊，將他攙起：“子時已到，一天過去了。從現(xiàn)在開始，我不許你再對她有任何的不敬。”

    尤千畫呆呆地靠在回廊柱子上，酒醒了大半，他伸手搓了搓臉，恢復(fù)了清醒。

    他站直了身子，拍了拍宋鈺君的肩膀，而后向宋似卿的方向行了一禮，抬頭卻見宋似卿呆呆地望著紅燈籠，眼睛一眨不眨。他看了眼宋鈺君。

    宋鈺君也奇怪，他走到宋似卿面前，敲了敲窗戶：“在看什么？”

    宋似卿愣了片刻，轉(zhuǎn)頭看向宋鈺君：“今夜，有沒有風(fēng)？”

    他面露疑惑，抬起手感受了下，道：“今夜無風(fēng)?！?/br>
    聞言，宋似卿的頭皮立刻發(fā)麻，她望著那盞因尤千畫摔倒而被碰到的紅燈籠，忽然想到了她第一次推開窗看見的空中搖曳的紅穗穗。

    她的心里忽然有種發(fā)毛的感覺，她抬起頭露出驚恐的眼神看向宋鈺君。

    宋鈺君立即沉下了臉色，送走了尤千畫，回到她面前：“怎么了？”

    她左右看了一眼，趕緊將他拉進(jìn)屋子里，緊緊關(guān)閉門窗。宋鈺君見她這樣慌亂，心中隱隱不安。

    她關(guān)好所有門窗后，才緩緩舒了口氣：“宋鈺君，我總覺得有人在盯著我?！?/br>
    宋鈺君眸色一暗，余光在屋內(nèi)繞了一圈，半瞇著的眼神中隱藏著兇色。片刻后，他柔和了臉色，溫柔安慰她道：“我知道了，今日是我不在，才會讓你不安。從現(xiàn)在開始，絕不會有人敢來?！?/br>
    他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在宋似卿的耳朵里，猶如千金諾言，她信他絕不會失言。

    她拉著他的袖腕，慢慢走到椅子前坐下：“我今天一個人在屋子里，仔細(xì)回憶了一下夢中的事情。許多事都有些模糊了，但我大約記得，我和傅葉成親半年之后，隨他一起前往京城，那時的孟訓(xùn)已經(jīng)有了名字，而且在京中擔(dān)任了一個官職?！?/br>
    具體官職她已想不起來了，應(yīng)該不大。當(dāng)時她帶著傅葉入京，行事作風(fēng)極為高調(diào)，就差貼告示告訴全京城的人，她要攆走宋鈺君，讓傅葉襲父親的侯爺之位。

    京中達(dá)官顯貴為了巴結(jié)宋恒林，紛紛與傅葉結(jié)交，宋似卿一一記下那些人的家世與官位，好為傅葉謀得好處，其中就有孟訓(xùn)這個名字。

    當(dāng)時她還同傅葉嘲諷了一番，如此小官還敢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

    如今想來，孟訓(xùn)要想在半年之后取得皇帝的信任，脫離質(zhì)子身份的束縛，應(yīng)該與此次云州之行脫不了關(guān)系。

    第25章

    宋鈺君靜靜坐在椅子上，目光深沉，手指一點一點地敲擊著桌面，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宋似卿不敢打擾，默默坐到一邊。

    屋子里靜得仿佛沒有人氣兒一樣，許是察覺到她的壓抑，宋鈺君回過神，揚(yáng)起嘴角，同她說話：“你不必拘謹(jǐn)，我只是在想些事情，你并不打擾?！?/br>
    宋似卿摸摸耳朵，羞澀笑了:“你在想孟訓(xùn)的事嗎？說出來聽聽，或許我能幫到你?！?/br>
    宋鈺君輕笑：“好，我剛剛在想孟訓(xùn)不顧危險，前來云州到底所為何事。似玉，我說幾個字，你且聽一聽，夢中有沒有印象。”

    他知曉她必然不會在夢中將孟訓(xùn)的事記得清楚。宋似卿在心中感嘆他的機(jī)智與貼心。

    “段肖奇，云州知府。有印象嗎？”他輕道了一個人的名字。

    她點頭：“四年后，他已是京兆府尹。雖然升遷的速度確實有些快了，不過他與孟訓(xùn)應(yīng)該沒有關(guān)系。我記得他當(dāng)時在百姓中聲望很高，還因仗義執(zhí)言得罪了孟訓(xùn)，被貶為群州太守。”

    宋似卿說起這個名字，如數(shù)家珍一般。她忽然很慶幸，幸好當(dāng)年為了替傅葉塔橋鋪路，將京中官員了解得一清二楚。

    “群州？”宋鈺君聞言輕皺了眉頭。

    宋似卿注意到他的神情，忙問道:“有什么不對嗎？”

    他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又道：“你對樓慶周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樓慶周？宋似卿閉上眼睛想了會，猛然睜眼：“他不是父親的副將嗎？”

    “嗯，他就是群州人?！彼吴暰谅暤馈?/br>
    宋似卿對這個就不是很清楚了，可看他神情嚴(yán)肅，莫非其中另有蹊蹺？

    “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宋鈺君輕笑了聲，緩緩舒開眉眼，道：“沒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來了。群州那地山匪眾多，當(dāng)?shù)刂啻谓朔艘恢蔽茨艹晒?，?shù)年之后，恐怕是個大麻煩?！?/br>
    他輕嘆了聲，似乎是在為段肖奇可惜。

    可宋似卿聽著他的話，卻想起些別的事來：“云州有山匪嗎？”

    宋鈺君搖頭：“云州雖有山川，但大多矮小，倒是水域眾多，縱橫交錯，這一代水匪不少。段知府整治水匪有他自己的一套手段，他四年后便能任京兆尹，想必于此有關(guān)?！?/br>
    他的話讓她的猜測更印證了一分，只是她對于官員治任的手段并不了解，說出來怕讓人笑話。

    宋鈺君瞧她面色糾結(jié)，溫和而笑：“似玉有何話，但說無妨?！?/br>
    她訕訕一笑，摸摸耳朵：“那我說了你別笑我?！?/br>
    “嗯。”宋鈺君溫柔地瞧著她。

    宋似卿摩挲著手指，一點一點說出自己的猜測。

    雖說各地都有山匪、水匪，并不少見，就連容城的天刀山以前也曾是個土匪窩。可若將云州、群州、孟訓(xùn)一聯(lián)系起來，倒讓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大約是在五年后，那時的孟訓(xùn)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实垠w弱卻愛流連后宮，不理朝政，孟訓(xùn)一人胡作非為，叱咤朝綱。導(dǎo)致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各地流寇、土匪紛紛發(fā)生□□，地方官員上書請求出兵。當(dāng)時……”

    宋似卿話及此處，頓了頓，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宋鈺君：“當(dāng)時，我因為傅葉，將你趕回了蜀中。孟訓(xùn)便頂替了你的位置，成了少將軍，他設(shè)計‘奪’了父親的兵權(quán)，發(fā)兵各地，數(shù)月之內(nèi)大獲全勝?？呻S即，孟訓(xùn)據(jù)兵不返，反占領(lǐng)了各地府衙?！?/br>
    后來，還是夢舟同她道出了真相，這些流寇本就是他的人，假意攻城，只待孟訓(xùn)大軍一來，立刻投降匯入他的隊伍之中。

    而孟訓(xùn)早就在京城招攬黨羽、排除異己、手段毒辣，朝中文臣因為傅葉祖父傅朝嵐的緣故，大多跟隨傅葉一起成為了孟訓(xùn)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