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了?！庇髀勅糁挥浀昧掷蠋熥詈蟮膰@息，這樣的事情她見得太多?！八麄儼押⒆觼G下的那一刻，心里就已經(jīng)當(dāng)她死了，怎么還會再找呢？”

    楊院長看著他的神色，適時地把話題岔開，跟林老師說起喻聞若辦的基金會。面對林老師的贊嘆與感激，喻聞若下意識地微笑，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么。最后從林老師家里出來，喻聞若和楊院長站在樓下，遲遲未動，好像完全失去了方向。

    良久，楊院長安慰他：“喻主編，耐心一點，說不定還是可以找到的?！?/br>
    喻聞若轉(zhuǎn)頭看著她，收起了剛才客氣的笑意。他看起來有點累。

    “可是主動舍棄孩子的父母，還有找的必要嗎？”

    楊院長一時無語。

    喻聞若苦笑了一聲：“您不是也說，既然她都已經(jīng)不在了，找不找意義都不大了嗎？”

    楊院長看著他，淚水迅速盈滿了眼眶。她感到一種無法言說的心疼，盡管喻聞若在她面前一直都是一個成功人士的形象，但他此刻站在她面前，卻讓她覺得他和那些被她撫養(yǎng)過的孩子們無異。她目睹他又被丟棄了一次。

    喻聞若就此離開了廣州，誰也沒告訴，連對著遲也都只字未提。唯獨(dú)在分別的時候，低頭給楊院長鞠了一躬，道了聲辛苦。楊院長看著他轉(zhuǎn)身離開，突然莫名清楚了一件事——他再也不會來這里了。

    二月初，伯頓康拉集團(tuán)在倫敦總部開年度表彰會議，喻聞若作為bridge中國刊的主編上臺發(fā)言。這一年來，bridge中國刊在各方面的成績都很亮眼，徐穹在集團(tuán)內(nèi)部群里看到了他發(fā)言的視頻，連夜給他去了一個電話恭喜。

    “總算站穩(wěn)腳了?！毙祚沸χf，“連景銳都打電話給我夸你。”

    景銳是bridge的上一任主編，據(jù)說離職了以后去搞新媒體了，但是喻聞若一年了也沒機(jī)會跟他照個面，好像他那新媒體做得也不怎么樣，當(dāng)初被他帶走的幾個人現(xiàn)在無所適從，都在想法子再回bridge來。

    “那不是還得多謝徐總？”喻聞若跟她調(diào)侃，“教我說好了中文?！?/br>
    徐穹笑得格外開懷。

    喻聞若問她：“你這么晚了還沒睡嗎？”

    徐穹：“更年期失眠?！?/br>
    喻聞若：“……”

    他確定徐穹離更年期還有段距離。多半是加班。

    “什么時候回來？”

    “我在倫敦多留幾天吧?！庇髀勅舾埣伲吧匣貢r裝周太匆忙了，都沒好好看看我爸媽。”

    本來他休不休的也不用真等徐穹批準(zhǔn)，而且徐穹現(xiàn)在好說話得很，也就隨他去了。

    喻聞若掛了電話，仍舊站在花園里，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背后是父母的房子，廚房正對著花園，他mamakatherine，正跟家里的幫傭一邊說話一邊一起準(zhǔn)備晚餐，笑聲壓得低低的，不遠(yuǎn)不近，聽不清她們在笑什么。

    “arthur.”

    喻聞若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是他父親，□□ohn griffith正持著拐杖從門廳上走下臺階。他已經(jīng)七十多了，他看上去腿腳不怎么方便，喻聞若趕緊上前，給他把已經(jīng)滑到肘彎的圍巾拉起來，重新蓋在他肩頭。

    john撐著拐杖，下了最后一級樓梯，直起腰，拍了拍兒子扶著他的手。“陪我在花園走走吧?！?/br>
    喻聞若點點頭，扶著他慢慢地走。

    “一會兒elena和lily也一起來吃飯?！眏ohn對他說。

    喻聞若點點頭。elena和lily都是他阿姨的女兒，katherine和自己的meimei相處得非常好，這兩個表姐也跟他們家非常親近。她們既然來，肯定是連著丈夫和孩子們一起來。喻聞若已經(jīng)可以想見一會兒餐桌上的熱鬧，不禁笑了笑，道：“怪不得mama從下午就在廚房忙活了。”

    john：“她們很想念你。”

    “我也很想念她們。”

    john站住腳，轉(zhuǎn)頭看著自己的養(yǎng)子。

    “我聽說你在中國干得不錯。”他唇邊帶著笑。

    喻聞若也笑了，搖搖頭：“爸爸，他們只是想恭維你?！?/br>
    “那好吧，他們恭維得不錯。反正我相信了?！眏ohn得意地晃了晃腦袋，“你記不記得，當(dāng)年我想讓你來我這兒實習(xí)，你怎么跟我說的？”

    喻聞若有點兒丟臉：“都多少年了……”

    “不，爸爸，我不想做媒體。”john模仿著兒子當(dāng)年的腔調(diào)，“我想做點別的事兒——瞧見了吧，你是我的兒子，你早晚還是要回到這條路上來！”

    喻聞若無言以對，看著john促狹地朝他擠了擠眼睛，自己也笑了。

    john繼續(xù)往前走?；▓@里一片帶灰的冷綠，看不到一絲帶有生機(jī)的顏色。但他們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氣候，喻聞若扶著父親慢慢地走，一點兒也不著急說話。

    “那么，除了工作以外……”john終于開口，“你去中國想做的那件事，怎么樣了？”

    喻聞若沒著急回答，他看得出來，john真正想問的其實就是這個。katherine也想問這個。從他回來開始，他就看到mama暗地里朝爸爸使了好幾個眼色了。

    喻聞若聳聳肩，語調(diào)顯得很輕松：“我想我已經(jīng)得到我要的答案了。”

    “很好，很好……”john喃喃著，站在原地，轉(zhuǎn)身看著他。他的手指在拐杖把手上交錯敲擊著，喻聞若看得出，父親在飛快動腦子想接下來的話。

    于是他主動開了口，替父親解了圍：“爸爸，我暫時還不會回倫敦來?！?/br>
    john煩躁地喊了句上帝，瞪了他一眼，氣呼呼的?！昂昧?，這下我可怎么跟你mama說？”

    “我會自己跟她說的?！庇髀勅粜ζ饋恚矒崴?。

    john“哼”了一聲，“你務(wù)必告訴她我已經(jīng)盡力勸過你了?！?/br>
    “我保證?！?/br>
    “我盡了全力?！奔s翰強(qiáng)調(diào)，“我苦苦相勸……”

    喻聞若點頭：“一切都是因為我太頑固?！?/br>
    “好極了?！眏ohn滿意了，他跟兒子交換了一個共謀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準(zhǔn)備往回走?！盎厝グ?，我聞見烤雞的香味了?！?/br>
    喻聞若吸了吸鼻子，“我也聞見了。”

    john：“所以……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找到了你要的答案以后?！眏ohn的眉毛揚(yáng)起來，在額上擠出非常深的抬頭紋。他看著喻聞若的眼神很睿智，有種老人特有的看透一切的犀利。“那個答案是你想要的嗎？”

    “不是?！庇髀勅舄q豫了一下，“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答案?！?/br>
    “但無論如何你現(xiàn)在擁有一個答案了。”john又問他，“感覺怎么樣？”

    喻聞若又沉默下來，他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感受。這段時間他盡力不去思考這個問題，反正工作很多，他可以不用思考。他想遲也其實也看出來了，但遲也什么都沒說。他們之間有不言自明的默契，遲也知道什么時間該留給他自己。但當(dāng)父親追問他的時候，他仍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是為了替蕾拉找到父母才回到了中國，那是他認(rèn)為他唯一能夠為蕾拉做的事。當(dāng)時因為他的健康狀況，katherine激烈反對，他不得不去找了一份工作，向母親證明他沒事。回到中國以后，他辦基金會，做慈善，聯(lián)系楊院長，在這上面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終于得到了一個答案。可他卻已經(jīng)不知道還要怎么走下去了。

    “我不知道?！彼詈笳\懇地父親說，“爸爸，我應(yīng)該怎么辦？”

    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門廳，john看著他，嘆息似的，“我的兒子……”他伸出手，把喻聞若抱在了懷里。他是一個高大的男人，喻聞若聞見父親圍巾上熟悉的雪茄味，一瞬間有點想哭，但他忍住了。

    “那不是你的責(zé)任。”john最后放開他，拍了拍他的臉。他老得頸上的皮膚很松弛，說話的時候微微顫動，像一只充滿智慧的老烏龜?！澳悴荒芤惠呑幼ブ环拧Ｄ阋膊荒芤惠呑幼ブ约旱倪^去不放手。oh arthur……”他嘆息著，“我們很愛你，我和你mama?！?/br>
    “我知道……”

    “我們花了后半生來愛你，你是我們的兒子?！眏ohn強(qiáng)調(diào)了一遍，“你已經(jīng)不是那個被拋棄的孩子了?！?/br>
    喻聞若的眼淚終究沒忍住落下來，他哽咽著，說不出話。

    “是時候了?！眏ohn伸手給兒子擦了一下眼淚，“讓她走吧。”

    喻聞若低下頭，很想說兩句話，但他哭得太厲害。成年以后他很少在父親面前這樣落淚，他現(xiàn)在顯得非常尷尬。

    john轉(zhuǎn)過臉去，“哦我好像聽見敲門了……”他咳了一聲，“肯定是你的兩個表姐?！?/br>
    喻聞若擦了擦眼睛，john已經(jīng)開了門，轉(zhuǎn)頭看著他，笑了笑?！皠e讓你mama擔(dān)心，好嗎？”

    “好?！庇髀勅舫兄Z，“我一會兒就進(jìn)來吃飯?！?/br>
    john打量了他兩眼，點點頭，進(jìn)門去了。喻聞若又在花園里站了一會兒，做了幾個深呼吸，從廚房的窗戶里看見他的表姐lily去擁抱了他的mama。katherine順勢推開廚房的窗戶喊他：“快進(jìn)來！”

    “arthur！”lily朝他招手，“天哪你在外面不冷嗎！”

    喻聞若拿出手機(jī)，朝lily揮了揮：“我打個電話，馬上進(jìn)來！”

    katherine點點頭，把窗戶關(guān)上了。喻聞若想了想，打了個電話給遲也。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凌晨三點，遲也跟他說今天去錄了一個體力游戲型的綜藝，累得要死，早就睡了。他本來已經(jīng)做好了遲也不接電話的準(zhǔn)備，但只響了三下，電話就被接了起來。

    遲也口齒不清地威脅他：“喻聞若，你最好是有天大的事情……”

    喻聞若眼前突然浮現(xiàn)出一只打著哈欠，露出小尖牙的小奶貓形象。

    “我想你了?！彼麛_人清夢，臉皮還很厚，“算不算天大的事？”

    遲也：“……”

    電話那頭嘆了口氣，遲也聽起來清醒了一點，還帶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是他在床上翻了個身。但是再開口的時候，鼻音還是很重：“你在哪兒？”

    “我父母家里。”

    遲也沉默了更長的時間。喻聞若慢半拍地從他的沉默里意識到他好像誤解了什么。

    “你剛才不會是打算……”

    “閉嘴！”遲也惱羞成怒地兇他。

    “可以下次?！庇髀勅魤旱土寺曇?，“我下次一個人出差住酒店的時候兌現(xiàn)行嗎？”

    “沒有下次了！”

    喻聞若抿著嘴笑。

    “遲也，我想跟你說件事。”

    “嗯?！边t也懶懶地，“你說?！?/br>
    喻聞若抬起頭，看著黛青的夜空，今晚沒有月亮，但能看得見許多星星。像一把碎鉆撒在了深色天鵝絨上。

    最后他說：“我想把《橄欖樹》的版權(quán)交給湯華。”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小也在想什么呢。

    第78章

    遲也在那頭愣了足足有半分鐘, 一句話都沒說，好像又睡著了。

    喻聞若被他的沉默弄得有點兒忐忑，沒忍住輕輕叫了他一聲：“遲也？”

    “嗯。”他還醒著, 只是聲音有些猶疑, “你怎么突然……”

    “怎么了？”

    “你真在你爸媽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