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紅霞腿上沾著雪，棉鞋已經(jīng)踩濕了,圍脖上都結(jié)著冰晶，就那么喘著氣，瞪著眼睛,盯著林榮棠。

    林榮棠蹙眉，淡漠地說：“你去哪兒了？”

    孫紅霞嘴唇發(fā)紫,她哆嗦著嘴唇，瞪著林榮棠，好半響才道：“我回娘家了,我想著咱家出了事，我和娘家商量商量，看看有什么辦法解決嗎?！?/br>
    林榮棠聽了這話，眼里就流露出暖意，也有些愧疚，他過去，握住了她的手，輕搓了下：“這么冷的天，先進(jìn)屋吧，我把爐子生了，你先烤烤火?！?/br>
    孫紅霞忙點(diǎn)頭，不過進(jìn)去的時候，低頭看了看林榮棠握著自己的手，之后猶豫了下，僵硬地將自己的手從林榮棠手中抽出。

    進(jìn)屋后，先打開了電燈，林榮棠便搬來兩塊蜂窩煤，拿著火柴和干草引火。

    孫紅霞愣愣地從旁看，她的手指尖都在哆嗦。

    她問清楚了，但是她依然不懂，不懂林榮棠到底是什么情況，所以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搞明白。

    她給自己從暖壺里倒了一口水，倒出來后卻是涼的，不過她還是勉強(qiáng)喝了。

    這時候林榮棠終于將爐子生好了，他淡淡地說：“你吃飯了嗎？”

    孫紅霞；“我吃了，你呢，要不我給你做點(diǎn)吧?！?/br>
    林榮棠：“不用了，我也吃了?！?/br>
    孫紅霞：“那早點(diǎn)歇了吧，我有點(diǎn)累了?！?/br>
    林榮棠回頭，看了一眼孫紅霞。

    孫紅霞一愣，下意識想后退，六十瓦的電燈泡下，她只覺得林榮棠眼神幽邃深冷，她有些害怕。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林榮棠長得白凈斯文，但是她從來沒意識到，這樣的林榮棠，就像一條毒蛇一樣，他就那么安靜地看著你，看得你心里瘆得慌。

    林榮棠：“家里的事，你不用擔(dān)心。”

    孫紅霞這才想起來，自己太緊張了，竟然忘記這茬了，忙說：“現(xiàn)在，現(xiàn)在怎么樣了?。客豕显录以趺凑f？”

    林榮棠扯唇，嘲諷地道：“他們要一萬五，不過我最多給四五千吧，讓他們鬧騰，鬧騰一段，知道拿不到這個錢，也就消停了吧，這件事，我們肯定不能急，就等著他家鬧騰?！?/br>
    孫紅霞：“喔喔，這樣啊……那挺好的，其實(shí)幾千塊，咱家現(xiàn)在也出得起?！?/br>
    林榮棠：“是?！?/br>
    說完這個后，兩個人就相對無言了。

    孫紅霞咬咬牙，終于開口：“早點(diǎn)歇著，你也睡吧，你是不是昨晚上一夜沒睡?！?/br>
    林榮棠聽到這個，看了眼孫紅霞。

    她竟然關(guān)心自己這個，除了她，好像沒人在意這個吧，所有的人都在問錢，問應(yīng)該賠多少錢，誰關(guān)心他呢。

    他心里是感激的，感激孫紅霞在這個時候沒拋棄自己，他甚至想，當(dāng)沈烈遇到麻煩的時候，冬麥也沒拋棄沈烈，是不是沈烈也像自己這么感動？

    當(dāng)下點(diǎn)頭：“嗯，早點(diǎn)睡吧?！?/br>
    孫紅霞便主動去關(guān)燈，關(guān)燈時候，她故意將拉繩放在了枕頭邊，這樣她只要輕輕一拉，燈就能亮了。

    林榮棠終于上炕了，上炕后，孫紅霞便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孫紅霞心跳加速：“你把衣服脫了吧?！?/br>
    林榮棠：“嗯?！?/br>
    黑暗中，孫紅霞摸索著，她摸到了林榮棠的褲子。

    她咬咬牙，狠心，一把將那褲子扯走，之后突然地一拽燈繩。

    屋子里雪亮，刺得人眼疼，林榮棠愣了一下后，陡然反應(yīng)過來，連忙去扯被子。

    然而已經(jīng)晚了，孫紅霞拼命地扯著被子，把被子往自己身后扯。

    林榮棠當(dāng)即就要脫下秋衣來去擋住自己的下面，可是孫紅霞已經(jīng)看到了。

    她盯著，之后“啊——”地大聲尖叫起來。

    林榮棠慌了，又要捂住擋住，又想堵住孫紅霞的嘴，急得不知道怎么辦，最后終于撲過去，硬扯著被子捂住孫紅霞：“你叫什么叫，你叫什么叫！”

    孫紅霞回娘家一趟，這次她豁出去了，沒什么忌諱的，都問了一個明明白白，她現(xiàn)在這么一看，心里頓時全明白了。

    這個林榮棠他有病，他根本不是真男人！

    他是假的！

    孫紅霞咬牙，恨恨地瞪著林榮棠：“你這個騙子，你是騙子，你騙了我！你是個太監(jiān)，你根本不是男人，你不男不女，不能生孩子的是你，不是江冬麥！你好惡毒！你就這么騙我！”

    好恨，心里好恨，她就這么被坑了！

    她死活鬧著要和沈烈離婚，結(jié)果就找了這么一個不男不女的玩意兒，心里好恨！

    她恨得牙齒打顫，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她竟然嫁了一個假男人！

    然而林榮棠盯著孫紅霞，卻是冷冷地一笑，緩緩地道：“你叫喚什么，你再叫喚，別人都知道了，那不就丟人了?！?/br>
    孫紅霞看著這樣的林榮棠，嘲諷地道：“丟人，那就丟人唄，讓人家都看看，到底是誰有問題，你林榮棠根本不是真男人，你竟然把臟水潑到冬麥頭上，現(xiàn)在又想害我是不是？讓全村人都知道，你是個騙子，是個陰陽人！”

    陰陽人，這是孫紅霞以前聽人說的，她并不知道什么是陰陽人，但她覺得這樣說林榮棠挺合適的。

    林榮棠卻是不慌不忙，淡淡地說：“那你怎么和人家解釋你之前懷孕流產(chǎn)的事，你可別忘了，你肚子都大起來了，懷了我林榮棠的孩子，你后來流產(chǎn)，滿地都是血，全村都知道你流產(chǎn)了有多可憐?！?/br>
    孫紅霞一怔。

    她這才想起來這檔子事，想起來后，后背便一陣陣地發(fā)涼，涼得她全身沒有了力氣。

    她那么鬧騰地讓大家都知道她懷孕流產(chǎn)了，全村人都知道，娘家村里的人也知道，如果林榮棠是假男人，那她應(yīng)該怎么解釋她的懷孕？

    她望著林榮棠：“我，我可以說那是別人的——”

    林榮棠笑了：“所以你偷人？你先是鬧騰著和沈烈離婚，之后你和人私通，私通了懷上野種，要嫁禍給我，要讓我背黑鍋戴綠帽子，所以你鬧騰著嫁給我？”

    孫紅霞渾身的力氣都沒了，她嘴唇發(fā)抖。

    她當(dāng)然不能落下這個名聲，落下這個名聲，她這輩子算是徹底完了！

    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一切，將自己的后路全都堵死了，她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辦了！

    她還能怎么辯解？

    如果自己真像林榮棠那樣說的解釋，那自己的名聲會比糞坑還臭，自己這輩子徹底完了！

    如果她直接和大家說，自己裝的呢？

    孫紅霞突然燃起希望。

    林榮棠看她這樣，哈哈一笑，嘲諷地道：“你以為別人會信嗎？你以為別人會信嗎？孫紅霞，你自己覺得自己聰明，把戲演得那么真，誰信啊！”

    孫紅霞絕望地癱倒在那里了。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shí)沒法解釋了，她把自己給坑了一個徹底！她當(dāng)初多聰明演戲多認(rèn)真，今天栽得就多狠！

    林榮棠抬起手來，輕輕地?fù)崦鴮O紅霞的臉。

    她臉上的皮膚并不像冬麥那樣細(xì)膩，不過他現(xiàn)在竟然意外地喜歡。

    林榮棠恨孫紅霞，就在剛剛，在他最凄涼絕望的時候，孫紅霞的關(guān)心給了他希望，他甚至感動了，結(jié)果呢，原來她是特特地設(shè)下陷阱給自己鉆。

    林榮棠被欺騙了。

    他覺得一切都是那么嘲諷，一切都是那么荒謬，好笑又可恨。

    而這樣的孫紅霞，他無法原諒，一輩子都無法原諒，比恨冬麥還要更恨。

    林榮棠摸著孫紅霞的臉，也摸著她的脖子，看著她瑟瑟發(fā)抖，他心里便泛起無法比擬的愉悅來。

    冬麥?zhǔn)撬麩o法掌控的，是他仰視的，但是孫紅霞卻是被他牢牢地把控在手里的。

    這輩子，孫紅霞是別想逃脫了。

    林榮棠笑著：“紅霞，等王瓜月的事過去，我會掙到錢，給你買金項(xiàng)鏈，給你買金手表?！?/br>
    當(dāng)他這么說的時候，他的手輕輕地捏了捏她的咽喉：“這樣，你喜歡嗎？你肯定喜歡，我會讓你過上比冬麥更好的日子?！?/br>
    孫紅霞抖得嘴唇都在顫，但是身上沒有半點(diǎn)力氣了。

    啊啊啊啊啊——

    她在心里無聲地尖叫。

    她這是招惹上了什么玩意兒?。?！

    **************

    沈烈家的梳絨機(jī)在停了一天后，重新轉(zhuǎn)了起來，不過林榮棠家出事的消息很快傳開了，村支書把這件事上報了，王書記很重視，特意過來了解了林榮棠家的情況，并且表示一定得把這事處理好。

    村支書又找了人從中說合，最后算是談下來價格，林榮棠家負(fù)責(zé)給王瓜月治病，付錢看病，等病好出院后，林榮棠家在給王瓜月家五千塊錢，從此后再無瓜葛了。

    這個結(jié)果，王瓜月家里心滿意足，王秀菊雖然心疼錢，但也松了口氣，她也怕被人家這么賴上。

    王瓜月在過年前出院了，回到村里，臉色煞白，缺了一只胳膊，見人就落淚，大家都感慨，覺得這孩子可憐。

    很快，王瓜月的婆家就來人了，意思是這婚事沒法繼續(xù)了，說了一堆好話，希望王瓜月家體諒，王瓜月家其實(shí)也知道，賴著也沒意思，好在談了談，人家婆家也沒要回彩禮，就這么著拉倒了。

    王瓜月聽到消息，狠狠地哭了一場，躲在屋里不出門。

    村里人都感慨，覺得她可憐，不過又覺得，這也不能怪人家婆家，本來就是相親結(jié)婚，當(dāng)初相親好好的，現(xiàn)在沒了一條胳膊，人家小伙子娶了沒胳膊的媳婦，這不是白白被拖累嘛？

    王瓜月娘卻開始張羅著給兒子娶媳婦了，倒是很快娶了一房，姑娘長得好看，還是民辦小學(xué)老師，把王瓜月娘高興得合不攏嘴。

    大家暗地里笑，得了五千塊，是能娶一房好媳婦了！

    王瓜月娘說定了兒子媳婦，又給閨女找婆家，找了半天，最后說定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光棍，也沒要太多彩禮，就這么著定親了。

    冬麥知道這消息，也有些替王瓜月惋惜，她現(xiàn)在還記得那姑娘笑起來的樣子，不算頂好看，但也讓人舒坦，誰知道遇到這種事。

    這時候，公社里召開了一個會，把各村里搞羊絨的全都叫過去，給他們開會，講了這次的事故，并且提到要注意安全，防范這種事的發(fā)生。

    王書記把沈烈的事情當(dāng)做了典型，要讓大家都學(xué)習(xí)沈烈的經(jīng)驗(yàn)，為了這個，又組織大家伙來沈烈這里學(xué)習(xí)，甚至連路奎軍都帶著幾個人過來。

    學(xué)習(xí)完了后，路奎安留在了沈烈家里吃的中午飯，一起吃飯自然喝酒了，王二嬸胡翠兒婆婆幫著來做飯。

    酒桌上，路奎軍感慨：“兄弟，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哪！你看我那里梳絨的小姑娘，一個個都想著掙錢，掙錢太心急，你一天讓人家干八個小時，人家自己心里都不樂意，誰愿意？再說梳絨機(jī)多起來，本村的梳絨工不夠，肯定得用外村的，到時候還有吃喝拉撒都是麻煩事，一臺機(jī)器養(yǎng)六個人，哪養(yǎng)得起？”

    沈烈聽這個，還是道：“哥，還是得當(dāng)心，萬一出事了，那不是鬧著玩的?！?/br>
    路奎軍：“肯定得當(dāng)心，回去我就叮囑叮囑，學(xué)你，立起來一個規(guī)矩，不過一天干八個小時真不多，你不知道外村有些人，人家都是一天十六個小時在拼，人家一個月掙六七十才高興呢！”

    沈烈便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