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一上齊, 酒席即開?？偸俏鞅敝? 以rou為主, 青菜不過是少少的幾樣, 濃油赤醬, 也不講擺盤之類, 總是以量取勝。

    酒倒是好酒, 和跟在小桂子身后勞軍的物資一起，昨日才送到的別院里來的御賜之酒。就算是再不好，喝到嘴里的人也要贊上一聲, 何況皇帝真心實意讓內(nèi)務(wù)府挑了又挑選了又選。

    要走的眾人都聽到了一些風(fēng)聲，氣氛就有些壓抑，賈赦率先舉杯：“是漢子, 就端起這杯酒來, 別做出娘們的姿態(tài)。千里搭晾棚，沒有不散的筵席, 今日暫別, 咱們不日在京中又見了嘛。”

    大家于是都舉起杯, 那李隊長就道：“就怕國公爺回了京, 就不認(rèn)識我們這些小侍衛(wèi)了?！北娙诵χ? 都把杯中酒干了。

    賈赦笑著看向小桂子：“誰說你們回去還是小侍衛(wèi)？這點出息, 真白跟老爺我混了?！?/br>
    這話說得人人精神一振，就是新來的人也一臉熱切——前人撒土，總要迷了后人的眼, 前面跟賈赦巡檢的人落了好前程, 那他們這些人也差不到哪兒去。

    小桂子就站起來，對著那一張張熱切的臉道：“皇上已經(jīng)有意，將這一百五十名侍衛(wèi)都分散到各地兵營去，除了國公爺身前的五十位外，各位原職上都能晉一級！”

    熱油鍋里撒把鹽，得到的反響也不過如此。龍禁衛(wèi)，不過是名頭好聽些，多是由世家那些文不成武不就的子弟，如賈蓉之流，謀個體面點的名頭。不想跟賈赦走上一圈，路上雖然辛苦些，竟要得了實職！

    能不激動？能不興奮？能不血氣上涌？哪個男兒不想建功立業(yè)，不過是他們這些人或是因家中溺愛、或是因后宅手段，都長成了紈绔的性子，這一年多生生讓賈赦扳了過來，上進的心更勝，不想賈赦不光給了他們上進的心，還為他們搭起了上進的梯子。

    李隊長是這些人的頭頭，也是這一百人里少數(shù)身上本就有品級的人。可是就算武官晉升容易，可也有三年一考校之說，這樣他就等于平白比別人多升了一級。

    “國公爺?！边@位是實打?qū)嵉馗袆悠饋恚骸岸嗟脑捯膊徽f，我代兄弟們敬您！”

    看了看底下那些人，賈赦又一臉壞笑：“你盡管敬就是，要是我今天喝多了寫不成折子，你不要后悔。”說著自己舉起碗。

    小桂子就在一邊嘁了一聲：“李大人，還不快替國公爺將酒喝了。皇上可說了，有國公爺?shù)糜玫模寚珷敱M管上折舉薦呢！”

    李隊長一步上前，就把賈赦要喝不喝的那杯酒，倒進自己的嘴里，引得大家哄堂大笑。一時老侍衛(wèi)紛紛上前為賈赦敬酒，新侍衛(wèi)們也躍躍欲試。

    這樣下去早晚得醉，賈赦就站了起來：“諸位，”眼睛在跟了他一年多的那些老侍衛(wèi)們面上打個轉(zhuǎn)：“今日一別，總有相見之期。你們跟我一路走來，有辛苦，也有斬獲。我賈赦覺得，自己對得起你們?！?/br>
    這些老侍衛(wèi)們紛紛點頭應(yīng)和，不想賈赦話鋒就是一轉(zhuǎn)：“可你們，今后也得對得起我！”

    大家臉色都是一變，能帶著小任務(wù)出來的，也沒幾個不是人精，生怕賈赦借此要挾，讓大家唯他馬首是瞻之類，新侍衛(wèi)中就有人心生輕視——如此眼界淺薄，這個國公是怎么當(dāng)上的。

    對下面人心，賈赦才不理會，他只說自己想說的：“這一路我賈赦如何行事，大家也看到了，那就是我們是當(dāng)兵的，是該由百姓奉養(yǎng)?？砂傩辗铕B(yǎng)我們的錢，朝庭已經(jīng)合成了糧餉，發(fā)到了我們身上?！?/br>
    “所以，今后你們也得和我一樣，到了地方，吃飯給飯錢、住店給店錢，征了人家屋子，走了要給人打掃出來。你們要記住，咱們是軍人，是保守百姓的人，不是土匪，讓百姓提起來想罵娘的人！”

    “要是你們誰做不到，呵呵，”賈赦對下面呵呵兩聲：“老子就和皇上說，今后年年這個巡檢都由老子來做，到時查不死你們?！?/br>
    老侍衛(wèi)們沉默片刻，在李隊長的帶領(lǐng)下紛紛舉杯：“我們聽國公爺?shù)?。要是做不到，國公爺盡管來查?！倍家伙嫸M。

    等大家坐下后，新侍衛(wèi)們就向坐得近的老侍衛(wèi)打聽，為何賈赦會獨獨提出這一條。等大家得知綏州軍曾以兵為匪之事后，個個看向賈赦的眼神都寫下了一個服字。

    送走了小桂子與侍衛(wèi)，三位太醫(yī)也已經(jīng)打包隨行了，賈赦整個人倒萎靡起來。時先生有些不解：“怎么別人走了，你倒不高興起來。按說這涼州也看得差不多了，又是咱們最省心的地方?！?/br>
    “那個牛平安。”賈赦就說出自己這兩天埋在心底的事兒：“總覺得不是無緣無故自己在我這里露臉。也不該是他?！本退闶侵野惨跊鲋蒈娎锇膊遄约旱娜?，隱藏還來不及，怎么會主動上前與賈赦敘舊。

    時先生也不知道賈赦身上還有原主執(zhí)念這個不是外掛的外掛，這一路又對賈赦評價日高，也就順著他說下去：“也是。要是真與牛家親近，不該讓你與賈孜知曉才是。要是不與牛家親近，呼賈孜的意思，卻也借過些牛家的名頭?！?/br>
    對著真正的古人，賈赦生不出一點自得之心。他一路不過是仗著一點比別人多的見識，才讓時先生這樣的人能對他評價日高?？烧嬉撝巧?，人家時時能把他秒成渣渣。

    “倒有些有意為之?？此麑ε＜?，不光是不親近，大概他父親與母親過世，都有可為之處?！睍r先生進一步理著自己的思路。

    這才消停了幾天，賈赦不由哀嘆一聲：“交給你交給你，這些事別為煩我?！?/br>
    “怎么成了我煩你？還不是你自己起的頭。好么，現(xiàn)在你兒子我給你帶著，事兒也是我給你辦著，你這個巡檢做得可真是輕閑?！?/br>
    賈赦就把無賴進行到底：“要不是為了讓你辦事，誰管你在哪個深山里發(fā)霉。”

    時先生再不理這人，自己出去找賈琮考問今天的功課。賈赦又是個閑不住的，不一時，就讓人將軍營中幾個那日酒宴上出挑的世家子弟過來敘舊。

    牛平安自然在列。

    對他，賈赦也沒顯出什么區(qū)別對待，只與別人一樣，細(xì)細(xì)問問在營中事務(wù)，也算是一舉兩得。等輪到牛平安的時候，就能看出此人對治軍分外用心。

    “將來可有入京的打算？”賈赦閑閑地問一句。這話他人人都問過了，并不算突然。

    牛平安臉上又是一片血色：“能有入京的機會，自然要入京。天子腳下，朗朗乾坤，最是公平正義不過。小侄怎能不想著見識一番?！?/br>
    賈赦就點點頭，又問起：“看你也是及冠了，可定下了親事？”

    話題轉(zhuǎn)得有點快，牛平安臉上的血色來得快去得也快：“家中母親去得早，也沒有親近的族人。如今又在守邊?！闭f得自己也是一臉自嘲。

    賈赦再點點頭，又向著別人說話去了。幾番做作，又留了眾人一起在別院用飯，才放人回去。

    時先生就過來找他說話：“盤得如何？”

    賈赦笑道：“你以為咱們是走黑道的不成，要與人盤下盤口?！?/br>
    時先生更樂：“要不是走過黑道，你一個京中的大老爺，如何知道走黑道要盤盤口？”

    不想自己也有穿幫之日，賈赦找補道：“你以為這些年我真是兩眼一抹黑不成？”

    萬試萬靈。一提起這些年，估計時先生能把臥薪嘗膽、韜光養(yǎng)晦等等詞都給他用上，自然不會再此事上再打轉(zhuǎn)：“你倒是看出什么沒有？”

    “只看出這個牛平安，不光是與族中不睦，只怕中間還有些仇恨也未可知?！?/br>
    “牛家竟至如此？”時先生就開始皺眉頭：“按說他父親也是從軍之人，家中家產(chǎn)不會太薄，可是去得急了些，孤兒寡母日子難過，也是有的?！?/br>
    “他父親也是軍中出身？”賈赦緊著問道。他本以為原主的執(zhí)念應(yīng)在牛繼業(yè)身上，不想是另有其人。

    “你竟不知道？他父親被貶斥前，一向在軍中輾轉(zhuǎn)，七八年倒來回調(diào)動了五六次，在哪兒也沒呆長久?！睍r先生道：“這些我以為你都知道，也沒的你說?！?/br>
    知道什么。要是知道也不會將心思用到牛繼業(yè)身上去。

    “他父親叫什么？”賈赦又問，不等時先生回答，又道：“算了，只要知道這個人，叫什么又有什么打緊?！?/br>
    “你是說？”時先生問道：“這個牛平安的父親，也參與了當(dāng)年之事？”

    肯定呀。原主的執(zhí)念都驗證過了，不過理由就得現(xiàn)找：“你想想，他父親是不是出事前一點的時間被貶斥的？七八年調(diào)動五六次，下得好本錢?！?/br>
    時先生就有些了然：“他是牽線之人？！”

    “不錯。還有什么比起一個調(diào)動將官帶話更保險的。有牛繼業(yè)做保，那些人自然信他，從一地到另一地，只說自己與營中不鉚，由族兄給換個地方，怎么說不過去？”

    如此一來，等一地軍中之人收到上頭的指示，再有了對策，就打發(fā)此人回京，明著向族兄求援，暗里行信使之實，將回信帶回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