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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闕有韶華 第25節(jié)

    皇帝睇著他, 搖了搖頭:“她還沒醒,你們先回吧?!?/br>
    這句話, 算是免了兄弟兩個(gè)驚駕的大罪。

    楊茂聞言趕忙叩首, 便匆匆拉著楊青走了。楚稷轉(zhuǎn)身回到屋內(nèi),闔上房門, 一語不發(fā)地坐回床邊去。

    顧鸞在午后自窗中斜映進(jìn)來的陽光中醒來。

    她皺皺眉,覺得渾身都不舒服,接著朦朦朧朧地想起些事,記得自己好似置身黑暗之中, 做了個(gè)很長的夢, 又稀里糊涂地吐了不知多少回, 然后再度回到夢里, 沉睡過去。

    薄唇翕動,她忽而感到口渴,便伸手要摸床邊小幾上的水盞。尚未摸到,幾步外忽有驚喜語聲:“阿鸞?”

    伸出去的手一滯, 她整個(gè)人都僵住。

    這聲音太熟悉, 道出的聲音卻已長久未聞。她一時(shí)疑惑, 摸不清自己是不是回到了上一世去,費(fèi)了半天力氣才將眼睛睜開。

    視線恍惚了一陣,他就在恍惚里走來。等他走得夠近, 她才看清了他,尚是十七八歲的年輕樣貌, 只是滿面憂色與疲憊。他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坐到床邊:“醒了?感覺如何?”

    在房中進(jìn)半日,他看著她的睡容,有千言萬語想對她說。這一刻她醒了,他卻又忽而覺得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不敢告訴她那些夢,怕嚇著她。

    也不敢告訴她他的心思,怕弄巧成拙。

    顧鸞腦子里一團(tuán)漿糊,什么也反應(yīng)不過來,只懵然看著他。

    半晌,她才問:“皇上方才叫奴婢什么?”

    楚稷一下卡了殼,一時(shí)有種說錯話的局促。

    屏息半晌,他道:“朕聽一個(gè)馴獸司的宦官叫你……所以……”

    他一壁磕磕巴巴地解釋,一壁竟有些緊張,怕她不愿聽他這樣叫。

    顧鸞從怔忪間略微回神,笑了下:“那是奴婢的小字。”

    曾聽皇上叫過二十多年。

    見她默許,他連心跳都快了兩拍。

    接著她思緒更清晰了些,忽然便想起身,覺得好歹該見個(gè)禮,但被他伸手擋?。骸疤芍瑒e動。”

    她身形頓住,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他:“奴婢病了?”

    她依稀記得在久睡之前,自己好似有一陣的頭暈?zāi)垦#^而迅速轉(zhuǎn)為頭疼。她覺得不對,想去門口尋個(gè)人說一聲,沒走兩步就眼前一黑,沒了知覺。

    可他搖頭:“你沒病,是中毒了?!?/br>
    “中毒?”她不禁瞠目結(jié)舌。

    這種事在上一世時(shí)也聽得多了,可都是在“聽”,頂天了也不過有幾樁案子在由宮正司審清后交給她過過目,犯到她身上是從未有過的。

    “宮正司已在查了?!背⒋鬼?,“不會再有下一次。”

    后一句的語氣堅(jiān)定至極,幾乎透出幾分狠意,像在對她做一種承諾,又像在自言自語。

    顧鸞睡得久了,腦子有些遲鈍,半晌才感知些他話里的意味,目光落在他臉上:“皇上?”

    她又一度地想問,他會不會對她也有幾分不一樣的心思。

    楚稷避開了她的視線,伸手拿起小幾上扁平的木匣,放到她枕邊:“這個(gè)給你。朕那天……”他不知該如何解釋那日為何不肯給她,滯了下,只說,“你喜歡就拿去吧?!?/br>
    顧鸞側(cè)首看去,是那柄緙絲扇子。

    萬千思緒都在她腦海中涌動起來,她想知道他的心思,也想知道是誰害她。思緒亂七八糟地?cái)囍至钏肫鹆讼惹暗氖虑椤?/br>
    楚稷一時(shí)間好似也不知還能說些什么,兩個(gè)人便都沉默了會兒,直至她忽而開口:“是倪玉鸞么?”

    他不覺意外:“怎么提起倪氏?”

    他一問,她驀地意識到不妥。方才腦子昏了才會脫口而出,她怎么忘了,他還挺寵倪氏的。

    便見她搖了搖頭:“沒什么?!?/br>
    楚稷凝視著她的神色:“朕也在查倪氏了?!彼D了頓,“你想起什么,就告訴朕,沒關(guān)系?!?/br>
    這口吻莫名地讓人安心,好像上一世的許多時(shí)候。

    上一世,她偶爾也有棘手難辦的事,但那些事大多不必傳進(jìn)皇帝耳朵里,她便也不愿攪擾他去。可他如若看出什么,總會主動問她,便用這般平淡又不失關(guān)切的口吻與她說:“說來聽聽,沒關(guān)系?!?/br>
    兩世的聲音在耳邊交疊,她總是愿意依靠他的。顧鸞便咬了咬唇,道:“她不是第一次對奴婢下手了?!?/br>
    “什么?”他自不免意外,“不曾聽你提過,什么時(shí)候的事?”

    “剛到御前的時(shí)候?!彼椭酆?,“奴婢身子很好的,可到御前月余就病了兩回。第一回 恰是該進(jìn)殿當(dāng)差的時(shí)候,第二回……”她語中一頓,“是那陣子皇上賞奴婢的時(shí)候多了些。”

    她說著,不太躺得住了,到底撐坐起來。他下意識地幫她扶起軟枕,讓她靠著,做得理所當(dāng)然,不知是哪里來的默契。

    是以等她坐好,兩個(gè)人才回過神,不禁相視一怔。

    顧鸞低了低頭:“謝皇上?!?/br>
    “……你接著說?!彼燥@局促地一哂。

    她低著眼簾:“但奴婢沒證據(jù),只疑是她罷了,不作數(shù)的。這回的事……奴婢也不清楚是不是她。”

    “朕會查明白的,是與不是,都給你個(gè)交代?!彼麥芈?。

    顧鸞低了低頭,又說:“謝皇上?!?/br>
    “對了,你的柿餅……”他頓聲,一時(shí)想說讓她下次加小心,又怕她當(dāng)他不高興,自此便不做了。略作躊躇,心念一動,說了句一舉兩得的話,“下次放在御膳房做,穩(wěn)妥一些?!?/br>
    顧鸞怔怔應(yīng)下,意識到下毒之事與那柿餅有關(guān),卻虛弱得沒什么心力追問。楚稷在約莫兩刻后離了她的臥房,回紫宸殿去料理政務(wù)。顧鸞坐在床上,反反復(fù)復(fù)想他所講的事情,越想越心有余悸。

    她雖已在宮中活了一輩子,可被這樣的妒意與惡斗糾纏,還是第一次。

    宮闈斗爭從來不是她拿手的事。這般一想,她為著一份愛意就這樣跌跌撞撞地拼到他面前來,其實(shí)也有些莽撞。

    后宮爾虞我詐,明爭暗斗。她若得封成了其中一個(gè),未必能活得多好。

    而他,縱使來日真能和她兩情相悅,也不可能一直守著她。

    她得學(xué)會保命才是。

    顧鸞便這樣呆坐了許久。如何長長久久的“保命”并不能靠這一時(shí)半會兒就學(xué)個(gè)精通,但對眼下的事,她到底有了些眉目。

    宮中鮮有什么“化干戈為玉帛”的好事,一旦結(jié)仇,便是你死我活。在她們宮女之間許多時(shí)候尚且如此,妃嬪之間只會更是。

    若此事真是倪玉鸞所為,她和倪玉鸞就注定是死敵了,哪怕她想放過倪玉鸞,倪玉鸞也不會放過她。

    所以這便不是充大度的時(shí)候。

    即便現(xiàn)下皇后與吳婕妤都有身孕,宮里按規(guī)矩要給孩子積德,不好將人賜死,倪玉鸞也要被廢位進(jìn)冷宮才好。

    這份心,她是狠得下的。

    當(dāng)了大半輩子的掌事姑姑,自己不曾與人纏斗過,狠心的時(shí)候總也不會少,否則哪里管束得住那么多宮人?

    只是不知楚稷會不會舍不得。

    顧鸞想著楚稷,心里便為難起來,甚至有些動搖。

    他喜歡倪玉鸞,她不舒服。

    可她也不想讓她難過。

    如此又將養(yǎng)了兩日,余毒漸漸除盡,顧鸞的精神便好了不少。

    到了第三天清晨,宮正司將供狀呈進(jìn)紫宸殿,坐實(shí)了倪婕妤的罪。

    小牧招供,自己與安和宮的阿才為了謀得出路,知曉儀嬪憂愁于顧氏得臉之事,便謀劃了這一出。先將下毒的法子透給倪婕妤,利用倪婕妤的妒意,讓她托娘家人得到砒霜,再將砒霜下在了顧鸞所致的柿餅上。

    阿才招供,自己在宮中已久,但遲遲得不到主子的青眼。這才想了這昏招要往上爬,沒想到顧鸞沒被毒死,自己倒被牽連了出來。

    這事傳到顧鸞耳中時(shí)已是晌午,方鸞歌用完膳回來小歇,提起這個(gè)就生氣:“你說她怎么這么毒?你又沒招惹過她,倒是她打從在御前那會兒就處處張揚(yáng)爭強(qiáng)好勝。如今在后宮得著寵不夠,還要算計(jì)別人?她就是想將皇上死死拴在身邊,也得瞧瞧自己有沒有那個(gè)分量呀!”

    方鸞歌對倪玉鸞看不上眼,顧鸞早已知曉,聽罷只笑笑。

    卻坐起身,走向妝臺:“下午我替你去當(dāng)值吧。”

    “???!”方鸞歌詫異,“你……你還是再歇歇吧,那可是砒霜?!?/br>
    “沒事的?!彼龘u頭,“要解毒,按太醫(yī)開的方子喝藥就是了,成日躺著也幫不上什么。供狀既是今日呈進(jìn)的紫宸殿,倪玉鸞總要為自己辯一辯才好,我想去看看她會說什么?!?/br>
    “這……倒也是?!狈禁[歌說著也跑到妝臺邊,在她身邊蹲下,小心地告訴她,“我跟你說啊……她已經(jīng)在殿前跪了一上午了,但皇上忙著跟禮部議事,顧不上她,也不知她會說什么。”

    “我知道了?!鳖欫[點(diǎn)點(diǎn)頭,便認(rèn)認(rèn)真真地梳起妝來。

    她素來知道自己生得不錯,但從來不太在梳妝打扮的事上多費(fèi)心思。一是身為宮女不必那樣惹眼,二是在她心里楚稷不是唯美色是圖的人,所以越是對他“心存不軌”,她就越別扭地想簡簡單單地見她。

    可今日,許是因?yàn)槠鹆似磦€(gè)你死我活的心,她忽而覺得好生打扮打扮也沒什么不好,畢竟人靠衣裳馬靠鞍。

    她于是細(xì)細(xì)地上了胭脂水粉,姣好的容顏愈發(fā)細(xì)膩若瓷。再將峨眉淡掃,高綰的發(fā)髻簪上了他前些日子給她的一副白玉釵,淡粉襖子搭上白色金[的馬面裙,再披上那件狐皮披風(fēng)。

    方鸞歌在旁邊都看得懵了,真心實(shí)意地問她:“從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這么好看啊……”

    顧鸞撲哧一聲笑,和她打趣兩句,就出了門。外頭下著雪,方鸞歌塞了油紙傘給她,她撐著傘走到紫宸殿外,果然看見倪玉鸞跪在外頭。

    倪玉鸞身邊也有個(gè)大宮女為她打傘。但她自己的宮人已盡數(shù)被撤走,這宮女是御前差去臨時(shí)侍奉她的人,并無意陪她一起跪著。

    顧鸞與這宮女也相熟,想了想,就走上前,將手爐塞給她:“天太冷了,jiejie別凍著?!?/br>
    那宮女轉(zhuǎn)頭,見是她,無奈一笑:“我穿得多,不妨事?!笔种袇s將手爐接了過去,攏在袖中,又跟她說,“那你快進(jìn)殿去?!?/br>
    “好?!鳖欫[含笑朝她福身,跟前的倪玉鸞轉(zhuǎn)過頭,目中恨意迸發(fā):“顧鸞你……你干什么!耀武揚(yáng)威嗎!”

    “婕妤娘子?!彼鬼痈吲R下地睇著她,“娘子是御前出去的人,這位木香jiejie,婕妤娘子也是熟悉的。如今她是為娘子的事不得不在這里受凍,娘子又何苦這么快就忘了本,不知多幾分體諒?”

    倪玉鸞被她嗆得語結(jié),噎了噎,外強(qiáng)中干道:“你倒是不忘本。既如此,便該知我是嬪妃你是宮女,何輪得到你來教訓(xùn)我!”

    這話,顧鸞直覺得耳熟。心中不禁嘆一聲“本性難移”,卻懶得再如上次一般好言好語地解釋。

    ――因?yàn)樗朔_是在耀武揚(yáng)威。

    倪玉鸞害她身中劇毒,這幾日難受得要死,可終究沒死。

    接下來,便該輪到倪玉鸞不好過了。

    顧鸞自顧自這般想著,就提步入了殿,先在側(cè)殿沏了茶,端進(jìn)內(nèi)殿,就見楚稷正提筆寫著什么。

    她悄無聲息地將茶盞放下,他正蓋下玉印,隨手招來張?。骸叭髦??!?/br>
    第28章 動真心(少年人的真心可貴,少年帝...)