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興苑是一所皇家園林，內(nèi)有一處觀音廟尤為出名，據(jù)說十分靈驗，皇家中人尋常日子的祭祀祈福大多在那里舉行。

    那個女孩子倒是不錯，倒也不枉費平郡王一往情深，可惜生在這么一戶人家，還是提前摘出來得好。

    ********

    再說洪文和嘉真長公主一行人。

    之前在太后宮中，三五兩位皇子畢竟拘束，此時便如出籠的小鳥，頭發(fā)絲兒都透著自由。

    時辰尚早，上書房今天又休息，倆人都不愿意早回去，便由五皇子起頭去御花園中逛。

    他還是拉著洪文的大手，三皇子板著小臉兒在另一側(cè)跟著，雙手倒背在身后，活脫脫一個小老頭兒。

    外頭熱，六公主也不愛叫人抱，蹬著腿兒鬧著自己下來走。偏人小腿短，所有人遷就她的速度，宛如龜行。

    這倒是遂了五皇子的意，他一會兒拉著三皇子去看花，一會兒又對著大蝴蝶贊嘆不已，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三皇子本不大想玩，又擔(dān)心弟弟自己跌了，只好跟著去，竟也漸漸被帶出興頭，兄弟倆滿園子亂竄。

    走了幾步，洪文就覺得眼前的景致有些眼熟，定睛一瞧，前面可不就是當(dāng)日嘉真長公主跌落的櫻桃樹？

    大樹仍在，櫻桃卻沒了。

    他下意識看向嘉真長公主，對方一愣，立刻裝著沒事兒人似的別開臉。

    她才沒爬樹！

    “那酸杏醬，洪大人有心了?！奔握骈L公主連忙轉(zhuǎn)移話題。

    洪文笑笑，“那杏兒還是宮里的呢，我也不過是借花獻佛，公主不嫌寒酸粗糙就好?！?/br>
    嘉真長公主順手掐了根柳枝擺弄，“宮中膳食太過精致反而不美，吃到嘴里也沒什么意思?！?/br>
    這一帶往來的人不多，樹木長勢喜人，長長的柳枝垂地，偶然有風(fēng)吹來便刷拉拉蕩開，宛若神女的紗裙。

    洪文快走一步，撩起吹過來的一把柳枝，護著長公主等人過去才又跟上，“確實如此?！?/br>
    見他如此細(xì)心，嘉真長公主心下熨帖，忽來了談興，“之前我在關(guān)外，那里物資匱乏，統(tǒng)共也沒幾樣能吃的，只是烤全羊倒好。一開始我吃不慣那膻味兒，后來嘗的多了，竟覺得比宮中御廚們烹飪的強了十倍?！?/br>
    她口中的關(guān)外經(jīng)歷只能是和親，洪文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想來奉旨下嫁時長公主也才十五六歲，一個被嬌生慣養(yǎng)長大的女孩兒突然要肩負(fù)維護邊關(guān)和平的重任背井離鄉(xiāng)，她會是什么心情呢？

    嘉真長公主何等聰慧，見他面上微露悲憫之色就猜個八/九不離十，“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倒覺得那段日子不錯，遠(yuǎn)比宮中的錦衣玉食更令人痛快。

    我去過那些京城貴女們終其一生都去不了的地方，見過大漠里的孤煙，戈壁上的怪石，草原上肥壯的牛羊……

    你看過草原上的繁星嗎？世上最美的珍寶都難以望其項背。我還曾在夜幕降臨時坐在篝火旁，聽白發(fā)蒼蒼的牧民拉馬頭琴，看男人女人們縱情高歌盡情舞蹈……”

    大約她太久沒跟人說過心里話，一時竟有些癡了，“你知道所有只存在于詩書中的情景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是什么感覺嗎？我知道。

    我也曾親眼目睹戰(zhàn)火綿延，無數(shù)將士和無辜百姓都像麥穗一樣倒下，血把土地都染紅了，呼吸間都是血腥味兒……可那里的人根本沒見過麥子，因為那里的土地根本種不出莊稼……”

    “公主！”洪文突然出聲打斷。

    嘉真長公主驟然回神。

    “公主……”洪文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么。

    這個姑娘的經(jīng)歷令人心疼，可她的內(nèi)心又那么堅強，根本不需要什么同情和憐憫。

    嘉真長公主緩緩?fù)铝丝跉?，如夢方醒，重新望著西邊笑起來，“如果有機會，我還真想再回去瞧瞧?！?/br>
    仗打完了，想來百姓們的日子會好過些的吧？

    洪文點頭，“會的?！?/br>
    嘉真長公主笑而不語。

    會嗎？

    她不知道。

    洪文折了段柳枝，搓了會兒后將里面的枝條抽出，只剩下外面柔嫩的表皮。

    他把中空的柳枝皮放到唇邊吹了幾下，簌簌作響。

    下一刻就有調(diào)子從唇邊緩緩流出。

    這曲子宛轉(zhuǎn)悠揚，低沉如神明耳語，在灼熱的空氣中蕩出去老遠(yuǎn)，仿佛把人的心也帶走了。

    是草原的調(diào)子，草原特有的調(diào)子！

    嘉真長公主雙目一亮，索性往蓮池邊的怪石上一坐，托著下巴聆聽起來。

    不知不覺間，兩位皇子也循著曲子跑回來，和六公主一起簇?fù)碓诩握骈L公主身邊，齊齊仰著腦瓜聽曲兒。

    一曲畢，嘉真長公主帶頭贊嘆道：“真好聽，你竟還會這個？”

    洪文摸摸鼻子，“好久沒吹，都有些生疏了?！?/br>
    嘉真長公主臉頰邊蕩開一個小巧梨渦，“樂本發(fā)乎內(nèi)心，就是這樣自在的才好，精心演排的反而匠氣。”

    民間口口相傳的歌謠源自何處？不都是人們有感而發(fā)。若追究樂理格式或許稍顯粗糙，但其中澎湃真摯的情感卻無與倫比。

    五皇子湊上來扒著洪文的胳膊看，“這是什么哨子哇？”

    洪文笑道：“柳枝哨?！?/br>
    “柳枝？”跟著湊過來的三皇子也驚訝地望向滿地柳枝，“你騙人。”

    那東西哪里能吹出響兒來！

    “微臣從不騙人，”洪文正色道，“不信您親自選一段柳枝，微臣再做就是了。”

    咋能冤枉人呢？

    “我來我來！”五皇子雀躍道。

    奈何他太矮了，只能夠到末端纖細(xì)的柳梢，根本不夠做哨子的。

    洪文笑著過去，一把將人舉了起來。

    五皇子只覺身體驟然升高，周遭一切景象都不同了，興奮地哇哇個不停，兩條腿兒在空中飛快地踢著。

    “再來再來！”

    洪文又舉了幾次，逐漸上頭。

    見三皇子雖未開口，可眼中滿是渴望，渾身上下都寫著“我也想”。

    洪文放下快笑岔氣的五皇子，將兩手往三皇子腋下一插，氣沉丹田猛地朝上一提，“起！”

    旱地拔蔥的三皇子嗷的叫了一嗓子，瞬間皇子風(fēng)度儀態(tài)全無。

    嘉真長公主噗嗤笑出聲來，三皇子一張小臉?biāo)查g漲紅，可眼底卻瘋狂閃動著愉悅的光。

    好高，真的好高！

    服侍兩位皇子的宮人對此習(xí)以為常，并不阻止，唯獨今日初見的六公主的奶娘等人看得瞠目結(jié)舌。

    這小洪吏目看著瘦瘦的，沒想到力氣這么大。

    三皇子再瘦也是個八九歲的孩子，分量十足，竟直接就被舉起來了？

    三皇子和五皇子出生這么多年，所有人都恨不得將他們供起來，生怕有一點磕碰，何曾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只覺得又怕又喜，落地后仍是回味無窮，忍不住就想再多來幾次。

    洪文叉著腰俯視兩個豆丁，正琢磨下一個該誰時，卻覺得自己的褲腿被什么扯了幾下，低頭一看，正對上一張胖嘟嘟的蘋果臉。

    六公主手里還抓著他剛才給的手絹兔子，學(xué)著兩位兄長的模樣雙臂張開，踮著腳尖奶聲奶氣道：“飛高高~”

    雖然我只是個小孩，但也要求公平的！

    誰忍心拒絕這樣的請求呢？

    反正洪文不能。

    六公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長高了！

    原來夠不到的花花草草盡收眼底，好像天空都矮了似的。

    恰巧有一只藍(lán)斑大鳳蝶從眼前飛過，六公主咯咯笑著伸手去抓，奈何撲了個空，小rou手在空中頹然地開合。

    洪文一看，竟直接抱著小公主小跑起來。

    “抓蝴蝶嘍！”

    六公主頓覺迎面生風(fēng)，簡直開心壞了，撲騰著小胳膊喊道：“飛，飛呀！”

    剛回過神來的六公主侍從們：“……！?。　?/br>
    “小洪大人住手！”

    “使不得，使不得啊！”

    “您把公主放下！”

    作者有話要說：　　洪文：公主，來，微臣帶您飛！

    眾侍從：把公主留下！

    洪大人，你還記得太醫(yī)署門口的禿頭么？

    第三十章

    回太醫(yī)署已經(jīng)快到午時, 各衙門的官員們大多去吃飯了，洪文鬧了一身汗，就想先回太醫(yī)署洗洗臉，或者干脆簡單擦洗下, 再換套清爽的里衣。

    師父說過, 吃飯是很要緊的事情，絕不可馬虎！

    誰知還沒進門就見杏樹底下蹲著個人, 聽見動靜后抬頭望過來, 兩只眼睛里滿是沉甸甸的幽怨。

    洪文就覺得這人有些眼熟, 再一看，嗨！這不禿頭大人嘛！

    他小跑著過去，“您還沒去用飯呀？”

    人真的可以為頭發(fā)執(zhí)著到這般田地嗎？

    之前對方說不著急，自己還真信了……

    那人嘎巴嘎巴站起來, 幽幽道：“洪大人玩得開心么？大老遠(yuǎn)就瞧見您滿口白牙。”

    滿腔信任全都錯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