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燕察覺他的抵觸，也知他接下來將焦頭爛額，沒時間理她：“那好吧，麻煩了?！?/br>
    “應(yīng)該的?！焙蠕h從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個文件袋，是部分文獻資料和榮譽證明的復(fù)印件。這月月初，由醫(yī)學(xué)科學(xué)院院士牽頭完成的“中國成人肺部研究”的第二項重要成果在國際權(quán)威醫(yī)學(xué)雜志發(fā)表，嵐城人民醫(yī)院呼吸內(nèi)科作為主要研究單位之一，共同參與了此項研究，戴煥中教授則榮列共同第一作者。喜事在前，眾多媒體聯(lián)系院方要做專題報道，而在考慮了發(fā)行量、影響力等因素后，風(fēng)相雜志是唯一一家獲得專訪權(quán)限的月刊。

    胡先鋒把文件袋遞給于燕：“這些資料能幫你更好地了解戴醫(yī)生，他很了不起?！?/br>
    “是，多謝?！庇谘嘟舆^，又聽他說，“不過，我還有個不情之請，采訪前我需要看下你的采訪提綱，關(guān)于這次意外，煩請不要多提?！?/br>
    “為什么？”

    “和戴醫(yī)生的成就相比，這次被打完全算是他職業(yè)生涯中的一個污點?！?/br>
    于燕不喜歡污點這個詞：“是戴醫(yī)生的意思嗎？”

    “是院方的意思?！敝魅斡靡环N勸說的語氣道，“我們請你過來，是相信你的專業(yè)能力。戴醫(yī)生是科室的帶頭人，他的團隊代表醫(yī)院呼吸科疾病治療的最高實力，我們需要替他把關(guān)?！?/br>
    主任的眼神十分誠懇，即使于燕知道那誠懇里有幾分故意，也沒有戳破：“好的，我想我明白了，不過，如果戴醫(yī)生遭受的是無妄之災(zāi)，那么，一個好醫(yī)生值得人們?yōu)樗臒o辜進行辯護。”

    “是這樣，不過……”

    于燕打斷他，禮貌頷首：“請放心，我的采訪一定會基于客觀事實和受訪者的主觀意愿。”

    胡先鋒盯了她一會兒，仿佛是在驗證她是不是在耍心眼，于燕沒有躲，這讓他比較放松地喝了口茶：“那行，中午一起吃飯吧，我讓秘書去食堂點幾個菜?！?/br>
    “不用了，您忙您的?！庇谘喟盐募胚M隨身的雙肩包，被主任送出門外。

    。

    行政樓的電梯慢得讓人喪失耐心，方成彬的電話打進時，于燕已經(jīng)從消防樓梯走到了五樓。

    “情況怎么樣？”

    “不怎么樣。”于燕情緒不高，把今天的遭遇簡單說了一遍。她在胡先鋒面前需要扮演通情達理的專業(yè)記者，對自己人可以直抒想法，“他對當?shù)孛襟w的態(tài)度，以及拒絕我的調(diào)查，我有理由懷疑戴醫(yī)生在診療過程中存在過失，而院方選擇包庇?！?/br>
    “你的懷疑很不值錢?！狈匠杀驔]好氣，“院辦的做法很正常。醫(yī)患矛盾的發(fā)生總有緣由，人們對原由的猜測會影響對當事人的客觀判斷?！?/br>
    “所以，難道不是將原由公之于眾更靠譜？”

    “那也得看時機。院方要求我們做正面報道，目的就是宣傳。在這個當口出了人命官司，無論對錯都會把涉事醫(yī)生推上風(fēng)口浪尖，你也知道，輿論往往會偏向弱勢的一方?！?/br>
    于燕沒有說話。醫(yī)生和患者不存在利益對立，但的確有強弱之分，她不了解真相，和他繼續(xù)探討也沒有意義，只說：“我要在嵐城多待幾天。”

    “具體點?！?/br>
    “半個月?！?/br>
    “呵。”方成彬意味不明地笑了聲，“那我能不能扣你半個月工資？”

    “……”

    “最多三天，等不到把排在后面的專訪提前。”他戳破她的心思，“不該管的不要管，領(lǐng)多少錢做多少事，聽見沒？”

    “聽見了?！庇谘嗔虜嚯娫?，進入這行十余年，她的錢的確是干好本分攢起來的?？墒潜痉值慕缦拊谀睦锬?？一篇文章要有明確立意，準備的材料就有主次之分，文章如此，人當如何？

    陽光透過厚重的磨砂玻璃，照出一層朦朧淺淡的光暈。不過四月，她只是穿了件襯衫加條紋西裝，竟也有了些汗意。她解開最上面的扣子，掏出手機想給助理童珊發(fā)條信息，想到她正在休年假，便不去打擾。

    她站在樓梯平臺上，隨意地翻開朋友圈，同事吳桐抵達云南拍風(fēng)物志版面的風(fēng)景照，劉仁美則去了北京培訓(xùn)。編輯楊雨生了二胎在家休養(yǎng)，樂于分享嬰兒成長的點滴。于燕想，朋友圈真是個好東西，真真假假不論，它映照出每個人發(fā)送時的狀態(tài)和情緒，神奇的是，情緒是可以傳遞的。

    她翻了一圈，手機顯示電量不足，便打開包去拿充電寶。包里裝著剛才胡先鋒給她的文件袋，最小的夾層里則留著半包煙。

    她習(xí)慣性地從煙盒里抽出一支，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正要放回，助理童珊的電話適時打進。

    她把煙夾在指間，接通。

    “燕姐，你吃飯了嗎？”

    “吃了，”她意外，小丫頭旅游還記著她，“在哪兒玩呢？”

    “江西，油菜花海特美。你看見我發(fā)的照片了吧。”

    “嗯。”

    “看見了都不點贊?！蓖盒χ?，“你又出外勤了吧，對不起啊，天高皇帝遠，我?guī)筒坏侥?。?/br>
    “怎么，沒了你我還不行了？”

    “當然行。對了，季度評比的資料我出發(fā)前就整理好了，忘了發(fā)給你?！彼袷呛团赃吶苏f了句什么，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于燕想說不用急，略微轉(zhuǎn)身，看見從下面走上來一個穿著皮衣的男人。

    他一步跨兩級，很快來到她站的平臺，忽然頓住，低頭看了她一眼。于燕順著他的視線，意識到他在看什么，心虛地把指間的煙一折，塞進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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