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前雙方交戰(zhàn)中突然出現(xiàn)的那股騎兵的來源便斷了線索，四月三十日，呂光將鎮(zhèn)守蜀郡的重任交給姚萇和楊定，自身與連成衣、慕容永前往梓潼。

    萱城見到他們的時候是在四月三十日的子時。

    夜色籠罩在梓潼太守府，稀疏星辰點綴在夜空，三人日行百里，如閃電般倏爾顯現(xiàn)，當(dāng)萱城再次見到連成衣時，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彼時，那個明媚皓齒，英姿俊朗的年輕太守，此刻正如一位江湖劍客一般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一身緋衣長衫，手持長劍，嘴角噙著一抹淡笑，只是此刻他的笑容再也沒了往日那般明朗，像是經(jīng)過了滄桑的洗禮。

    萱城一步一步靠近，待與三人一步之遙時，連成衣卻忽然單膝跪地，拱手朗聲，“蜀郡太守連成衣參見陽平公，成衣辜負(fù)了陽平公的一片厚望，致使蜀地百姓陷入戰(zhàn)亂，請陽平公責(zé)罰?！?/br>
    萱城扶住他的手，“你辛苦了，是我的錯。”

    將他從地上扶起來，又望了慕容永一眼，“你們無罪，此次流民之亂實乃突發(fā)，益州牧大軍離蜀，這才讓蜀地流民有可乘之機(jī)，你們守護(hù)我大秦政權(quán)至今，我感謝至極?！?/br>
    “走，進(jìn)去再說?！?/br>
    梓潼離蜀郡不足三百里，快馬騎行一日即到，呂光因為蜀郡太守之事不得已將人帶至梓潼，嚴(yán)格來說是擅離職守，可此次蜀地戰(zhàn)事呂光為主帥，苻堅授予其可便宜行事，因此，并不算是違反軍紀(jì)。

    “蜀郡被占領(lǐng)的這么幾日，連太守流亡在外，蜀地?zé)o官，按秦之律法來講，便應(yīng)撤職?！眳喂獾恼f法。

    連成衣無任何怨言，他明媚的雙眸閃爍著，“是連某之過失，連某甘愿受罰?！?/br>
    慕容永插話道，“破虜將軍未必太過苛責(zé)，當(dāng)時形勢緊迫，李烏聚集兩萬流民攻破蜀郡，太守身邊不過幾百衛(wèi)兵，益州牧領(lǐng)全部軍隊至巴地，太守本欲與敵同歸于盡，是我勸走了太守，如果要定罪，便是我一人之過，與太守大人無關(guān)。”

    萱城說，“破虜將軍言之有理，不過此次蜀郡失陷要說失責(zé)也不在連太守這里，是朝廷之失誤，若是該罰，也是本公之過?！?/br>
    三人一時垂頭，沉默不言。

    萱城注視著連成衣，看了半響，他低聲說，“蘇芳？”

    連成衣眼眶一紅，嘴唇顫抖，“當(dāng)日，蘇芳替我擋住一劍……我卻無法救走他?！?/br>
    萱城胸口一塞，眼前頓時浮現(xiàn)出那時陪在自己身邊那個純真似陽光般的少年，他還那么小，那么忠誠，他想來長安，想見更多的人，看更多的景……

    萱城此刻才明白苻堅之心。

    五胡亂華，國不成國，家不成家，亂世一旦開頭，就永遠(yuǎn)沒有安寧。

    苻堅想要一統(tǒng)天下，想要這天下萬民都尊天子為父，天下終成一家。

    這個理想是美好的，美好的不切實際。

    可若是沒有這個美好的夢，那活在暗無天日的黑暗世界中人又有什么意義呢？

    想到此處，萱城不禁一嘆，“秦晉不得不戰(zhàn)啊，不論誰勝誰敗，沒有戰(zhàn)爭，那里來的和平。”

    以戰(zhàn)止戰(zhàn)。

    “陽平公，此次我蜀一戰(zhàn)取得勝利，西線已然獲勝，是否上報陛下，命大軍繼續(xù)向東開拔?！眳喂馓嶙h道。

    萱城點頭，“你說的沒錯。只是蜀地流民頻發(fā)，若是大軍一旦離蜀，我擔(dān)心又有流民滋事，前有張育，后有李烏，后來者不知還有幾何，若是不能將蜀地流民一舉剿滅，永絕后患，那大秦西線將不穩(wěn)，將會影響我軍東線中線的作戰(zhàn)?！?/br>
    “陽平公之意是要留蜀剿殺…？”

    “沒錯，剿匪?！眳喂獠桓艺f出那幾個字，萱城直言出口。

    蜀地地理環(huán)境復(fù)雜，流民多發(fā)，盤踞大山，與秦政權(quán)迂回作對，秦派大軍來蜀，流民便隱匿起來，一旦大軍離開蜀地，這些流民便攻打秦之設(shè)立的政權(quán)，由此，秦在蜀地設(shè)立的益州刺史和蜀郡太守成了死亡最高的官員之一，只是楊安是沙場大將，手中握有大軍，流民不敢與之對抗，可楊安率軍與晉作戰(zhàn)之時，留守蜀地的蜀郡太守便成了流民攻擊的第一對象，朝廷任命的官吏在地方上并沒有取得超越豪強(qiáng)和部族族長的威信，長此以往下去，朝廷威信盡失，國家統(tǒng)一太過脆弱。

    若是將蜀地的流民，賊寇，豪強(qiáng)，部族盡數(shù)打壓剿滅，那中央任命下來的官吏便會成為這里百姓唯一的威信，到那時，秦之統(tǒng)治將完全脫離地方部族和豪強(qiáng)的壓迫，蜀地?zé)o流民賊寇，蜀地才可安寧。

    這是萱城的謀劃。

    他訴說給自己身邊的三人，一時，三人陷入沉吟。

    過了一會兒，呂光率先打破沉默，他點了點頭，表示認(rèn)同，道，“雖說剿匪需要花費大量兵力財力，可，永絕我秦西南后患，對大秦長治久安來說，陽平公此舉非同尋可，戰(zhàn)略眼光實乃長遠(yuǎn)，我看還是奏明陛下，畢竟陛下命我等開辟西線戰(zhàn)場，與襄陽中線和徐州揚(yáng)州東線相互配合，若是我西線兵力用來剿滅流民，那勢必會影響到我秦其他兩路戰(zhàn)線?！?/br>
    連成衣疑道，“陛下要與晉做持久對戰(zhàn)？”

    萱城輕輕搖頭，“我不知道?！彼⒎遣恢?，只是他不愿意相信，苻堅與晉朝的戰(zhàn)爭來的如此之快。

    “陛下的決策難道會瞞著陽平公？”

    萱城苦笑，“連太守，你不必猜了，皇兄并非瞞我，只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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