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拼了命的跑，他發(fā)了瘋似的跑。嬋羽說過只要跑得足夠快，煩惱就能被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

    他闖入奉先殿，驚得打掃擦拭的內(nèi)官和宮女們一聲驚呼，他大聲呵斥，讓他們都出去，只留自己一個人，他們得令離去，但贏凈的心卻依然頗不寧靜。

    奉先殿中，有秦以來的四十多位國君的牌位以及他們的畫像整齊陳列，贏凈可以沿著它們將自己的血脈一直追溯上去。

    襄公贏開，春秋時期秦國被列為諸侯的第一任國君，他是其父莊公贏其的次子；徳公贏嘉，繼承了其兄武公贏說的國君之位；宣公、成公、穆公、靈公、簡公、昭襄王……他們不都是嫡長子。

    但他們都是貨真價實(shí)的贏秦子孫。

    你雖然沒有我的名姓，但是你身體里流著我的血。這句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我不是一個贏氏的后人嗎？這個想法讓贏凈心寒，他還記得冬至的那一夜，自己迷迷糊糊睡著，又毫無征兆的醒來，只聽見母親用從未有過的堅定語氣說：“我絕不離開你們，是生是死，我們都要在一起！”這句話到底意味著什么？贏凈的腦子一團(tuán)亂。

    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又回到棲云寺，要不要問個清楚，他猶豫著，腳步卻絲毫未停地穿過前殿。無為正在前殿和后殿中間的院子里，贏凈到底還是膽怯了，他悄悄躲在前殿的后門邊，隱藏自己小小的身影，只見無為脫下僧袍，用打上來的冰涼井水擦洗被信鷂抓傷的后背，然后他將整桶水兜頭澆下，他原本只有幾道爪痕的背在沾上冰冷的水后忽然顯出了一身花繡紋身，那花繡紋的是一條青藍(lán)色的蛟龍，四爪，無角，栩栩如生，仿佛要沖天而去。

    贏凈悄悄地離開棲云寺，那個問題他不打算再問，也許他怕的是知道答案。

    蛟龍不是龍。

    他不是龍，我才是。

    第十二章 美人瑚璉

    薛夫人晌午后帶了女官過來向母后央告，請求讓她母親在宮外找的產(chǎn)婆進(jìn)宮來替她接生。她的肚子看上去又圓又大，但聽宮女們說要等到完全春暖花開的時候她才會生，距離現(xiàn)在還有三個多月呢。

    大中午的，外面的天氣陰的不見一絲陽光，而寒冷也透骨而來，人人都在盼著下雪，但是入冬以來一場雪都沒有下，只是干巴巴的冷。天氣一冷，贏澈的哮癥就要復(fù)發(fā)，他在屋里整整憋了五天，在床上和地上的每一寸無聊的翻來滾去，終于今天咳嗽弱了一些，便想要逃出去透一口氣。

    母后在正殿的西側(cè)與薛夫人烹茶，贏澈躡手躡腳的步伐終究未能逃過母后的洞察秋毫，被女官珍珠提溜著領(lǐng)子從殿門拖到了母后面前。

    火盆上陶甕里的水已經(jīng)煮沸，珍珠麻利地用茶勺將干玫瑰花苞舀在母后和薛夫人面前的陶碗里，然后用一塊細(xì)布墊著陶甕的把手，將沸水斟入陶碗中，玫瑰花苞遇水徐徐綻放，散發(fā)出清新甜美的香氣。母后眼睛也沒抬，端起陶碗，先輕嗅這花茶的香氣，然后慢條斯理飲了一口，才看向贏澈問：“大冷天的，你不在屋里好好待著，又往哪里去？”

    贏澈沒打算說實(shí)話：“阿凈請我一起去棲云寺抄寫《禮則》，說好的日昳【注1】時整，我這快遲了。”

    贏凈根本沒來找過贏澈，即便來了，叫他一起去抄書他也絕對會推說生病拒絕。贏澈原本打算跑去咸陽宮的太液池玩一下午。每年入冬以后太液池上就結(jié)了冰，他已經(jīng)派小黃門去看過，這兩天冷得緊，湖面已經(jīng)凍得邦邦硬，可以隨便在上面打呲溜玩兒，摔了也不要緊，棉袍外面還系著毛皮斗篷，一點(diǎn)都不疼，凍也凍不著。

    贏澈心里的算盤撥拉地噼啪響，無奈現(xiàn)實(shí)的打臉總是來得太快。

    “你少給我編瞎話了，”母后放下陶碗，玫瑰花已經(jīng)全部綻放，粉色的一大朵，仿佛春天會從這只碗里溢出來，“無為師父昨天就來告訴我，公子凈已經(jīng)抄完五十遍《禮則·學(xué)記》，你抄的書呢？拿來給我看看？”

    贏澈迅速做出反應(yīng)：“他是在青石板上蘸水抄的，水漬一干誰知道他抄了一遍還是五十遍。”

    衛(wèi)皇后挑了挑眉毛：“無為師父親眼盯著公子凈每日抄足兩個時辰，他為什么要騙我？”

    贏澈啞口無言，低下頭，雙手放在身前，十指交叉，兩只大拇指開始打圈兒。

    薛夫人也放下陶碗，皮笑rou不笑的說：“是呀，公子凈可是出了名的好學(xué)上進(jìn)，我聽說他已經(jīng)能夠背誦諸子百家上百篇著作，公子澈要是再不加把勁兒……”

    衛(wèi)皇后打斷她的話：“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管教。薛夫人等自己有了孩子再cao這份心吧?！?/br>
    見薛夫人被噎的臉?biāo)?，衛(wèi)皇后又道：“你回去吧，自己家?guī)Мa(chǎn)婆也行，但是生的時候還得宮中的周太醫(yī)一同看顧著，皇嗣容不得一絲閃失?！?/br>
    薛夫人不情不愿地應(yīng)下，起身行了禮，被女官攙著，扶著肚子搖搖晃晃地走了。

    衛(wèi)皇后抬眼看贏澈：“我瞧你急著出門，想必哮癥也緩和了，聽著確實(shí)咳得沒有前幾天厲害了，那就去天祿閣，晚膳前抄十遍《禮則·學(xué)記》來給我看，抄在竹簡上，別想著糊弄我。你的字我認(rèn)識，也別想著找別人代筆。趕緊去吧。”

    贏澈推開椒房殿的殿門，步入室外，一種名為自由的喜悅充斥著他的胸腔。他揮手招過來一個小黃門，令他彎下身子，自己則對著他附耳幾句，小黃門一邊聽一邊連連點(diǎn)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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