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僵持了大約半分鐘，鹿辛遠終于收回灼人的視線，“這兩年你跑哪去了？”

    同樣的問題邢澈也問過，但鹿勝面對鹿辛遠時真沒半點心思和他兜圈子，“查我身世去了?！?/br>
    “什么？”鹿辛遠眉頭皺得更緊，顯然沒明白他什么意思。

    “就是……”鹿勝緩緩抬起頭，平靜說道：“就是查我怎么來的，從哪來的，到底有沒有個媽?！?/br>
    他這句話說得沒半點情緒，琥珀色瞳仁在鹿辛遠臉上輕掃而過，看到對方的意外，竟露出絲微笑。

    “你又從哪聽說些有的沒的？”鹿辛遠憑著多年的好涵養(yǎng)強將怒火壓制下去，“那年突然沖進我辦公說要和邢澈離婚，現(xiàn)在一走兩年，回來又說這種話?！?/br>
    鹿勝低頭笑了聲，“怎么？你覺得我瘋了？”

    鹿辛遠和鹿勝對面而立，青年比他高出半個頭，現(xiàn)在的鹿勝再不是曾經(jīng)那個孩子，也再不能簡單把他關(guān)進屋子里。

    鹿辛遠好不容易穩(wěn)住幾欲沸騰的怒火，“你平時胡鬧我不說什么，邢澈的事我知道對你影響很大，但你也不能一直胡鬧下去。”

    “其實我有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在胡鬧，可明明錯的人不是我，為什么你們都認為是我在胡鬧？”他伸手在襯衫口袋里翻找半天，最后掏出張折到很小的紙。

    鹿勝低下頭，小心翼翼將那張紙展開，上面寫的是基因篩查診斷報告，被診斷人一欄寫著鹿辛遠，時間稍有些久遠，居然是四十三年前的。

    他緩緩將那張紙轉(zhuǎn)過去，總會微揚的唇角此時抿成向下的弧度。

    那張紙上寫了什么，他早已在心里刻下千萬遍，鹿勝盯著鹿辛遠，一字一頓復述，“TSPY基因異常，基因拷貝數(shù)變異，Y染色體結(jié)構(gòu)突變……”

    診斷證明最后還有一句話：臨床表現(xiàn)為男性不育，無精。

    多諷刺。

    鹿勝緊緊攥著那張紙，“我查過了，這份報告是真的。”

    鹿辛遠常年刻板到看不出情緒的臉，此時紅一陣白一陣。

    但身為聯(lián)盟九大行星中首都星的領(lǐng)袖，被自己兒子置于這種尷尬的境地，任他再經(jīng)歷過風浪，依舊有些把持不住。

    畢竟鹿勝戳中了他最敏感那條神經(jīng)，“這張報告你從哪來的？”

    鹿勝垂著頭，小心又仔細地將報告折好，而后啞著聲音問：“爸，你不該告訴我，我是怎么來的嗎？”

    “還有，別騙我?！眱赡陙?，所有的猜測和絕望在一刻全寫在鹿勝臉上，“我查了，這是基因問題，就像我的哮喘一樣，沒法治?！?/br>
    這幾年日夜折磨他的那些想法，此刻迫切想要個答案，“基因改造？基因編輯？干細胞造精？我是怎么來的？”

    鹿勝目光灼灼地望向鹿辛遠，其實哪一種答案于他來說并不會改變什么，甚至于此時的他來講已然沒有意義，但鹿勝只是想從鹿辛遠口中得到答案。

    現(xiàn)代科技，克隆人類已經(jīng)成為完全可以掌控的技術(shù)，曾經(jīng)在一個灰暗的年代里，人造人如同批量生產(chǎn)的玩偶，只要有錢，買回去要殺要用全憑主人意愿。

    在社會壓力巨大，犯罪率居高不下的世代里，克隆人的出現(xiàn)對人性、倫理乃至人類社會，都產(chǎn)生了毀滅性的摧毀。

    但曾經(jīng)克隆人究竟把人類推向怎樣的深淵，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一樁不可提及的秘史。

    聯(lián)盟政府早在三百多年前便公布立法，嚴禁任何形式的人造人試驗，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所有參與者都將處以終身□□。

    就好比古地球人對核武器的畏懼，但也一樣存在著不可言說的誘惑。

    即便如今法令明確，但在某些看不到的陰暗角落里，繼續(xù)以基因改造謀取錢財?shù)牟环ㄖ揭琅f存在。

    鹿勝這兩年一直在追查，本以為荒原里那個研究所是個暗藏的老鼠洞，哪料到卻被連窩端了個徹底。

    “你給我的那張照片，根本不是我母親，對嗎？”鹿勝還在緊逼。

    鹿辛遠剛剛的窘迫似乎在此刻已完全消散，他看鹿勝的眼神總會帶著點藏在眼底的冰冷，而此時那份疏遠和冰冷扎得鹿勝眼睛疼。

    “你現(xiàn)在應該感謝我才對。”他的聲音帶著種不容置疑，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是我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沒有我哪來的你？”

    鹿辛遠緩緩走到鹿勝面前，“所以怎么來的又有什么所謂？你現(xiàn)在是有身份的人，和那些試驗室產(chǎn)出的克隆人不一樣，那些克隆人只不過是個東西?！?/br>
    “但你是首長的兒子，生病能得到最好的救治，有他們不可能擁有的權(quán)益?！彼宫F(xiàn)出一種近乎扭曲的慈父形象，“成成，你該慶幸才對?！?/br>
    鹿勝覺得渾身的血液似都要凝住，只剩心臟“砰砰”猛跳，恨不得從胸口砸出個洞，鹿辛遠的話已證明一切。

    身份……人……東西……

    也許在鹿辛遠眼中，他一直是個被買回來的東西。

    鹿勝笑了，很多以前覺得忿忿不平的事，到現(xiàn)在想來只是他不配，“那你留著我干嘛？證明你不是不育？或者只要個兒子當擺設(shè)？”

    他紅著眼，額上青筋暴起，“我感謝你？感謝你把我關(guān)了十九年？還是感謝你徹底毀了我？！既然你只把我當個東西，怎么不一槍殺了我來個痛快？！”

    “住口！”鹿辛遠抖著手指向門口，“你給我……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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